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奴才记住了!”
打发掉贼眼小太监,傅云漓半蹲下来扶起人,伸手捋顺她的头发:“别怕,那小太监已经被我赶跑了,他再也不会……冬秋?怎么是你?”
脏兮兮的小脸露出来,傅云漓一下看出这是跟随姑母身边的大宫女冬秋,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大小姐。”冬秋也认出了傅云漓,卖傻痴笑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痛苦,她双膝跪地也不管凹凸不平的鹅卵路,一头接一头地拼命往下磕“大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她被太子那群人算计,毁了声誉,关押入典狱司,我装疯卖傻尚且能逃过一劫,但典狱司那种地方……岂是我家娘娘能受得了的……”
她的额头上渐渐磕出血窟窿,傅云漓满眼心疼地搀扶起她,宽慰道:“不必如此,不瞒你说,我此番进宫就是为了救出姑母,太子和楚凌侯那些人无恶不作,日后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谢大小姐,谢大小姐。”冬秋擦干眼泪站起,拽着傅云漓的衣袖小声问道“那大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无论太子还是楚凌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傅云漓眉目清灵,露出个冷笑:“自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太子害姑母受落得如此田地,本小姐自是让她百倍还回来。”
初夏的知了并不聒噪。
傅云漓盘坐圆石椅上指尖拨动一曲琴音引来百灵无数。
舒意抱着只小黑狗儿含笑倾听,一曲终了,连连赞叹:“傅大小姐的琴声当真是绝无仅有,怪不得坊间流传,听闻傅大小姐一曲才不枉此生一行,阿诺,你觉得呢?”
舒诺捏了捏她的肩膀:“阿姐说的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傅云漓抱起琴优雅地一施礼:“殿下谬赞了,小女琴艺并非如此高超,只是坊间虚传罢了。”她拍了拍琴身,舒意怀里的黑狗儿听见主人呼唤,立马钻出来跑到她脚下‘汪汪’地叫。
舒意见小狗儿跑了下意识地想伸手捞回来,但随后想起什么只能带些羡慕地道:“你这小狗毛绒绒的,当真是可爱。”
傅云漓笑道:“只不过早些年街边上捡来的小狗儿,久而久之便一直养在身边,若公主殿下喜欢,可送与殿下解闷玩儿。”
舒意闻言眸光发亮,但她没有马上做出抉择,侧过头看向舒诺小声询问:“阿诺,可以吗?”
舒诺一笑:“阿姐喜欢留下便是,只要看住好就行。”
“我一定会看住的。”舒意虚弱的脸上染上一层欣喜的红晕,她拿起块糕点放掌心上招招手,小黑狗儿‘汪汪’叫两声立马跑过去舔食。
阿姐有了新玩伴就没空搭理她了,舒诺站起来朝傅云漓点一下头,她们并肩走出去:“阿姐倒是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傅大小姐。”
傅云漓摇摇头:“殿下不必如此,这些都是臣女应该做的。”
“所以孤希望傅大小姐能一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免得闹出不必要的误会。”舒诺停下脚步,颇有深意地反问“你觉得呢?”
两个人彼此注视相互不言,另一侧舒意还在抱着小黑狗儿喂吃食。
小黑狗儿吃得起劲儿,‘汪汪’叫几声跳下膝盖撒娇似地原地转两圈,拔开腿朝外跑。
“哎?你做什么去?”舒意惊讶,紧跟着上前。
自上次阿诺看望她后,她就从典狱司搬回了皇宫,宁钰殿偏僻了些,但胜在清净,她一直居住着从未走出殿门半步,现在为了追小黑狗,忽快忽慢地也不知走到哪里。
临近一处看似奢华的宫殿,舒意抬头望向牌匾霎时吓得一脸惨白,熟悉的‘永芳宫’三个大字展现眼前,这里是傅贵妃的宫殿……
旁边宫女百荷:“公主,还是先回去吧,殿下吩咐不让您靠近这里,说此处晦气重。”
舒意也想撤回去,可刚承诺过阿诺要看好黑狗,却一下子跑了,她平复心情,坚定道:“没事,我只去把小狗抱出来,不看别的,而且还有你陪着,不会有事的。”
手握成拳抵在胸口打气,身后一些宫女也都紧陪着她,舒意忍下狂跳的心脏,徐徐走到一棵快要枯败的槐树下,小黑狗兴致高傲地用前腿挖掘什么,她伸手抱起刚要训斥两句,视线一瞥就见小黑狗挖开的土坑里冒出个破败腐烂的木娃娃,上面似还刻制着一串生辰八字。
她瞪大眼睛,脸色惨白,忍不住尖叫一声:“啊!!!!”
