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走到温昱庭身边,“小侯爷,请吧。”
率先一步,朝小河边走去。
温昱庭盯着她背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里闪过一抹兴味,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小河边。
周疏两手揣进衣袖里,目光望着对岸的青山,没说话。
温昱庭走到她身旁站定,也望着那个方向。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小侯爷如此才情,简直有侮纨绔子弟。”周疏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官场波云诡谲,我不欲与小侯爷为敌。”
“这么巧?我也从没想过要和状元郎你作对。”
话落,温昱庭蹲下身子,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打水漂。
“我有我的目的,状元郎你也有你的理想,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话是这么说,可最近两次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些看不透他。
“小侯爷,你……”
“周疏。”
她话还没说完,被温昱庭抢了过去,“你每天这样费尽心思地揣测身边每一个人的心思,累不累?”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周疏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朝他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回到了马车上。
温昱庭盯着她略显落寞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因着这一次谈话,往后几日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十余日后,赈灾军队到达湘州地界,湘州刺史和泗溢县县丞,一早听闻了皇帝派温昱庭为湘州巡抚的消息,等在城门口,迎接众人进城。
“下官孙垚,张茂安,见过小侯爷,奉天将军。”
温昱庭高坐在马背上,朝两人略一点头。
好不放肆。
孙垚和张茂安尴尬一笑,将目光又落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周疏身上。
“这位便是新任县令周疏周大人了吧?”
周疏朝孙垚微微拱手,“下官周疏,见过刺史大人。”
那边张茂安也朝她拱手作揖。
“下官张茂安,见过县令大人。”
“张大人好。”
几人一番寒暄,孙垚要为为大家接风洗尘。
可周疏和王友贤坚称是为赈灾而来,不肯耽搁,让张茂安带路,王友贤命手下搭建灾棚,周疏去查看百姓灾情。
至于温昱庭。
他将缰绳往小兵手里一扔,问了孙垚湘州最好的酒楼,便要直奔而去。
孙垚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温昱庭这是在试探他呢。
小心翼翼询问,“小侯爷,奉天将军和周大人都去看望灾民了,小侯爷您是否也要前往?”
“孙垚,方才本侯和你说话,你是没听到不成?”温昱庭拧眉怒斥,“长途跋涉半余月,本侯睡不好吃不好,如今又乏又累,好不容易进了城,本侯想吃顿好的,再好好洗漱一番,你怎的这般多话?”
“有王友贤和周疏在,哪里轮得到本侯亲力亲为,你只管好生招呼本侯便是。”
闻言,孙垚腆着脸,一个劲地赔笑,“是是是,小侯爷所言甚是,小侯爷,下官在望月楼备了酒席,您这边请。”
“前边带路吧。”
孙垚一路点头哈腰,领着温昱庭来到望月楼。
这里不愧是湘州最大的酒楼。
台上轻歌曼舞,台下座无虚席。
孙垚定的是上等厢房,正对面是湘州城内有名的湘江湖,湖面波光粼粼,有歌女在船上婉转低吟,繁弦急管,余音袅袅。
温昱庭饮一口酒,眼神幽暗。
“孙大人,这些年你为湘州刺史,倒是把湘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辛苦了。”
“多谢小侯爷关怀,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应当的,不辛苦。”
“呵呵,是麽?”温昱庭冷笑一声,瞬间变了脸,“孙大人,你既说这是你分内之事,那为何泗溢县天灾,你却不闻不问?”
第十二章 赴任(二)
“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下派数万两赈灾银下落不明,你身为父母官,却不思百姓疾苦,只顾贪图享乐,孙垚,你可知罪?”
