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店小二刚接过手里的茄子,就见对面的青年男子忽然眼睛凸起,脑袋一歪便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
过往的男女老少纷纷停下脚步,莫名又带些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切。
“喂,你……”
店小二瑟缩地蹲下来推了推他,见人依然直挺挺地不动,有些胆寒地伸指去探他的鼻息:“啊!!!”
“死人了!”
“死人了!”
……
楼上。
雅阁。
舒诺端着碗喝粥,细腻微甜的红枣糯米粥入口清香而不腻,她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见楚江夙也优雅且缓慢地停筷喝茶,她想了想,说道:“一会儿便要起程回汴京,皇叔的身子骨可还好?”
“还好。”楚江夙被服侍着漱口,拿起搭在铜盆边的毛巾擦擦嘴,道“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舒诺一哽,感觉自从楚江夙平复了脉络,整个人安稳了之后,她的那些小心思在他眼前根本就无处遁形,有时她也怀疑楚江夙是不是已然恢复了神志,可若真的恢复了,会是这种态度吗……
“怎么了?”楚江夙发现她一直呆愣愣地盯着自己,忽然有些羞涩腼腆道“飘飘如此看我,是被迷住了吗?”
嗯……
舒诺淡然地扭回头,没恢复,要不然不可能说出这么呕心的话。
“我是想问皇叔,关于二哥你怎么……”
‘啊!!!!’窗外传来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舒诺和楚江夙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走到窗沿边朝下看,半拢围绕的人越聚越多,中间似有一辆装菜的车,车下躺着人,一动不动。
“有人死了。”楚江夙站在舒诺后面微微探身,他的脸庞若有似无地贴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双手越过她的腰身杵上窗沿。
彼此间留有空隙,可舒诺站在他的环绕里却动弹不得,那浓郁的冷香似蜘蛛吐出的密丝悄无声息地缠绕她的周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我下去看看。”舒诺拍打掉他横在身边的胳膊,平稳却又迅速地走下楼梯。
楚江夙看着转瞬就消失在拐角的人,殷红的唇勾起个诡秘莫测的笑意,还真是,敏锐啊……
楼下早已熙熙攘攘。
舒诺来到客栈门外就见傅云漓早已半跪在那里把脉施针,而不远处,舒纪程则坐长木椅上施施然喝着茶,她走过去于他对面坐下:“二哥怎么在这里喝茶?”
“马上要回汴京了,坐这里等你们,顺便喝口茶。”舒纪程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比不上进贡的茗茶,但也尚能入口,尝尝?”
舒诺接过没有喝,摇晃茶杯看向门外忙碌救治的少女,问道:“傅大小姐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二哥不去帮下忙?”
舒纪程满不在乎:“太子殿下要是心疼了,大可以自己去,不必非要叫上我。”
舒诺眼皮儿一抖:“那可是你未来的皇妃。”
“是又如何?一个大小姐不守闺待嫁,天天往人多的地方跑,皇妃?呵……”舒纪程扯出个嗤笑抿口茶。
看他满是不屑的神色,舒诺撇了下嘴也满含嘲讽,现在说的嚣张,等日后追妻火葬场化成灰,有你哭的时候。
他们沉默喝茶,傅云漓皱着眉头缓缓走进来。
“傅大小姐,如何?”舒诺倒杯茶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问道。
傅云漓侧头看了看舒纪程,可他只是低头玩着杯子,对她投来的目光视若罔闻,她黯然地垂下眸子,坐到椅子上却没有碰舒诺递来的茶,“回殿下,那位青年男子像是染上痨病,长期休息不足所以才会突然气绝身亡,只是……”
“只是什么?”
傅云漓摇摇头,眉目里尽是疑惑和思索:“我也说不清楚,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要不然将死者的家人叫来下,我想寻问一二。”
“小题大做。”舒纪程放下茶杯,看也不看地缓缓道。
傅云漓一哽,垂下眼睛将目光投到舒诺身上。
舒诺也是一哽,女主求她哎,她敲了敲桌面回头看向站在二楼阶梯的楚江夙,楚江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
很快,带来一个粗布包发的妇人。
那妇人看见躺在地上早已死去的丈夫,顿时眼眶通红地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逝者已去,节哀。”傅云漓于心不忍,上前安抚妇人“大娘,有些事情我想问你,是有关你丈夫死因的,还请如实回答。”
妇人抽泣声小了点,抹掉眼泪,点头:“好……”
傅云漓问:“你丈夫这些天可有什么异样?”
妇人说道:“他犯困,还总是咳嗽,他经常咳嗽地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我让他去看看郎中开几副药调理调理,他偏不听,嫌药贵,现在可好了……多贵的药,都治不好了……”
“还有呢?还出现过什么异样?就比如说皮肤上,可有过什么红迹?”