第26章 落狱
辛丑年十一月XX日丑时——木娃娃身上写着傅贵妃的生辰八字,很像她的字迹。
舒诺拿着破败木头娃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没开口解释什么,挥手让小宫女扶舒意回宫休息。
“阿诺……”舒意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脸色惨白如纸,大魏严禁巫蛊之术,但凡沾染者不是抽筋,就是扒骨,更有甚者捆于木柱被活活烧死。
她怎么能将此物给翻出来!
“没事的阿姐。”舒诺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转头招来百荷先低语几句,再让她扶着舒意回去,眸光闪烁重新望向傅云漓。
端庄少女大义凛然地站在那里,她身后围着那些来参加赏花宴却未完全离开的文武大臣,一个个神色或愕然愤怒,或幸灾乐祸。
“太子殿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傅云漓抱起绕腿打圈儿的小黑狗,目光落到舒诺手上的木头娃娃,满眼失望:“殿下,您身为一国储君,怎能行如此恶毒之事,难道不知,陛下最为厌恶搞歪门邪术之人吗?”
舒诺看着她没有说话。
傅云漓温柔抚摸吐着舌头的小黑狗儿,眸光充满嘲讽:“怎么,殿下莫不是在等楚凌侯来给你解围?呵,玩弄巫蛊,居心叵测,说不定贵妃娘娘近日来的诡异举止,便是受此所害,殿下您危害宫闱还以为侯爷会救你吗?”
正如她所说,楚江夙来此后只是拿来木偶娃娃随意看了看,没有开口维护,也没有发怒定罪,神色平静得连舒诺都感受到一丝不安。
她倒没设想依靠楚江夙来解围,怕只怕他一眼迷上傅云漓为博美人一笑就开始睁眼说瞎话。
傅云漓见楚江夙不言不语,一时竟也拿不准注意,她放下手里的小黑狗儿上前再一施礼:“侯爷,臣女知晓您与殿下叔侄情深,但此事有害宫闱,巫蛊更是能催人命,为了朝堂安危,您理应当断则断。”
旁观的文武群臣纷纷点头附和,若只是单纯的热闹,随便怎么样也就算了,但绝没想过要将自己的安危牵扯进去。
楚江夙指尖转动木头娃娃,侧过头问舒诺:“就要被人说的下诏狱了,你确定什么都不做么?”
她知道诏狱是典狱司的一个分堂,
所以说……
为什么会听出一种忸怩的期待感?
舒诺被自己想法吓一哆嗦,无视他略显不满的神情,走到傅云漓面前轻声问道:“傅相爷也真是心狠,竟让一个女孩子来沾染这种事儿,就不怕你名声受损么?”
傅云漓神色恍惚一下,急忙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双清明的眼睛,“臣女家事便不劳烦殿下挂心,您与其无端挑拨,倒不如想想怎么摆脱眼下困境。”
舒诺随意地拍打下袍袖:“孤也想摆脱困境,但问题是时辰未到。”
“什么时辰?”
