更丢人的还在后面。柜员还想给客人保留一丝体面,说有同款,要哪个颜色。陈南鹤问都没问左颖,说:“就这个,黑色的。”
柜员还在挣扎:“是送给这位小姐吗?这位小姐已经有黑色的了,要不要考虑一下白色呢?我们这款白色上身也非常好看的。”
陈南鹤打断她:“你看不出来吗,她这个是假的。”
说完,陈南鹤还特意转头,盯着左颖看。
左颖堆起一个标准的假笑,无处安放的眼神往下瞟,然后灵机一动轻轻拉了一下陈南鹤的袖子,用娇羞的声音说:“哎呀,真是的。”
她只能这样佯装示弱搪塞过去,但心里已经礼貌问候陈南鹤祖宗十八代了。
最后黑的白的两个颜色左颖都要了,脸都丢光了,她不能跟钱过不去。
她捧着两个真正的香奈儿回到出租房,打开后使劲闻了闻,果然是香的。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奢侈品,而且是属于自己的,哪怕得到的过程尊严尽损,她还是紧紧抱在怀里连睡觉都不撒手,像是抱着小时候缺失却无比渴望的洋娃娃一般。
从很早起左颖就明白,尊严才是奢侈品,并不是人生的刚需,她要不起。
那天晚上陈南鹤还发了一个欠扁的信息:“今天开心吗?”
左颖秒回:“超开心的。”
过了很久,陈南鹤回复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左颖毫不在意。
从那之后每次陈南鹤送礼物都是漫不经心的。像是“买鞋时他们硬推给我的丝巾”,“同事买多了一个包匀给我了”,“圣诞节国外有折扣”,“积分再不用年后就过期了”,甚至是“客户送我的我用不上总不能当垃圾扔了吧”。左颖通通接受,从不嫌弃,热情反馈,甚至献出相应的情绪价值来表达感恩。
但 29 岁这个生日礼物有点不一样。
左颖知道陈南鹤一定会送自己生日礼物,多半又是哪个品牌的应季新款,她的期待并不高。那天陈南鹤说他早下班,回来接左颖去吃饭,进屋的时候左颖就看到他拎着一个礼盒。果不其然他直接递给左颖,冷淡地说:“礼物。”
左颖先是小步扑过去,搂着陈南鹤的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然后雀跃地接过来,打开,看到了一双很小清新的尚飞板鞋。说实话,那双鞋当时的定价并不高,又是陈南鹤自己公司的新款,算不上多贵重的礼物,甚至有点敷衍了。左颖一时间愣在那里,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如何准确地表达感激。
陈南鹤瘫在沙发上,带着点狡黠,说:“看一下侧面。”
左颖看了一下,鞋的侧面做出一个突出的字体编号,29,她立刻明白了用意。
陈南鹤得意地笑着:“他们好多人都抢这个数字,但谁也没抢过老子,哈哈。”
左颖意外地看着陈南鹤,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爽朗又天真,还带着点狡猾幼稚,笑起来露出一整排大白牙,像个没心没肺的男学生。左颖有点不敢去相信,他的得意是因为给自己争取到了同龄的编号鞋吗?
不过那种悸动转瞬即逝,左颖再看那双鞋时想的是,再过一段时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当苗晨从左颖手里接过那双鞋时,首先看了看侧面的编号,然后说:“29?姐姐为什么留了个 29 啊?”
左颖有片刻的出神,她脑中突然闪现出生日那天陈南鹤没心没肺的得意模样,心里难得的涌上来一股不舍。她结结巴巴的,想回答苗晨的问题,可脑子想的确实另外一件事,费了半天劲她才慢慢捋顺自己的想法。
她想把鞋要回来,她不想卖了。
苗晨已经穿上了鞋,在舞蹈室里转悠几圈,做了几个街舞动作,又用手机拍了段小视频。左颖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盘算着等她玩够了就把鞋要回来,钱退给她,实在不行就跟她说实话,她会理解的。
可突兀地,苗晨又脆又甜地说:“姐姐,你周四那天有时间吗?”
“有的啊,怎么了?”
“我妈,想认识你。”
左颖感觉背部一僵:“你妈?”
苗晨抱歉地笑了下:“忘了跟你介绍了,我妈是……”
“我知道!”左颖抢着说,而后又觉得失态了,“上次你在店里说过的。”
“哦。”苗晨嘟了一下嘴,“哎呀,也没有别的,就是我在家提过我和尚飞陈总的太太是朋友,她就说能不能认识一下。我也只是问问啊,你要是不想也没关系,她那人也挺莫名其妙的。”
“可以,我有空!”
苗晨点点ๅๅๅ头,注意力马上又回到了鞋上:“姐姐,我穿这个鞋好看吗?会不会有点不搭?”
左颖斩钉截铁:“好看!搭!”