妇人停顿片刻,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他身上总是莫名出小红疙瘩,但现在入夏,蚊子什么的都挺多,我便也没多在意,就是让他穿长袖遮了遮。”
一边旁听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妇人提起‘穿长袖遮了遮’时,楚江夙神色莫名一颤,眸光落到舒诺身上。
傅云漓接着又问了两三个问题,妇人也一一作答。
语毕,妇人就带着丈夫的尸体流泪回家了。
等待的人永不复还,会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舒诺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傅云漓:“傅大小姐,可是问出了想要的?”
第48章 我陪你去
“有。”傅云漓眉目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她低头沉吟片刻“但我还不能完全确定,需要去大娘家附近看看。”
没有人接话,舒诺看着两个事不关己的大男人,轻叹一声摇摇头,活该这俩追不到媳妇。
“我陪你去看看吧。”
她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傅云漓原本只是说说,根本就没奢望有谁能陪她一起,连自己的未婚夫婿都无动于衷,她又能央求谁呢?
但没想到,那最触动心神的话却是由她一直视为劲敌的人说出来的,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舒诺:“这……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舒诺淡然道:“不会,你一女子单独外出不安全,还是多一个人陪着比较好。”
“太子殿下。”舒纪程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古怪地上下打量她“云漓是本皇子的未婚妻,要陪,也应当由我陪才对。”
渣男。
舒诺心底‘呸’了一声,脸上扬起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多多益善嘛,二哥那么宽宏大度,想来是不会计较的。”她转过头看向神色莫测的楚江夙,“皇叔昨儿个刚调理好身子,若不然就好生休息,别再奔波了。”
楚江夙停下把玩杯子的手,“怎的?嫌我碍事?”
“……没,怎会。”
她这不是纯纯担忧他的身体么……
楚江夙冷哼一声,不再搭理。
四人准备一番,就去了妇人所说的东梧桐巷口。
车轮滚动,到了目的地,傅云漓没有下马车,从袖里拿出几条纱巾递给他们:“带上些吧,免得病气入体。”
舒纪程不屑地摆摆手:“姑娘家家的东西,本皇子用不着这些。”
楚江夙倚靠软枕闭目养神,没有说话,但多半也是这个意思。
傅云漓神情黯淡下来,正欲收回手,只见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指尖轻巧地抽出一条纱巾。
舒诺轻笑道:“我来一条。”
她拿着纱巾围到脸上,后脑系上扣后忽然想到什么,眉目瞬间一凌,从傅云漓手里又拿过一条纱巾递给楚江夙。
“你也戴上。”
楚江夙看着修长玉指上放着的淡薄纱巾,没有说什么,拿起来径直系到脸上。
舒纪程见此眼皮子一抖。
“二殿下……”傅云漓试探地将最后一条纱巾伸到他面前,舒纪程嫌弃地看了看,但也接下了。
东梧桐巷口比较偏小,一家一户紧挨着根本没什么间隙。
他们一下马车,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苦药味飘来。
傅云漓眉头皱得更紧,丢下一句‘你们别跟过来了’,就急匆匆地跑到门户半敞开的人家里。
“你是谁?”
半腰高的小男童仰头望她,傅云漓听着内室茅屋里接连不断传来的咳嗽声,蹲下来问道:“屋里人是谁?她一直这么咳嗽吗?”
小男童不明白面前的大姐姐为何问这么奇怪的话,但也如实说道:“里面的是我娘,她已经咳嗽快半个月了,吃什么药都不好使,大姐姐,你是郎中吗?你能治好我娘亲的病吗?”
“好孩子。”
傅云漓摸摸他的脑袋,站起身朝茅草屋走,那苦药味更浓了,破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她侧头不断咳嗽,身形消瘦得犹如木柴,旁边站立一个汉子,端着汤药眉头紧蹙满是担忧。
他扶起女人喂下汤药,转过身就看见刚踏进门槛的傅云漓。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狗子呢?”汉子本就心情烦躁,看见有生人毫无芥蒂地进来更是怒火高升“没教养的东西,走开走开走开!”
“不是,我……”
“嚷嚷什么,老子不想听!”
汉子猛地就去推搡傅云漓,傅云漓一个脚步踉跄身形后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以为要狼狈摔地时,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搀扶住了她。
她睁眼,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大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
傅云漓感觉双颊有些烫,她急忙站起来脱离怀抱:“谢殿下。”
“无妨。”舒诺收回手,转头看向汉子说道“这位姑娘来自汴京,也是有名的神医,让她看看,或许能治好你夫人的病。”
汉子一听是来自帝都的神医,脸上的狰狞立马消散不少,毕恭毕敬地道歉:“对、对不起神医,我、我也是太过心急无意冒犯,还请您见谅。”
傅云漓收到舒诺递来的目光,上前几步道:“我能看看尊夫人的病状吗?”
