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什么办法。
现在把安弥拉回去躺着,她只怕更加忧心,也没法好好休息,在这儿看着陈聿,她至少心里好受些。
“随她去吧。”
医生也不多劝。
安弥伤到的是枕叶部位,看她行动正常,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随她去就随她去吧,医生也没法限制患者的人身自由。
“那几位有什么问题再叫我。”
“好。”
医生出了病房,房间里还剩一名护士和周望舒夫妻俩。
周望舒抹了抹脸上的泪后,拿胳膊肘拐了下陈迟俞,“我们去外面吧。”
陈迟俞没作声,默然与她走到病房外。
在走廊上,周望舒吸吸鼻子问他,“打人的那伙被抓到了吗?”
“跑了两个,但应该很快就能抓回来,我已经跟警局打了招呼,拿一百万悬赏。”
他俩来的时候,警察也在,从警察口中了解到情况后,陈迟俞说这事儿他来跟。
现在也过了几个小时了,周望舒想着陈迟俞应该了解到了更多情况,就问他:“他们到底什么人?这么猖狂,当街把人打成这样。”
“跑的那两个在警局那边应该是有关系,说是俩人有不少案底,却都没在里头蹲过几天,这次估计是有人跟他们说了没法再帮他们兜着,所以他们才跑了。”
“艹!”
周望舒听了只想爆粗口。
她现在心里火很大,但为了这种人渣气着自己不值得,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然后探头看向病房里面。
现在,她只希望陈聿能早点醒过来,免得安弥为他一直忧心,为他哭得太久。
大概,陈聿也不希望他的姑娘为他哭太久,所以当她来到他的病房后不久,他就醒了过来。
在醒来之前,他似乎陷入了梦魇,眉间生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神情紧结而痛苦。
安弥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正欲转头让护士去叫医生,却忽听他于梦魇中大喊一声:
“安弥!”
是害怕又慌张的语气。
她忙忙回过头来,去握住他的手,“我在。”
“安弥!”他大喊着睁开眼,眼底惧是惊慌,“安弥!”
“我在,我在。”
安弥紧紧与他十指相扣。
陈聿胸膛剧烈起伏着,但在看到安弥时,他整个人忽然静止。
下一秒,他倏地起身,用未骨折的那只手将安弥拉进怀里,用力抱着她。
安弥有片刻的怔愣,而后,也伸手去抱他。
但她没有抱得像他那样用力,她怕他背上也都是伤。
以为他是还未从梦魇回到现实,安弥轻拍他肩膀,再轻声同他说:“我在,我没事,你别怕。”
听到她的声音,陈聿抱着她的力道收紧了些,头深深埋在她颈间。
两个人是如此贴近,安弥能感受到他又快又沉的心跳。
他是……还在怕吗?
他怕。
当然怕。
这辈子他都没这么怕过。
他亲眼看到她倒在他怀里,怎么会不怕。
此刻抱着她,听着她说话,感受着她身上传递来的温度,他心底的恐惧才一点一点褪去。
心跳的速度降下一些后,他抬起满是伤口的手,轻抚她后脑,“疼吗?”
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安弥微怔了一下,接着,泪光淹没瞳孔。
“笨,”她嗓音很堵,“这句话该我问你。”
“你……疼吗?”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都没法完整说出,声音低哑而颤抖,伴着难以抑制的抽泣。
陈聿知道她在哭,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他缓缓放开她,直起身,低垂眼眸看着她,抬手轻轻为她擦眼泪,“别哭,这点儿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怎么会不算什么。
安弥光是看着都觉得疼,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真的,”他语气认真。
要是护不住她,那才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可于安弥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她之前一时的冲动害他被打成这样,她心里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陈聿明白她心中所想,所以,他告诉她:“你可以心疼我,但别难过,更别愧疚,不是你害我被打,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混蛋,也不是你连累我,是我死活非要跟你在一起,是我非要往上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明白吗?”