怎么说呢,左颖承认她这个转变有点狗,但再来一遍她还是会卖。她能控制住一万五的诱惑就不容易了,但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郑慧之的邀请。
谁不想见郑慧之呢?左颖想,哪怕她只是拿自己消遣一下也要去。
几年前左颖曾见过郑慧之一次,那时候她还在西单的一家商场做导购,郑慧之在一楼签售她的自传书。左颖下楼搬货的功夫,听到有个大学生模样的读者问郑慧之:“您觉得女孩子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野心。”郑慧之的声音很温柔。
当时左颖就把那箱很重的货放下了,鬼使神差地去买了一本郑慧之的自传,那本书一直跟着她在北京搬来搬去。
没一会左颖就完全忘了陈南鹤那茬,留在舞蹈工作室跟苗晨又聊了一会。苗晨让她去上一节街舞课,左颖没什么舞蹈基础,但闲着也无聊,就去了。一节课下来出了一身身汗,倒也酣畅,她正准备去冲个澡回家,随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手机,震惊地怵在那,陈南鹤给她打了六个电话。
陈南鹤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更别提这种连环夺命 call 了。
第一个念头是,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不会要守寡了吧?
左颖刚要给陈南鹤回电话,陈南鹤的微信就发过来了,一句话:
【看到信息后把春之翼那款鞋给我邮过来,发顺丰,急用。】
她敲开微信对话框,本想问他要鞋干什么用。可仔细想想,之前也出过类似的状况,陈南鹤有时候会跟总部那边对开发的事情,需要在大量产品中选一些细节,上次讨论到一双早期的球鞋时手上没有样品,陈南鹤就让左颖从家里给邮过去的。
左颖先没回复他,而是在几个二手平台搜了一下有没有转卖春之翼的卖家,眼睛都快累瞎了,终于找到一个泉州的卖家。左颖把链接发给陈南鹤,同时发了一个语音:
“老公我找到一个转卖这款鞋的,而且离厦门更近,比北京发过去快很多呢,你派个人开车去取就行,要不我帮你联系他吧?”
她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周到了,可也就一分钟的时间,陈南鹤的电话打过来了,开口就问:
“你在哪呢?”
第五章 要允许婚姻中存在小秘密
“我?我在一个舞蹈工作室,跳舞呢刚才。”
左颖边说,便走到走廊里的僻静处,不知为何有一种类似被抓奸的窘迫感。
“你会跳舞?”声音冷冰冰。
“这不学呢么。”
陈南鹤顿了顿,把话题又转回去:“春之翼你邮过来就行,后天用,来得及。”
“可是泉州发过去更方便啊。”
“用完了还给你。”语气不容辩驳。
左颖一阵沉默,她没想到陈南鹤倔劲儿上来了这么坚持。
陈南鹤不知道左颖偷偷卖鞋的事,只是偶尔会发现家里鞋墙上莫名少了一两双,不过既然鞋都是左颖的,他不太在意。也有随口问问的时候,左颖就说送人了,要么送左凝了,要么送哪个认识的朋友了。陈南鹤只是点点头。
但这双鞋不同,这是陈南鹤送她的礼物。虽然送的时候云淡风轻,但彼此都知道意义是不一样的。
“喂?”见对面半天没动静,陈南鹤催了一下,“怎么这回还小气了?”
在很短的时间内左颖做了个选择,她不可能把鞋从苗晨那里要回来的,撒谎也没有意义。既然陈南鹤不用她给出的解决办法,那就只有胡搅蛮缠才能收场了。
“我就小气了。”左颖带着点娇嗔的怒意,“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陈南鹤不懂她的意思:“什么?”
左颖突兀地质问:“你为什么没戴婚戒?”
话说出来后左颖有点小得意,更有扬眉吐气的爽感。她本没想揪着这个事情闹,这是陈南鹤自己撞枪口上的。
“出差就出差,拍照就拍照,为什么还把婚戒摘下来了?怕谁看见吗?”
陈南鹤没料到在这遭到突然伏击,毫无防备。但左颖知道他冷漠起来是什么绝情的话都肯说的,趁着他措手不及,得赶紧把鞋的事情糊弄过去。
“陈南鹤,你是不是当我好欺负的,在外面不把我当回事,回来还算计我的东西吗?”
