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费尽心机去争去抢去骗,她也要竭尽所能站得更高,住得更暖,以及跑得更远。
左颖给陈南鹤发了个信息:【晚上能回来吃饭吗?给你做猪肝汤。】
陈南鹤回:【好,辛苦你了。】
那是左颖第三次做猪肝汤,她把它当成一个事关生死的大任务,做了充足的准备,可最终还是演变成一场灾难。
左颖料到不会一次成功,所以买了足够多的食材,前两次她觉得切片切的不够美观放弃了,但源于对猪肝本能的厌恶她怎么也切不好,勉强凑出一盘薄厚均匀的,腌制好了后,下锅又成了问题。也不知怎么,几次都没掌握好火候,不是太嫩就是太老。陈南鹤发信息告诉她还有十分钟到家时,左颖的灶台还是一团糟。
最后,在陈南鹤进门前几秒,她胡乱在沸腾的锅里添了一些蔬菜进去,盛出来,看起来确实是一锅蔬菜猪肝汤。
陈南鹤闻着味道过来看了一眼:“好香,闻起来就好喝,我先洗个手。”
左颖在汤里撒上葱花,端着汤碗走向客厅,陈南鹤已经坐在餐桌前了。就在那个时候,左颖突然想起她没有放胡椒粉,猪肝腥味较重,全靠胡椒粉压制,这么重要的调料她居然大意忘了。她对这碗汤本来就没什么信心,如果再缺了胡椒粉,就是灾难。
离餐桌还有几步远时,左颖做了一个决定,她坚决不能让陈南鹤喝到这碗糟糕的汤,不能让陈南鹤知道她根本不擅长做他最喜欢的菜。于是,仓促间,左颖脚下一滑,手上一个不稳,滚烫的汤眼看着朝着自己泼过来。
这时候,陈南鹤敏捷地站起来,从侧面推了一把汤碗,汤碗侧面飞出去,汤水溅到桌子上,淋到地上。左颖身上是干干净净的。
陈南鹤轻轻扶了下左颖肩膀:“怎么那么不小心。”
左颖自责又委屈:“怎么办呀,汤都毁了,食材也不够了,再做来不及了,都怪我。”
她以为陈南鹤一定很失望,可他却反过来安慰左颖,伸手去收拾弄脏的地板,还顺便点了麦当劳外卖。最后,两个人坐在地板上狼吞虎咽地用快餐填饱肚子。
那时候左颖看着大口啃鸡翅的陈南鹤,萌生出些许庆幸,以为自己终于交了好运。但庆幸之余,又不免心虚。
两人聊得正开心时,左颖见缝插针试探着提起:“那个婚介中心,你后来还联系吗?”
“见到你之后我就退出了,红娘我都给她删了。”
左颖稍稍放心了些:“那个平台挺不靠谱的,为了配对成功率更高,红娘会擅自篡改会员信息的你知道吧?我之前见过一个创业 CEO,后来他说他就是打工高管而已,原来是红娘给改了。”
“哦?”陈南鹤看了看左颖,“你的信息被改过吗?”
“当然啦,我可没那么多外企工作的经验哦。”左颖故意大咧咧的说,眼神却仔细揣度着陈南鹤,“我就不咋爱上班,加上这两年环境不好,一直没有固定的班,我可得提前跟你说明哦。”
陈南鹤笑笑:“这没事,你上不上班都行。不过,你是从日本京都大学毕业的吧?”
左颖猛吸了一口可乐,险些呛到,她咳了咳,赶紧回答:“那当然啦,学历还能假。我毕业证就在老家呢,要不要我让我妹寄过来给你看看?”
“别闹,我随便说说的。”
左颖很清楚,对于陈南鹤这种务实利己的精英来说,老婆的工作可有可无,但一份高等学历是匹配的基础,是进门的门槛,她不敢冒这个险。
但她没注意到的事,对面的陈南鹤也大口喝着可乐,眼神却紧紧锁着左颖,带着明目张胆的鄙夷。
那天晚上,左颖是躺在陈南鹤腿上睡着的。陈南鹤非要拉着她看一个欧洲电影,无聊死了。
左颖只记得最后睡着前,她发誓一般对陈南鹤说,下次一定要让你喝上猪肝汤。
陈南鹤后来确实喝到很多次猪肝汤,但没有一次是左颖做的。
左颖对此却并没有太多惭愧,毕竟她为了让陈南鹤喝上最好的猪肝汤,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左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在方圆三公里内,一家一家去亲自尝试卖猪肝汤的饭店,最终选了一个最好的,居然是胡同里的一个小饭庄。老板就是厨师,姓庞,恰好是左颖的老乡,聊得甚好,左颖便说以后都在这里定猪肝汤,价钱加倍,不过要最新鲜的,做好立刻送。
陈南鹤喝的那些汤,都是小饭庄里的庞厨师做的。
从郑慧之家回来后,左颖掐着点给庞厨师打了电话,算准了陈南鹤到家的时间,让庞厨师提前十分钟送到。末了又特意交代了一下,汤还是像之前那样放在楼道就好,不必敲门。
左颖按时去楼道把装有热汤的打包餐盒拿回来,倒在自家的汤碗里,再撒上葱花。汤里不放葱花是早就交代过庞厨师的,毕竟葱花还是要新鲜的,在热汤里泡久了既不美观也不好吃。
八点一刻,陈南鹤准时回家了。
他一进屋,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看到那个褐色的汤碗已经摆在了餐桌中间。左颖还在厨房忙碌着,听声音似乎在炒青菜。
“老公,你回来啦。”
陈南鹤闷闷答应一声:“嗯。”
左颖觉得可笑,以前刚到家就会来厨房跟自己腻歪一下,现在连话都懒得说了,不过她不在意:“稍等一下哦,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像任何一个普通幸福的家庭晚餐一样。
左颖给陈南鹤盛了满满一碗汤,特地多加了几块猪肝,放在陈南鹤面前。
“老公,趁热喝哦,哎呀别看了,赶紧先喝汤,喝完了我有话跟你说。”
陈南鹤正刷着手机里一个文件,密密麻麻都是字,他筷子都没动,看也没看汤一眼。
“等会,我先把这个看完。”
“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马上。”陈南鹤盯着手机,又说,“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什么事?”