安弥怔怔地看着他。
她难以形容听到这番话的心情,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只是,她没他那么通透,又或者说,有些事,即便明白,也还是难以抑制情绪。
“听好,”陈聿单手捧着她的脸,温声道,“只要没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里像是被填进去了一些什么,没有继续往下塌陷。
安弥目光微微颤着。
在这一刻,话语的力量终于大过了情绪的支配。
嗯,只要没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肿会消,淤青会散,骨折的地方会重新长好,伤与痛都会成为过去,她会和他好好的。
她难过自责,她与他都不会开心,他还得哄她。
所以,现在的她,应该高兴,高兴他醒了过来,高兴他没有大碍。
安弥深吸一口气,抬手擦掉眼泪,冲他笑起来点了点头。
陈聿也笑起来,低头轻吻了下她额头。
是这时候,陈聿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护士坐在角落,眼神瞥在一边,满脸写着:“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他没忍住笑了声,想了想一般的流程,他对护士说:“麻烦跟医生说一下,我醒了。”
安弥也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病房里还有人,怪尴尬的。
而且,他们刚那样,还有说的话,门口那两个估计也都看见听见了。
果然,护士低着头出去后,门口那俩表情微妙地走进来。
“你俩在一起了?”周望舒先开了口。
“嗯。”陈聿回的。
周望舒顶起腮帮子把安弥看着,“安弥,这事儿我难道不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你俩不是在度蜜月?这不是不想打扰你这新婚的夫妻俩。”
这个理由,周望舒勉强接受。
陈聿在旁边补充,“我们都打算好了,等你们度完蜜月回来就请你们吃饭,结果没想到先遇上这档子事。”
“好好躺着吧你,”周望舒撇嘴,“现在你俩情也谈了,爱也说了,赶紧都给我躺好。”
安弥失笑,“等医生过来一趟我就回去。”
医生很快赶来。
同两人问询了身体情况后,医生表示只要他们好好休息,配合治疗,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医生走后,安弥却没回去,就睡在了这边,vip病房有专门为家属休息准备的床。
周望舒和陈迟俞当然不打算跟他们呆一块儿当电灯泡,反正有护士守着。
病房里的两人谨遵医嘱,好好歇着,没有再聊天,可两个人似乎都有些睡不着,闭上眼没一会儿后就又睁开,然后转过头来看对方一眼,视线不时撞上。
这种时候,往往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就好。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只是两个人都希望能再近一些。
安弥在想,如果陈聿没有浑身是伤,此刻她一定躺在他怀里,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入睡。
因为这个念想,一句就在今天他才跟她说的情话在她脑海中浮现:
“我希望与你度过每一个水蓝色的清晨与玫瑰粉的黄昏,在听得见心跳的夜色里和你拥吻。”
她也是如此希望。
明晚的夜里,她一定吻他。
南城的冬季时常出现雾霾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而第二天的清晨,竟如这句话里描述的那般,是水蓝色的。
所以,安弥等不及到夜里,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亲吻身侧的人。
她不用一直输液,也不用一直躺着,所以醒来后,她一直守在陈聿床边,饭她喂他吃,水她喂他喝,一步也不离开。
有人来探望时,她就静静坐着听他们说话,还是寸步不离,因为眼里只有陈聿,那些人再怎么调侃她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来的人不少,但来的全是跟陈聿的朋友,竟然没有一个亲戚和长辈。
亲戚长辈没来也就算了,陈聿爸妈也没来。
这很不正常,安弥自然觉得奇怪,所以等人都走了后,她就问他:“你爸妈怎么都没来看你?”
听她这么问,陈聿笑了声。
“你笑什么?”
陈聿说:“你也是一丁点都没打听过关于我的事?”
这个问题的答案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安弥当然是没打听过。
“你想知道吗?”他沉声,“关于我,所有的事。”
安弥缓缓眨了眨眼,她总觉得,陈聿不是在问她想知道吗,而是在问,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解完完整整的他了吗?