温昱庭声音陡然拔高,孙垚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小侯爷,下官知错。”小心翼翼拿眼偷觑上方的人。
他一早就收到了京城来的密信,上头称温昱庭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不足为惧。
可不知为何,方才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孙垚心里不停打鼓。
温昱庭相貌出众,一双冷厉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嘴唇薄削,五官立体深邃。
冷着脸看人时,让人不由自主胆寒。
孙垚一颗心七上八下,明明是四月天,额头和后背,硬是被吓出了一层冷汗。
原先想好的措辞,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只得不停擦汗,磕头认错,“下……下官知错了,还请小侯爷责罚。”
上方静悄悄的。
见温昱庭久久没说话,孙垚状着胆子,抬头看了眼。
对上他的目光,又急忙低下了头。
“小侯爷……”
突然——
“哈哈——”上方响起一阵大笑,“孙大人,你看你,本侯不过是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你就吓成这样了。”
“玩……玩笑?”孙垚不确定地反问。
得到温昱庭肯定的回答,艰难扯出一抹笑,干笑两声,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身子还没站直,又差点被温昱庭的话,吓得双腿一软,要倒下去。
“孙大人,你胆子怎这般小?一点也不禁吓。”无趣地撇了撇嘴。
孙垚欲哭无泪,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赔笑道:“还请小侯爷恕罪,下官胆小,可经不起小侯爷您这么吓唬了。”
哼,若真胆小,怎敢延误灾情,对百姓不闻不问?
温昱庭在心里冷笑。
而另一边,周疏一路察看完泗溢县灾情,和温昱庭一样,心中对孙垚这位刺史大人充满了不满。
湘州城并不像众人以为的那般贫困。
城内物阜民丰,经济繁华,一片兴兴向荣之象。
可越往泗溢县走,周疏的心越沉。
泗溢县地处湘州城南面,靠近两州交界。
地势低平,西面连山,东面靠湖。
连月来大雨,将山体冲垮,湖水泛滥,两面夹击之下,泗溢县竟无一处完整地界。
田舍房屋尽倒,百姓纷纷从泗溢县逃命,流落在湘州各个角落。
朝廷不止一次派人赈灾,可数月过去,泗溢县竟还和受灾时一模一样。
孙垚作为一州刺史,对泗溢县百姓不闻不问,对土地建设毫不上心。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怎敢信这是一州父母官所作所为?
周疏压下心中怒火,转头看向身侧的张茂安,“张大人,现下县衙里有多少人?”
张茂安不知她问这话有何用意,只老实回答。
“回大人,包括下官在内,县衙里一共有十六人。”
“好。”周疏了然地点点头,“烦请张大人你前往县衙召集众人,让大家伙即刻来此,为百姓重建房屋。”
闻言,张茂安有一刻的犹豫。
周疏看出他的迟疑,“张大人,你可是有何疑虑?”
“没,下官即刻去办。”
张茂安前往县衙喊人,周疏也没闲着,找到王友贤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王将军,下官想和你借用一些人手。”
王友贤刚指挥手下搭建好粥棚,听到周疏的话,想也不想就应承了下来。
“周大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多谢王将军。”
“周大人,你我皆为陛下办事,不用这么客气。”
他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
“王将军,现下泗溢县百姓居无定所,依下官拙见,应当先修缮房屋,并将道路给清理出来,然后再贴告示告知百姓。”
闻言,王友贤赞同地点点头。
“周大人,王某一介武夫,你才是这泗溢县的县令,有何指示,你吩咐就是,王某一定照办。”
有他这话,周疏也不再拘着了。
先是指挥人搭建临时居住区,然后又命人找了大夫过来,给受伤的百姓治疗。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被送至百姓手中,几月来吃不饱穿不暖的灾民,一个个皆感激涕零地看着周疏,向她磕头道恩。
这时,一个头发乱糟糟,脸上满是赃物的小女孩轻轻扯了扯周疏衣袍。
“大人。”
张茂安见状立马呵斥,“大胆,竟敢弄脏县令大人衣袍。”
闻言,小女孩吓得当即缩回了手,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
周疏不悦地睇了张茂安一眼,“无妨。”
说着,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问:“小妹妹,不用害怕,方才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和哥哥说?”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张茂安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周疏顺着她目光看向身后的人,神情冷淡了一分。
扭头,再次安抚道:“小妹妹,你不用害怕,有哥哥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女孩这才大着胆子,很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大人,奶奶生了重病,被县丞大人给藏起来了,你能让大夫去给奶奶看病吗?”
闻言,周疏神色一凛,回头,眼神冰冷地盯着张茂安。
张茂安被她盯得心中发慌,强装镇定,问:“周大人,你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下官?”
