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托着这些很沉却不值钱的家当一路向北,边走还边捡废品,想着能卖点钱,不至于让自己饿死,脊梁被压得一弯再弯。
那年,南城很乱,街上到处随处可见流浪的人,其中有不少未成年。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未成年的孩子里没有几个是心性好的,也许是天生,也许是环境使然,他们会去偷,去抢,三五成群欺负独自流浪的人。
一路上,男孩遇到了好几群这样的人,东西被他们抢得所剩无几,身上也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
他本来不会被打得那么惨,那些人只想抢他的东西,再戏弄戏弄他,但他不再逆来顺受,他把积压了几年的怒火通通都发泄了出来,那些人抢他的东西,他能逮到谁就打谁,他们过来一起群殴他也没法让他停手,他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不管其他人怎么打他踹他,他照旧不停挥着拳头,拳头挥不了就踹,踹不了就咬,一股子疯劲儿。
他打人时那股狠劲儿就是在这一年磨出来的。
他也是命大,被人围着往死里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也还活着。
因为身上总带着伤,他没有沿街乞讨也总会有人把钱塞他身上,送东西给他吃,起初他并不接受,但后来还是败给了饥饿感。
他开始接受施舍,但从不乞讨,也从不求人。
除了被施舍,他更多还是靠捡废品卖钱养活自己,可捡废品的人太多,他赚不到几个钱,挨饿是常事,还经常跟人打架,弄一身的伤。
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要惨上许多,以前至少不会挨饿受冻,但他仍不愿去报警回到从前的生活,就这样继续浪流。
他不知道这样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只是觉得至少不该就这样死掉。
后来他唯一一次产生想死的念头,是在次年南城下大雪那一天。
那天,他刚和结怨的一伙人打了架,因为伤了脚,他没能在下雪前走回去,大雪很快淋了他满身。
他好冷,也好痛,冷渐渐也成为了一种痛感,是他无法承受的痛。
他倒在大雪里,却并未失去知觉。
当大雪即将他掩盖时,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快一点死掉,实在太冷,太疼了。
然而,这样他也没死。
他晕倒在雪地,再醒过来时,他出现在一所福利院,成了众多等待被领养的孩子中的一名。
彼时,他也才8岁,但因为优越的身高与长相,他看起来像十多岁的孩子。
一般来领养孩子的夫妇,怕孩子养不熟,都想领养年纪小的,但男孩却成了福利院的“抢手货”,很明显,这些人目的并不单纯。
第一个把男孩领回去的夫妇,没和他相处两天便叫他去当儿童模特。
知道他们根本没把自己当儿子,只是在利用自己赚钱后,男孩不愿再配合。
于是,这对夫妇打电话给福利院让人把他领了回去。
这是他第三次被抛弃。
回到福利院,他终日一个人坐在角落,不和人说话,从早到晚都抱着本书看。
没有人教他识字,他是自己跟着电视上学的,完全凭借记忆让每一个文字和读音对号入座。
从来到福利院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被再一次抛弃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他心里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当得知自己被领养时,他心里跳得有多快,也没有人发现,他在看到那对夫妇温柔和蔼的笑容时,眼底升起了怎样的亮光,只是那道光,在看清那对夫妇真实的嘴脸后,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至完全磨灭。
他眼睛的颜色在这时候,似乎变得更深了一些。
福利院的人挺为男孩担忧的,他这么大了,性格又沉闷,眼神还又黑又深,看着就让人不想亲近,虽然长得漂亮,但漂亮在这样身世的孩子身上,并不是什么好事,之前那对夫妇估计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福利院来了个特别漂亮的孩子,所以想着免费领回去赚钱。
后来,又来了几对这样目的不单纯的夫妇,一对想把他卖给经济公司,他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把来的经纪人打了一顿,这事儿自然黄了,他也被再次退回了福利院。
接着,又来了一对同性恋形婚夫妇,把他领回去后,男人想猥.亵他,男孩不是什么都不懂,在流浪时他就遇到过这样的人,那男人和流浪时对他意图不轨的人一样,被他打得险些落下终身残疾。
他又一次被丢回福利院。
再后来,一对是真诚想要一个孩子的夫妇将他带出福利院,他们对他很好,但这时候的男孩防备心太重,并不怎么愿意与他们交流,起初,他们说没关系,慢慢来,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对他们敞开心扉。
他们给他买玩具,给他准备温馨的房间,送他去学校读书。
来到梦寐以求的学校,男孩心里的防备放下来了许多。
可惜,学校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美好。
因为长得漂亮,插班生的他很快招来许多女孩子的喜欢,也同样招来了对他不满的男生。
几个男生把他骗到教学楼后面想打他,打架激起了他深扎进骨子里的戾气,他还像流浪时被群殴那样,既然打不过一群,就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打。
第一个动手的男生被他打进了重症监护室。