“明早。”
傅云漓愕然,却也当做是搪塞的借口:“殿下,您现在若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依照律法,您是要下诏狱等候的。”
“那就下诏狱呗。”
她无所谓的样子让傅云漓心起疑惑,也让楚江夙眼神冷冷,他愤愤不平:
“你想下诏狱是吧。那好,你下。等明早本侯亲自开堂会审,若拿不出有力证据……”
他指尖聚气突然猛地一挥,地上活蹦乱跳的小黑狗儿被化气为刃的戾风忽地拍飞出去一头砸到傅云漓的腹部。
“哪凉快哪呆着去!”
舒诺看着扔傅云漓小腹上早已口吐白沫的小黑狗儿,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诏狱阴冷。
但她所居住的牢房里挂满了燃烧的蜡烛,还加了个火炉,茅草也早已换成柔软的摊子,矮桌上摆有几本解闷的书,舒诺席地坐下翻了几页,要不是能嗅到诏狱特有的血腥,她觉得还蛮惬意的。
抬手翻着书,耳畔是受刑的惨呼,一直等到黑夜弥漫,她饥肠辘辘觉得快要饿死的时候,才听到铁链碰撞的摩擦声。
她侧过头,来者竟不是提刑审问的狱官,而是一个手提食盒的小厮,那小厮长相平凡,恭敬地将食盒放到矮桌上,掀开盖子,拿出一排排清香可口的素炒小菜,和一壶酒:
“殿下,公主殿下怕您于牢狱里吃不好,特命奴才送来几样可口小菜,您尝尝。”
舒诺拿筷子扒拉几下,炒竹丝,拌窝笋,还有一道姜汁白菜,她笑了笑:“你知道吗,我阿姐虽喜素,但不喜姜,况且她就算要送,也不可能只拿这些菜打发。”
小厮一顿,头压得更低:“公主殿下去求了楚凌侯才得以给您送几道菜,眼下特殊时期,太子殿下还是莫要挑剔了。”
舒诺瞟一眼他放双膝上有些颤抖的指尖:“正因特殊时期,阿姐是见不到楚江夙的,而且你知道你的演技有多差么?”
小厮身形猛地颤抖,他突然伸出手发了疯似地扑过来掐舒诺的脖子,舒诺一个不慎被他扑倒在地,摸索拿过桌上酒壶照着他脑袋猛地就是一砸,趁小厮发蒙空当,她急忙一个转身,捏住小厮下颚,把破碎瓷片里盛得一些酒液塞进他嘴里。
小厮‘呜呜呜’地挣扎几声,但很快他便口吐黑血死了。
果然啊。
舒诺随意地拍拍袖子站起来,就这水平也好意思搞暗杀?也不打听打听她先前是干什么的。
“你果真非同小可。”
清丽如黄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舒诺也未觉诧异,转过身便见身披白色披风的傅云漓,“傅大小姐深夜来,只为送如此一份大礼,孤还真是受宠若惊。”
傅云漓不理她阴阳怪气的话,说道:“殿下,您还是莫挣扎了,臣女派人私下探查过,您对于此事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托得再久也不过一个‘死’字。”
“沾巫蛊者历来死得凄惨,倒不如一杯烈酒下肚,来得痛快。”
舒诺问:“咱俩无冤无仇,为何突然想害我?”