既然他问了,左颖干脆现在说:“嗨,就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刚从日本毕业回来,高材生哦,想看看能不能进尚飞实习。”
“哪个学校毕业的?”
“好像是京都大学吧。”
“那是你学弟吗?”
陈南鹤突然抬头看向左颖,左颖一愣,没听懂他的话。
陈南鹤眯起眼睛:“你不是京都大学的吗?那他不就是你学弟吗?”
左颖心里骂了一声娘,忙活了一晚上,脑子宕机了,居然忘了这个。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却不知怎么补救,有点懊恼。
“对呀,我们学校的……”左颖站起来,“老公你先吃,我刚想起来下午洗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呢,我去收拾一下。”
“嗯。”
左颖匆匆离开,去了主卧的卫生间。
他刚走,陈南鹤迅速起身,端着那碗猪肝汤来到客厅的卫生间,把汤倒入马桶里,冲掉。
长腿迈着大步回来,看左颖还在忙活,想了想又端起那个汤碗,全部倒进马桶里。
像做贼一样,确定没有被发现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左颖从不知道,陈南鹤根本就不喜欢喝猪肝汤。
他讨厌猪肝汤。
第九章 好奇心果然害死猫
左颖回到客厅,看到陈南鹤已经把猪肝汤全部喝完了,连汤碗里的也没放过。他最后吃了几口青菜,便拿着手机挪到沙发上,跟左颖说:
“回头把简历发给我吧。”
左颖一个箭步冲过去,搂着陈南鹤的腰,贴着他窝在沙发里,头埋在他胸口,拿捏出她擅长的娇柔语气:
“啊~我老公怎么这么好。”
因为贴的太近,把陈南鹤的手机挤掉了。这是左颖惯用的撒娇手段,因为身高悬殊,她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陈南鹤身上,手脚并用,让陈南鹤奈何不了她。
陈南鹤被挤在里面,后背紧紧贴着皮质的沙发,无奈只能低头看着一头茂密长卷发的女人:“我不敢保证一定能进啊。”
“我知道。我不给你压力的。”
陈南鹤手没处放,只好搁在左颖的腰上:“你哪个朋友的亲戚?”
“新交的朋友。”
“谁啊?”
“不告诉你。”她故意玩笑。
陈南鹤默了默,语气清淡:“你还挺多小秘密的。”
左颖僵了片刻,忽地抬起头,仰着小巧的下巴看着陈南鹤,笑盈盈的:“你就没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吗?”
陈南鹤凝视着她的眼睛,她有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明媚,细长,微微上挑,笑起来时眼尾带着勾,瞳仁幽深。陈南鹤经常觉得,她的眼睛能慑人魂魄,不敢轻易与她对视。
左颖感受到了什么,手指软软戳了一下陈南鹤的腰,暗示地:“我要去洗个澡吗?”