领养他的夫妇因此赔偿了一大笔钱,这对夫妇家里虽有点小钱,但不是特别富裕的人家,积蓄一下没了大半。
男孩也被学校劝退。
那阵子,夫妇因为他的事开始争吵,男人觉得他性子改不过了,以后还会惹事,再怎么养都是个祸患,女人觉得应该他没有错,认为男人的想法太片面,两人僵持不下,但之后,他们一次比一次吵得厉害。
最后一次因为他争执,男人情绪激动打了女人。
男孩见女人被打,冲上去给了男人一拳,与他厮打在一起。
说来可笑,女人最后选择的是和打她的男人继续生活,把帮她的男孩送回了福利院。
男孩本以为,他等到了,等到有人真正爱他。
原来没有,他还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可是,他竟还抱有一丝希望,即便一次又一次被抛弃,他依旧在等,等有人来爱他。
不这样,他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仅仅是一年的时间里,他被领养四次,抛弃四次,这在福利院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而就在这一年的年末,男孩迎来了他的第五次被领养。
领养他的家庭是南城家世最显赫的陈家。
陈太太一直生不出孩子,用尽各种医疗手段都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尝试传闻中“抱子得子”的办法,先领养一个。
他们本就没想领一个回来当亲儿子养,自然年龄是大是小便无所谓了,合眼缘就行。
男孩长得贵气,当然最合他们眼缘。
都说“抱子得子”不是空穴来风,果然,男孩来家里后没多久,陈太太便怀了孕,陈家夫妇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男孩知道,自己不会再被送回福利院,因为富人重脸面,重名声,也正是因为把脸面和名声看得很重,他们给了他最好的物质条件,给了他所有,除了爱。
而男孩自始至终最想要的,只是一份不会再被抛弃的爱。
男孩陷入绝望,却也因此有了新的期望,青春期的到来让他知道,他仍可以被爱。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
陈聿说起这些从前的事,语气始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以旁人的口吻在讲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作为一个旁听者,安弥的情绪波动比陈聿这个当事人要大得多,尤其听到他风轻云淡的讲起流浪的那段过往,她心里揪得生疼。
谁能想到,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般的人会有那样的过去。
“安弥。”陈聿喊她。
“嗯。”一个单音节,安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详详细细的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我是想让你知道。”
他顿了顿,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再次开口,“我想让你知道,我渴慕一份纯粹的,至死都不会改变的爱,我希望别人能这样爱我,那我当然更应该做到,所以,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从来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真的,”他一字一顿,“至死都会爱你。”
倏地,安弥一直压在眼底的眼泪决了堤。
陈聿抬起手,边为她擦眼泪边说:“我之前还跟你说过,谁都可以抛弃我,只有你不可以,因为……”
“我谁都不爱,我只爱你。”
安弥此刻的心绪与之前任何一次听他说情话时都不同,她多想就在这一秒,就把他缺失的那些爱全都补给他,把所有都给他。
没有什么比一个拥抱更能表达爱意了,她倾身紧紧抱住他,眼泪不住的滑落他肩头。
她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可嗓子堵得太厉害,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聿抬手回抱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身体里。
良久后,他声音微微颤抖着对她说:“安弥,你别抛弃我。”
第59章 失火
“安弥,你别抛弃我。”
低哑而颤抖的声音入耳,安弥一整颗心也跟着颤。
“不会……我一定不会。”
她声音断断续续, 语气却坚定。
陈聿从来对很多人和事都保持着怀疑态度,但对安弥这句话,他无条件信奉。
有她这句话,他这辈子就值了。
以前总总,不管再苦再痛,都值了。
这天,他们就这样拥抱了很久。
如果不是护士进来撞见, 他们或许还会拥抱更久。
护士是来送饭的。
安弥擦擦脸上泪痕,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后对护士说:“就放桌上吧,谢谢。”
护士放好饭菜后便出去了, 现在他俩都度过了危险期, 不用护士24小时守着,有什么事儿呼叫护士台就行,他俩住的vip病房,护士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理应说,病房里还是要有个护士来照顾病人,但安弥想自己照顾陈聿。
学校那边安弥请了假, 快到期末了,而且大三,本来也没什么课, 美院这边管得也松, 批假很快。
陈聿什么时候出院, 她什么时候再返校。
陈聿其实也住不了太久的院, 他虽然伤得挺严重,但都是外伤, 估计一周后就可以回家休养。
安弥把餐桌提起来,再把饭拿过来放上面,“吃饭。”
陈聿扫一眼餐盘里的菜,再抬眸,“你喂我?”