陈南鹤恢复了状态,似乎要解释什么:“我……”
左颖没给他这个机会:“门都没有!你别欺人太甚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左颖故意带着点哭腔,然后麻利地挂了电话。
她明白吵架就是要趁上头的时候疯狂输出,可以撒泼耍赖,可以蛮不讲理,因为理智后权衡利弊下就只能吞咽委屈了。何况她还真觉得委屈,积攒了很久的委屈。
她决定一会陈南鹤再打电话不接了,可陈南鹤没再联系她。
晚上回家后,左颖思来想去联系了那个泉州的卖家,对方说他那双春之翼下午已经被订走了,是厦门的买家,而且是专门安排人开车来取的。左颖知道一定是陈南鹤,算是了却一个心事。
可晚上她还是没睡好觉,到了深夜还是毫无困意,她无聊地刷着手机,看八卦看短视频看吃播,时不时退出去看看微信,陈南鹤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真够沉得住气的。
他们之前很少吵架,就算是因为一点小事拌了嘴,没多久也就过去了,不过每次都是左颖先给台阶下。说是台阶,其实就是她无条件主动示好,撒个娇讲个笑话破了僵局,或者干脆胡搅蛮缠地哄一哄陈南鹤。不知道为什么,陈南鹤还挺吃这套。
现在鞋的问题也解决了,左颖想要不要主动联系一下陈南鹤,毕竟自己也有点惭愧,可她又觉得婚戒的事情还是过不去。左颖还记得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她狠狠地放大陈南鹤的手找戒指,确定他没有戴之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五脏六腑都抽了一下。
给他脸了,不管他。
大概到后半夜她才勉强睡着,可没一会,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了开门和走路的声音。她以为是做了个梦,告诉自己别瞎想,可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左颖睁开眼睛,非常确定此刻客厅有人。
条件反射一般,左颖抽出她一直压在枕头底下的水果刀,缓缓站起来,走向客厅。
枕头下面藏水果刀的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之前有一段时间被催债的混混骚扰,那时候左颖住在一楼,他们居然撬了窗户闯进来了。后来,左颖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要住高楼才能睡着,越高越好,一个是在枕头底下藏一把水果刀,只有这样她才能睡着觉。
左颖整个身体绷紧了,攥着刀小心翼翼地走向客厅,她光着脚,屏住呼吸,没发出一点声音,她想一会不管那个贼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她先捅一刀占了先机再说。
她一点也没怕,像个孤勇的战士一样坚毅地来到客厅,客厅留着一盏很暗的小灯,借着小灯昏黄的光,她看到那个贼躺在了沙发上,蜷缩着睡着了。旁边,横七竖八放着行李箱和西装外套。
左颖收起了刀,是陈南鹤回家了。
陈南鹤看上去很疲惫,衣服还是走的时候那套,头发乱成一团,身上还有若有若无的烟味酒味,他紧紧皱着眉头,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左颖知道陈南鹤工作挺累的,结婚后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出差,偶尔还得豁出命去喝酒应酬,但还是第一次看他累成这样。而且按计划他本来是三天后回来的,怎么突然连夜回京了。她想着先让他休息,回头再说,便回到主卧拿了个毛毯。
左颖把毛毯轻轻盖在陈南鹤身上,刚要走,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左颖,”陈南鹤闭着眼睛,声音低沉的像是在梦呓,“我把戒指弄丢了。”
他眼皮动了动,手上稍稍用了力气,把左颖往自己这里拉近了一点:“飞机上就发现丢了,我以为丢在车里,或者路上,回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左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又抽了一下。有时候她倒宁愿陈南鹤用冷漠和敷衍来回应她,那是她熟悉的交流方式,眼前这种状况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处理了。还好现在是深夜,还好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比起难辨真假的诚意,她宁愿要彻底的虚伪。
踌躇半天,她才说一句话:“你要不要,进屋去睡?”
一进卧室,陈南鹤就清醒了许多。
他说厦门那边就剩点收尾的工作了,他交给别的同事了,买了最快的航班回来。戒指是找不到了,让左颖干脆把她的也扔了算了,两人重新订一套。
说这些话时左颖和陈南鹤并排躺在床上,双双看着天花板,都没有想睡觉的意思。左颖觉得陈南鹤难得有点经营婚姻的诚意,自己也不能再耍小脾气,翻身主动去搂住他,贴着他的脖子:
“我今天做的也不好。”
陈南鹤躲了一下左颖的亲昵:“白天喝酒了,身上有味。”
“没事。”
“我去洗个澡。”
左颖后悔刚才的主动了。夫妻之间都有自己的私密暗号,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在这种暧昧场合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对于左颖和陈南鹤来说,“洗澡”就是他们的关键词,但凡提到这两个字,那个事就算是提上议程了。
左颖心里嘀咕着,完了,今天这觉是睡不好了。
浴室里传来淋浴水声,左颖心不在焉地想刷刷手机,突然看到枕头边陈南鹤的手机亮了一下。陈南鹤刚才没锁屏,左颖拿起来,看到一条信息。
是短信,来自于一个陌生的没有保存的号码,发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一直没跟我们说你结婚的事?】
左颖还在想会不会是发错了,或者是垃圾短信,可同一个号码又发来一条:
【小鹤,我能见见你的妻子吗?】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左颖赶快把他的手机扔回去,像是甩掉一个会烫手的炸弹。
陈南鹤从浴室走出来时,看到左颖背对着他侧身躺着,长卷发斜斜地铺在枕头上。他钻进被子里,向她那边凑了凑,手刚要探向左颖的身体,看到她闭上了眼睛。
“困了?”
左颖懒懒地用鼻音哼了一声,既不像肯定,又不是否定,陈南鹤退了回去。
陈南鹤在这件事上不是特别主动,每次都是左颖起个头,他才慢慢投入状态。如果左颖倦倦的,陈南鹤便不会再要求什么。左颖拿不准他是天生自制力特别好,还是根本对这种事兴趣就不大。但今天的状况是她很烦,没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