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芳自幼凄苦,受尽磨难,桃李年华却被迫嫁给这朽木张舒知,终靠着自己的经商能力为自己在这郡守府挣了一片天地。
她瞧着她成长到如今,她不愿听见他人对她的诋毁、不尊重。
再者,自古以孝为先。
虽今日这场寿宴,她也觉太过夸张,但那一片孝心是万万不可抵消,不容置喙。
“这姑娘倒是离经叛道,惹父上主母生气。”梅瑶淡淡开口道。
她知道这宋家娘子是在找她诉苦,也是和她说道没有给这琉璃杯的个中缘由,“无需担心,我会替你同芳儿解释的。”
“那便是极好的,谢谢梅夫人。”主母松了一口气。
桃花宴不仅是适婚男女交友,也是一场姑娘们,公子们的交友会。为区分定了亲与没定亲的,给未婚女子准备了一支鲜活茉莉花发簪。未婚男子则是由沥干的青竹雕刻成的禁步。
宋令星从发髻上扯下茉莉花,娇羞地送给梅瑶:“谢谢梅夫人替我阿母解释,这支茉莉花那仆管说可以赠与心悦之人,令星想赠与给梅夫人。”
梅瑶有些惊讶,看着这低眉顺眼的小娘子觉可爱得很,她笑道:“这可是要给心悦男子,怎可赠与我?”
宋令星涨红了脸,声如蚊讷:“梅夫人我...我极为心悦于夫人那股正义之姿,侠义之气。”
梅瑶眸子动了动,似是想起年少时同兄长骑马训练的日子。
那股自由如风终是消散至不可追逐之境。
倒也不曾不舍,她内心十分认可女子终究是要恪守女诫,回归后宅之内,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茶叶商周朴道。
“你芳年几何?”
宋令星歪着头答道:“十三岁。”
“可曾读过什么书?”
“不曾读过太多,只学了女诫,女红,旁的都不太知。”
梅瑶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仔细一瞧,眉清目秀,稚气未脱,隐约能瞧见美人模样。
随意地从发髻上拔下碧玉络红叶发钗,轻手插入宋令星的发髻中:“你与我有眼缘。这发钗我赠与你,可保你免受那些心肠弯绕贵女们的欺负。”
又顿了顿,想起宋家眼下的家境,确实上不了台面,继续说道:“你这茉莉花发钗自行戴着,若是中意了哪家好儿郎,可叫我替你把把关。”
“谢谢梅夫人...”宋令星娇羞地捂嘴。
若是由梅夫人出门成为红人,宋令星的婚事定要顺坦许多。
主母坐在一旁一边面带惶恐、谦卑,一边在心中暗喜,极为满意。
宋令星在婚事上的机灵终是不负往日里她对她的教诲。
想起先前她自己的犹豫,差点坏了女儿的好缘分,还好女儿当机立断。
在家中时,总觉女儿不如儿子聪明,现在她对女儿只有溢出的满满的骄傲。
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找个好夫家,只要星儿高嫁,就可以永远的将宋令月那蹄子踩在脚下,还能帮助令谦儿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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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即将开场,入场口的仆人由先前的认真变得随意了起来,三三两两在闲聊着。
本应该早能入场,但柳雾的商铺突然莅临贵客,招待的小厮是新来的,无意间得罪贵人,贵人出手打人,小厮约莫是个暴性子反而回手。
一来一回的,两人竟在店铺里大打出手。
跑来传消息的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历来老练的柳雾听完后也有些不知所措,将帖子慌忙一塞,边走边问小厮那贵客是谁。
宋令月拿了帖子,只听得那小厮的尾声:“周家,周玄镜。”
“劳烦。”宋令月将帖子递过去。
小厮瞧其一身布衣,拿着帖子左瞧右看,一脸鄙夷:“弄珠玉?我怎记得弄珠玉的老板娘不长姑娘这样?”