当然。
她没有迟疑地点头。
陈聿风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地扯唇道:“我这个人,挺有故事的,得从很早以前说起。”
“二十多年前,有个男孩……”
第58章 失火
二十多年前,有个男孩在医院出生,父母满心欢喜。
男孩长得像父亲, 刚出生便拥有了清晰立体的五官,皮肤也随父亲生得雪白,但没有父亲那样的一头金发以及蓝色的眼睛,他头发和眼睛都是漆黑的,眼睛颜色甚至比绝大多数非混血的中国人要深上许多。
离开医院,母子二人住进了南城最好的一所月子中心,可离开月子中心后, 一家三口的生活水平却急遽下降。
原因是父亲的银行卡被家人冻结。
男孩父亲是一名来中国留学的外裔富家子弟,在大四期间认识了一名模特,并把人搞大了肚子, 这名模特自然就是男孩的母亲齐佳萱。
齐佳萱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模特, 入这行没想过要走上什么国际T台,一心只想傍个大款,遇到男孩父亲这样长得帅,器.大活好,还贼有钱的,自然是巴不得生个孩子来把人捆住。
之前得知她怀孕时, 男方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说会对她负责对孩子负责,齐佳萱信了。
然而, 男孩父亲当时都没敢把这事儿告诉家里人, 他知道他家里人不会同意, 他想的是把生米煮成熟饭, 让家里人不得不接纳他们母子俩,谁知道他家里边儿压根儿不吃这一套, 只给了他一个选择,自己回国,然后直接冻结了他所有的银行卡。
男孩父亲起初不肯抛下齐佳萱母子回国,想着靠自己养活他们,可他没这样的本事,自尊心又强,靠自己他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因为没钱,还要照顾整日哭闹的孩子,齐佳萱多次和他爆发争吵。
在不知是多少次剧烈的争吵后,孩子父亲摔门而去,从此再也没回来过,就这样把他们母子二人抛弃。
彼时,男孩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齐佳萱从来就不喜欢孩子,更没什么良心可言,自从男孩父亲走后,只要一听到男孩哭,她恨不得能把男孩儿从窗户扔下去。
如果不是抱着男孩父亲还有可能会回来赔偿他们母子俩的想法,她早把男孩给饿死了。
可一晃三年过去,男孩父亲依然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
四年时间,男孩不再是一个只会哭闹的婴儿,他在这四年里学会了很多,真的很多。
一个才四岁的孩子,已经会做所有的家务,包括踩着凳子做饭。
自男孩听得懂话开始,齐佳萱就再没把他当成过孩子,整日将他呼来喝去,但凡有一点事做不好,不会做,他就会遭到一顿毒打,所以他只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被迫成长为一个洗衣做饭样样都会的小大人。
他每天需要做好所有事,再小心翼翼地讨好齐佳萱,他才有可能不会被打。
一个在四岁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的人,也难怪,后来长大后有着那样高的情商。
这时候,齐佳萱已经不期望男孩父亲还会回来,但她暂时没有要把男孩丢掉或送人的想法,免费的保姆和随意发泄脾气的玩偶,不要白不要。
齐佳萱没给男孩报幼儿园,男孩整日都呆在家里,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齐佳萱没当模特了,去做了陪酒女,每天晚出早归,在家的大多时间都在醉酒昏睡。
她经常会睡到下午六点,男孩需要在六点前把饭做好。
因为力气小,做饭对男孩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齐佳萱嘴还挑,做难吃了会挨打,一顿晚饭他需要做将近两个小时,从四点就要开始准备,但每天的四点半,他会准时跑到飘窗上看向楼下。
下午四点半,是楼下那家幼儿园放学的时间。
这个年纪的孩子没几个爱上学的,巴不得能不上幼儿园,而他们不会知道,有人多羡慕他们,羡慕他们可以上幼儿园,羡慕他们有父母疼爱,羡慕他们第一要务是快乐。
同样的年纪,男孩的第一要务,是怎样今天才能不被打。
疼痛是怎么都没办法习惯的一件事,不管被打多少次,下次还是那么疼。
只是随着被打次数的增加,他的承受能力强了许多,不会再一打就哭,后来的他,被打得再惨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这样被人当奴隶般使唤虐待的日子,他又过了两年。
他蹿个很快,还没上小学都已经比好些六年级的学生还要高出许多。
这一年,齐佳萱答应会送男孩去上学,而报名的前一天,她没有回来。
从那一天,到十天后房东来收租,她都没有回来。
有人说,她傍上了黎城的一个大款,跟人去了黎城。
男孩知道,这不是谣传。
他在一个月前听过她和一个男人打电话时说过:“你要真想我跟你回黎城就拿点诚意出来,我可没那么好骗。”
以前,齐佳萱打他的时候,总爱边打边骂那个抛弃他们的男人,对他抛妻弃子的行为百般指责,骂得极其难听。
而现在,她做了和那个人同样的事,也抛弃了他。
房东让他报警,他摇摇头,默默收拾了东西,带着身上仅剩的几十块离开。
他并不想让警察把齐佳萱找回来,又或者把他送回她身边,那样地狱般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有一件事他能确定,他想离开这里。
他是可怜,是可悲,但他有他的傲骨,不想被怜悯,也不需要施舍。
他带的东西很多,衣服、被子、锅碗瓢盆……能带的都带了,沉重的行囊压弯了他单薄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