傅云漓答:“道不同不相为谋,傅贵妃乃臣女姑母,做不到看她身陷囹圄而不救,况且皇宫本就风云诡谲,您落到如此,也只能说太大意了。”
舒诺轻笑:“说的如此生动,害得孤差点以为你当真只是帮亲不帮理,而不是为了你那个二皇子未婚夫了。”
第27章 反向询问
傅云漓听得‘未婚夫’三字,眼睛不断地闪烁几下,她撩起披风后的毡帽搭到头顶,转身轻声道:“殿下还是不要再做无端地推测了,所有事情等到了明日就会尘埃落定的。”
扔下此话,她再也不给舒诺回话的机会。
看着似落荒而逃的背影,舒诺摇头轻声笑了笑,指尖敲击铁栏杆几下,有些无聊了又转到背后,“好了,别偷听了,也不嫌幼稚。”
“哼。”
从幽暗的拐角慢慢踱出来,楚江夙也不近前,就神色闷闷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
舒诺忍着笑,指了指他露出袍外的鞋尖:“你也没打算完全隐藏起来。”
“是意外。”小心思被戳破,楚江夙面上发红心底发窘,嘴角却不自觉往上扬了扬“你现在看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么,此时说好话也来得及,本侯或许能大发慈悲地将你救出来。”
那嘚瑟的神色简直溢于言表,舒诺眉梢抽搐了下,心底高呼了声‘小屁孩儿’,她摆摆手:“救是不用了,我心里有数,如果你真想帮我点什么的话,那就……”
“什么?”见她收敛嬉笑,一脸严肃的表情,楚江夙不自觉也跟着肃穆起来,生怕错过什么大事。
舒诺盯着他,神色极为认真地说道:“那就帮我带点晚膳,饿了。”
楚江夙:??!
“怎么没饿死你!”他面色极不善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流星地便朝外走。
“哎!不是……”舒诺踮起脚,仰脖探出铁栏杆高喊“就算不带饭,你把这死人拖出去也行啊,难不成让他陪着我到天明?皇叔?侯爷?乖崽?!你人呐。”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唉,男人果然不可靠。”舒诺收回脑袋揉了揉卡得有些酸痛的脖子,忽听一阵脚步声,她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玄衣银纹的典狱影卫一个个面目深沉地打开铁锁。
不是……怎么个意思?
舒诺呆愣愣地瞅着他们,就因为让带点饭,就要找一帮子人来群殴她?这么小气??这么不讲武德???
啊????
影卫们走进递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随后有的弯下腰拖拽满脸黑血的死尸,有的收拾矮桌上的素炒小菜,重新放上一个冒着热气的食盒,做完这些,锁好铁锁,他们去也匆匆地走了。
舒诺有些风中凌乱,走到矮桌前坐下,掀开盒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袭来,板栗烧野鸡,桂花鱼条,以及一道酒酿白鸭汤,她突然感觉清醒了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嘴里,嗯,脑子回来了。
壁上的油灯灯芯缓慢燃烧殆尽,只留有一丝白烟蜿蜒上升。
舒诺坐软毛毯上微阖双目,耳畔的铁锁链第三次响了,但她知道,此次彻底是来提审她的督察监,一顶乌纱官帽系在他的头顶,走来朝舒诺恭敬地一施礼:“太子殿下,时辰到了,请随微臣来。”
走过暗沉的甬道,舒诺跟着他来到诏狱大堂,正上主位,左右两侧也各有一小位,桌上摆着笔墨宣纸,看样子像是用来记录案件的,说是大堂,墙上却也挂满了刑具利器。
那名带她出来的督察监朝最上的楚江夙深施一礼,转身走到放有笔墨纸砚的桌旁开始记录,此番巫蛊虽说事情发展简单,但牵扯的人物却很重量,写下的东西不得不小心谨慎,况且……他抬起头望了一眼上方,皇帝病重,最终判决权还在那位爷手里,算了,意思意思能交差就够了。
督察监朝对面看一眼,发现同僚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朝他微笑点头。
“太子殿下,木头娃娃上刻有贵妃娘娘的生辰八字,字迹相较,又与您的字体相符,对此,您有什么话讲?”
舒诺捡起扔到地上的木头娃娃,随手翻动几下:“没什么好讲的。”
两位督察监面面相觑地一哽。
楚江夙挑眉。
“太子殿下,您若有什么冤情大可以说出来,诏狱历来惩恶扬善,又有侯爷坐镇,定会秉公处理,不会徇私舞弊的。”
舒诺看着他们:“傅云漓呢?”
两位督察监又是面面相觑地一哽。
楚江夙眉头皱得极深。
不大一会儿,门外等候传令的傅云漓便进来了。
舒诺看着她:“现在什么时辰?”
傅云漓被问懵了,不是来当堂对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