陈南鹤当然明白左颖什么意思,却只是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自己却闭上了眼睛,眉头疲惫地揪起一个褶。
左颖悻悻地,偷偷叹了口气。
在这场滑稽的婚姻里,出于各种动机,左颖精心伪装过很多事,也跟陈南鹤说过许多违心的话,有时候她对着镜子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真是假。但唯独这件事,她从不伪装,全情投入,甚至比陈南鹤还主动。
她喜欢跟陈南鹤上床,是她在这场婚姻里唯一的真诚。
左颖还赖在陈南鹤身上,她仰头看着陈南鹤的脖子。他脖子上有一道疤,这个角度看上去那道疤特别明显,深褐色的小蜈蚣一样斜着卧在喉结下面,有点性感。
左颖问过陈南鹤这道疤怎么来的,陈南鹤说前几年打架被人揍的。但过年时左颖又问了陈南鹤的爸爸,当时陈爸爸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随口回答,小鹤没跟你说过吗,那道疤啊,是他自己拿刀割的。左颖当时很震惊,继续追问,可陈爸爸慌乱地赶紧离开了。
左颖用指腹轻轻摩挲那道疤,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在这场婚姻里,陈南鹤的真诚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左颖就联系了郑慧之,跟她要那个亲戚的简历。郑慧之很快回复,说稍等一下。没一会,郑慧之给左颖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麻烦她过来取一下。
“电子版倒是也有,但是那孩子有一个打印好的作品集,都是他设计的服装什么的,让陈总给挑挑毛病。我今天一整天的线上会,所以就麻烦你了,如果你不方便我待会儿找人送也行。”
左颖闲着也没事,应下了:“不用啦,我去嘛,正好可以蹭几块郑总家的点心。”
郑慧之笑笑:“叫慧姐就行。”
“好的呢,慧姐。”
左颖来到郑慧之家时她正在书房开会,等了一会后她才抽空出来,递给左颖一个文件袋,连连道谢,比第一次见面热情了不少,称呼都改了:
“真是劳烦妹妹了,我这两天事情太多了,不然早就约你喝一杯了。下次吧,把陈总也叫上,我带你们去打球。”
这话一说,明显是把他们纳入圈子了。左颖欣喜,嘴上不见外地答应着,眼睛却不受控地看向郑慧之的脸,努力表现得自然。
她的脸消肿一些,看起来平整了不少,可嘴唇又肿了起来。上唇红肿得最厉害,像是一根刚烤好的 M 型香肠,嘴角也有明显修饰过的痕迹,僵硬地维持着一个上扬的弧度。她打完了填充,又马不停蹄地做了个微笑唇。
左颖暗暗赞叹,也太拼了吧。
郑慧之电话不停响,她说还有会没开完,把管家叫来,安排司机送左颖回去。可司机一早就去天津帮郑慧之取东西了,现在也没回来。左颖便说她打车回去,反正也不远。她只是想赶紧走,怕再盯着郑慧之的嘴唇过于不礼貌了。
郑慧之的独栋在顺义偏北的位置,足够安静,面积也够大,就是太偏僻了。左颖叫了个滴滴,显示最快也要二十分钟后才到,好在天气不错,她也不着急,就在路边踱步等着。
等待的时候她又想起郑慧之的微笑唇,不免唏嘘。一个备受尊敬的成功女人,在中年事业最辉煌的时候,却带着焦虑步入医美大军。她一定在害怕什么,才如此仓皇地不择手段补救。
滴滴,身后传来两声车喇ɯd叭,左颖闪身靠边。
滴滴,喇叭又催了两下,左颖转头,一辆黑色陆虎一个驰身,稳稳地停在她旁边。
车窗落下,露出一张带着墨镜的窄脸,同时一个播音腔开口:“左小姐,你去哪儿,捎你一段。”
墨镜摘下来,一身休闲打扮的男人得体微笑,隐隐飘过来一股烟草香水的味道。左颖当然认得出他是倪战,郑慧之的小老公,电视台的台柱子,估摸着他是从家里出来,看到自己在家门口大马路上闲逛才停车的,不过他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倪先生,”左颖先打个招呼,“你认识我啊?”
“上次你来过家里,我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
见左颖面露不解,似怕她误会,倪战又补充:“可能是职业病吧,经常要见很多人,练成最强大脑了。”
倪战说话时除了标准播音腔外,还带着丝丝的笑意,好像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裹了一层糖,让听的人如沐春风,很容易被他说服。
左颖笑笑:“我叫了车了,等会就到了。”
“这里不好打车,市里的车过来也慢,上车吧,我约的事情还早呢,正好先送你,再说像我这种重要人物去太早多跌面啊。”
遇到这么会聊天的人,左颖找不到拒绝的说辞,取消了滴滴,开门上车。车门打开后,她看到副驾的座位上有一个文件袋,上面醒目地标注着一家律师事务所的 logo。倪战捡起文件袋,扔到后座。
大概是职业经历训练出来的高情商,尽管是第一次交流,又是在如此封闭的环境,前半个小时的车程里倪战丝毫没有让左颖感觉到不适和尴尬。
他先是聊了一会天气和路况,路过一家牛肉火锅时又极力推荐了一番,建议她工作日中午去免得排队,最后又兴致勃勃聊起娱乐圈里的热门八卦,惹的左颖连连惊异大呼小叫。
但其实左颖是在故意配合他。她对娱乐圈那些破事丝毫没有兴趣,也看得出来倪战很善于跟女人打交道,这些话题都是惯用套路,三招之内肯定能获取大部分女人的信任,那就让他得逞好了。
不过左颖到不觉得他有什么歪心思,可能只是惯性开屏吧。
左颖又想起了郑慧之的微笑唇,逻辑上理解了一些,情感上还是觉得不值。
倪战转头看看左颖,察觉到她心不在焉地看手机,视线又落在她秀气精致的手指上,突兀地问起来: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们?”
“什么?”
左颖被问蒙了,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她今天没戴婚戒。上次陈南鹤说把婚戒弄丢了,左颖索性也就摘了。
“哦,我们结婚了的,去年结的,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们结婚纪念日了。我今天没戴婚戒,我们打算换一套呢。”说完,左颖才意识到解释得过于急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