“可以可以。”
走到床榻前弯下腰,傅云漓伸出手摸了摸脉搏,探探额温,又解开女人的粗麻布衣,密集鲜红的小疙瘩遍布身上,一片紧贴着一片,层层叠叠。
她看得皱眉,却又不露声色地替女人重新系好衣服:“只是风寒入体太过严重,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你们重新开个药方,照着吃。”
“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傅云漓写下几种药材递给他们,踏出门槛就见小男童迎面跑过来:“我听见爹爹喊我了,大姐姐,我娘亲怎么样?”
“她过两天就会好。”傅云漓不露神色地瞟一眼小男童的脖颈,那小麦色的皮肤上只有一小片殷红,远没有屋里女人那么可怖吓人“你这两天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狗子摇摇头:“没有呀,就是偶尔咳嗽两声,不过比我娘我爹,还有大胖他们要好上许多了。”
傅云漓揉了揉他的脑袋,抬起头就看见倚着门栏的舒诺,她走过去:“殿下。”
“知道了?”
“知道了。”傅云漓声音沉重“瘟疫。”
舒诺心里有些猜测,但真的听见这两个字时还是不由得深吸口气,“果然啊。”
“果然?”傅云漓诧异“莫不成殿下早已知晓?”
舒诺摇摇头:“没有,只是你递来纱巾时略有些猜测罢了。”
“原来如此。”傅云漓点头,怪不得她戴上纱巾没多久就硬要楚江夙也戴上,只是……
“虽说现在病况初发,还不算太过严重,可若再不医治那依照传染速度,恐怕不出三天就会……唉……”
第49章 谁回去呢?
舒诺挑眉:“怎么,神医有压力了?”
被她这么一调侃,傅云漓沉闷的心情忽然松快了点,倍感无奈地苦笑:“什么神医,殿下切莫打趣臣女了。”
舒诺笑了笑:“哪有打趣,我说的事实。”
天边温阳落下,为‘少年’镀上了一层清浅的光晕,她眉目精致,神色温润,单单站在那里就宛若清冷的月,人间的仙。
傅云漓突然明白,为什么妹妹只见她一两面就非君不嫁了。
而不远处,也有两个人正看着眼前一切。
“管好你的女人。”楚江夙负手,眸光一瞬不瞬地落到雪袍‘少年’身上,嘴里却对舒纪程说道。
舒纪程挑眉:“那皇叔怎么不管管我那位好弟弟,都开始明目张胆地抢人了。”
“自是会管的。”楚江夙懒散地掸掸袍袖“不过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那二贤侄是不是更应该反思下怎么就愚笨到这种程度?”
舒纪程嘴角一抽,他真的搞不懂,就楚江夙这种说话腔调舒诺究竟是怎么忍下去的?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对于舒诺不是忍与不忍的问题,而是根本不用忍的问题。
客栈,
雅阁。
椭圆形木桌铺着乳白色的薄布,舒诺、舒纪程对视而坐,傅云漓则握着茶杯惴惴不安地坐在他们中间,旁边的楚江夙倚靠软塌上,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一切。
气氛太过低沉了。
傅云漓有些受不住先开了口:“两位殿下……臣女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舒诺微笑回答“知道灾情,有关百姓,还未发生前自是要扼杀摇篮里,二哥觉得呢?”
“自然。”舒纪程敲打桌面的指尖不紧不慢“可现在的问题是,单凭我们几个是无法大范围管理的,需要朝堂拨动银两,调遣人马,六部太医院相互配合,所以……”
“需要有人回汴京主事。”
可是谁回呢?
傅云漓低下头沉默,一方是背靠楚凌侯的傀儡太子,一方是朝堂公认的储君人选,无论谁回去,都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趁此机会在背后捅刀子,毕竟这是瘟疫啊……极好的杀人刀。
舒诺和舒纪程互不相让,傅云漓夹在其中不知要说什么,若先前她定要维护二皇子的,可现在……她轻抿薄唇站起身,“百姓的病不能耽搁,我先去制药你们聊,反正无论谁回去,我都会留下。”
门开门合。
舒诺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忽然清浅笑道:“看来二哥的魅力有所下降啊。”
“你少得意。”舒纪程收敛起笑容,目光变得阴鸷“我与五弟的恩怨可不止一个傅云漓,一个太子之位这么简单,你都做了些什么,用不着为兄来提醒你吧。”
“当然,孤都记着呢。”舒诺笑容更深“所以二哥在做什么事情前都要好好想想,以免日后悔恨。”
“你!”
舒诺不耐烦地挥挥手制止他要说的话,“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渡过眼前难关。”她侧头看向优哉游哉的楚江夙,“皇叔,不打算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