“张大人,还有些灾民在哪?”周疏声音发冷。
张茂安心中一惊,没想到那该死的小丫头,竟敢将此事告诉周疏。
恶狠狠瞪那小女孩一眼。
随即便恢复了笑容,“周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泗溢县的灾民都在这里了。”
“你确定?”
“确定。”张茂安笃定周疏找不到那些被他关起来的灾民的下落,故也不怕和她对峙。
“周大人,你初来乍到,有很多地方都不懂,泗溢县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俗话说的好,穷上恶水出刁民。”
“这小丫头,就是被教坏了,小小年纪竟敢撒谎欺骗县令大人,来啊。”
张茂安一声令下,他身后立即有衙役上前。
“大人。”
“给我把这撒谎成性,妄图欺瞒县令大人的刁民带下去,重重打二十大板。”
这小女孩才不过七八岁,面黄肌瘦,身材弱小,哪里受得住二十大板的酷刑?
依她之见,这不是惩罚,这是想灭口!
眼见着衙役要上来抓人,小女孩被吓得眼泪汪汪,直往周疏身后躲。
周疏一把将人护在身后,怒目圆瞪,“我看谁敢动她!”
第十三章 设局
常言道: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丞。
周疏新官上任,那些衙役并没把她放在眼里。
被呵斥了,也还是伸手去抓那小女孩。
张茂安也不担心她发火,皮笑肉不笑的。
“周大人,这刁民打一顿就老实了。”
说完,示意那几个衙役把人带下去。
小女孩害怕极了,小手用力攥紧周疏衣袍。
“大人,我没撒谎,求求你,不要让他们带走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周疏眼眶泛红,把人护进自己怀里,“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瞪着张茂安的眼睛一片猩红,似要喷出火来。
“张茂安,我乃泗溢县县令,你带头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周大人,下官也是为了你好,防止你被这刁民蒙蔽了双眼,是非不分,如何是以下犯上?”
“有没有被蒙蔽,本官自有判断,还轮不到你来替本官做主。”
眼风一扫那些个衙役,“你们还不退下!”
她气势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原本要抓人的那几个衙役互相对视一眼,下去了。
冷眼瞧着衙役们离开,张茂安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下官无意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张茂安一走,周疏安抚了下怀里的小女孩,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还未完全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左右瞄了眼,轻声回答:“大人,我叫阿花。”
“阿花。”周疏蹲下来,和她平视,“你方才说,你奶奶被县丞大人给关起来了,关在哪里,你知道吗?”
阿花摇了摇头,周疏又问:“那你知道你奶奶生了什么病吗?”
什么病会让张茂安不惜将人给藏起来?
她有些不敢往下想,下一刻,就听阿花说道:“县丞大人说,奶奶生了病,会传染给很多人,所以要关起来。”
会传染,难道是瘟疫?
周疏心下大惊,若真如阿花所言,她奶奶得了瘟疫,接下来只怕会更加人心惶惶。
不敢再细想下去,周疏牵起阿花,把她交给不远处的秋旻。
“秋旻,这是阿花,你把她带回县衙交给拂袖,让拂袖给她好好梳洗一番,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末了,又补充了句,“切记,嘱咐拂袖看好她,不可让其他人将她带走了。”
“是,公子。”
周疏又低头看着阿花,“阿花,你先跟这位哥哥回家,等哥哥将你奶奶救出来,你们祖孙就能团圆了。”
“谢谢你,县令大人。”
阿花乖巧地向她行礼,然后跟着秋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周疏望着阿花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等到前面的背影缩小成一团,再也看不见,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王友贤已经带着人将临时居住的灾棚给搭建了起来,见周疏过来,立即迎了上去。
“周大人,我这边已经差不多了,你那边怎么样?”
“受伤的百姓,我已经让大夫给看了。”她语气并没有多少欣喜。
见她表情称不上不好,王友贤不由发问,“周大人,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这副表情?”
闻言,周疏深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的猜测和他说了。
王友贤听完,表情也格外凝重。
“周大人,你的意思是,张茂安故意知而不报?”
“嗯。”周疏点了点头,“方才我问他其余灾民的下落,他笃定我找不到那些人,便肆无忌惮,甚至当着我的面,想将阿花杀人灭口。”
“这人着实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