安弥看向他完全能自己吃饭的那只手,开口却说,“我喂你。”
一股子惯着他的语气。
陈聿斜斜扯着唇笑起来。
刚刚还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感伤顿时消散。
安弥也浅浅勾起唇角。
她拿起筷子和勺子,先在餐盘里夹了坨牛肉起来,“先吃口牛肉。”
陈聿张嘴,等着投喂,像个嗷嗷待哺的乖宝。
安弥夹着牛肉过去,看到他这模样,竟从他分明是酷得不行的长相里看出了几分可爱。
“再来块儿山药。”
陈聿嘴里刚吃完,她又给他夹过去。
他吃的时候,她就看着他吃,等他往下咽再去夹下一个菜,一点儿没往自己嘴里送饭菜,仿佛投喂他吃饭是件特有意思的事。
大概是秀色可餐吧,看他吃饭安弥一点儿不觉得饿,就是有点儿馋。
不是馋他吃的饭,是馋他这个人,他唇形特好看,一直盯着就想往上亲。
陈聿注意到了她有点不对劲的眼神。
他微微眯起眼,“你知道你现在看我什么眼神吗?”
“什么眼神?”
陈聿:“想把我吃了的眼神。”
安弥笑了下,“看得还挺准。”
陈聿挑眉,有些意外。
他盯着她看,舌尖轻舔犬牙,然后说:“你也就敢在我没法动弹的时候挑.逗我。”
安弥嘁一声,“你能动弹的时候我也敢。”
“上次吃南星还有李子她们吃饭的时候,你说要干死我,你知道那时候我想回你什么吗?”她问。
听到这话,陈聿自然来劲儿了,眼底顿时染上欲气,开口声音哑了一个度,“什么?”
安弥俯身过来,凑近他一些,扬起的嘴角带着挑衅与某种程度的引.诱,声音还故意压低了些:
“来啊,干死我。”
说完,她唇角弧度完全荡开。
“艹。”
陈聿没忍住爆了粗口。
她现在的样子,像一朵肆意绽放的玫瑰,艳极,美极,带着野性。
让人很想现在,立刻,马上,狠狠地干她。
“你等着,”陈聿沉沉磨牙,“等着。”
安弥保持着唇边的弧度,笑得又野又媚,“我等着。”
说完,她还夹起一块肉递到陈聿嘴边,调侃道:“要快点儿好起来啊,别让我等太久。”
陈聿此刻心底只有两个字:
操蛋。
他觉得老天就是故意折磨他,他俩第一次的时候,他就浑身是伤,虽然够爽,也有够疼的,后边做了几天,他食髓知味了,结果现在直接整个人报废,稍微用点儿力就疼得不行,去上个厕所都费劲,安弥还偏偏在这时候火上浇油的来挑.逗他,真够操蛋的,要命。
“吃啊,”安弥拿筷子戳戳他紧抿着的唇,“别磨牙了,你把牙磨平了也只能憋着。”
陈聿往后仰,偏不吃,“你就喜欢看我憋着是吧?”
安弥没回答,只笑,算默认。
如果要说实话,她是真喜欢,他强忍着样子性感得要死,那天把他捆床上死命撩拨他的时候,她也忍得挺辛苦的,他那样让人看着心里特燥。
“成,”陈聿咬牙道,“以后你想我快的时候,我偏慢,难受不死你。”
靠。
这人是真的狗。
安弥把夹着的那块肉丢回餐盘里,筷子再一扔,“自己吃吧你。”
陈聿微微斜眸瞥向她,嘴角勾了下,然后再压下去,做出心很凉的表情叹气道:“还以为,伤成这样,某人会对我好点儿。”
他语气一点儿不幽怨,甚至还带着笑,但安弥还是重新把筷子拿了起来。
为她挨打的男人,她是得惯着。
“张嘴。”
陈聿笑笑,张嘴。
吃完饭,天还早,陈聿提议看两部电影。
vip病房的床很大,安弥拿着遥控器坐上他的床,和他靠在一块儿。
安弥拿着遥控板选电影,在一个催泪大片推荐分栏里看到之前把她和陈聿都看哭的《七号房的礼物》,是这时候,安弥才明白,为什么他看《七号房的礼物》哭了,看《驴得水》却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