宋令月笑了笑,“雾姐姐突临急事,特意遣我来还请方便则个。”
仆人瞧了瞧,将帖子往桌子上一甩,“这帖子上可写的是弄珠玉的名儿,不是你们个人的。不过嘛,你要是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他用手指灵活地打着暗示。
宋令月在心里叹气。
还是现代好,她凭这张脸就能进琉璃展会,直接特邀嘉宾,都不用刷证。
不过这古代规矩是多,她随即从袖带里拿出十文钱,塞给那仆人:“来得匆忙,身上钱不多。一点小钱请您喝凉茶消消暑气。”
仆人得了钱,眉开眼笑,拖长嗓音喊道:“弄珠玉到――”
宋令月在献礼部知道弄珠玉早早送过礼了,索性揣着木盒绕去戏台。
她跟着三两人群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假山后,没有瞧见什么戏台,只见一姑娘蹲着,小声啜泣。
“姑娘,你还好吗?”宋令月问道。
那人听声后,抬起满脸泪痕的脸,瞧着模样像八岁左右。
“我迷路了。”
委屈至极。
又自顾自地说道:“围桌里太热了,我想出来走一会儿,我遇到了蜀哥哥,他说他带我玩。”
“他把我带到这假山后,和我说玩捉迷藏,然后..然后他就不见了。”
“我想回去找阿母,可我不记得路了..”
“你是来救我的吗?大姐姐。”
宋令月那句“我也不太熟悉路况”的话生生地憋在嗓子眼里。
最后微笑着牵起小女孩的手。
“围桌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她边走边问。
小姑娘:“有一张很大很大的鹅黄色纱帐盖着..然后有很多树。”
宋令月抬头仰望,这府邸所见之处到处都是树。
她发现有钱人家的绿化都做得不错,不像宋家有点光秃秃的。
她松开小姑娘的手,想爬上假山看看“鹅黄色纱帐”在何处,却被小姑娘紧握。
“我..我叫周玄雁,小名叫团团,大姐姐你不能抛弃我!”
宋令月不知这小姑娘为何将“不能抛弃”和名字对等,她耐心解释道:“我想站在高处,我才能瞧见围桌在哪。”
她小心翼翼爬上假山,将这府邸仅仅能半收入眼,夏风从她耳旁拂过,忽有一种“万物似风”的自在感。
东边那鹅黄色的纱帐如同这满目翠绿里点缀的黄花蕊。
她跳下假山,再次牵起周玄雁的手往东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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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妹,你别为你那不孝顺的姐姐生气了。”乔思蜀柔声细语地安慰道。
宋令星这才止住眼泪,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软糯道:“谢谢乔公子安慰。”
“先前被姐姐欺负时,我便在想,我若是有个哥哥该多好,疼我爱我,在我受欺负的时候,帮我。”
她捏紧了帕子,“现在想来,若真有了哥哥,莫不是和乔公子一般..”
又愁眉娇羞道,“我真傻。乔公子高高在上,怎会是星儿的哥哥。”
乔思蜀今年十五岁,是家中独子。
阿父是永安郡最大的陶瓷商,阿母是西南人士,听闻也是当地最大的粮商,总之是个实打实的富商。
宋令星得了梅夫人的发钗,索性胆子更大了,想了法子靠近乔思蜀。
“星儿妹妹,你若不介意,不妨把我当哥哥。”乔思蜀轻声哄道。
眼睛却盯着宋令星的手,忍不住地想去摸。
那些贵女金贵,矜持,清高,不像这个美人傻傻呆呆,还主动。
他又打量了宋令星,虽是家境不如自家,但这软糯模样好拿捏得很,做个妾室倒也不错。
这边围桌上,主母也蹭着梅夫人的面子同乔思蜀的阿母辛夫人相谈甚欢。
片刻后,瞿夫人也结束应酬带着老夫人来这桃花宴沾沾年轻人的活力。
刚进围桌便瞧见笑作一团的三人,老夫人不由得兴致大发,连问了三人些许问题。
宋家主母今日得了气势,脸色红润,颇为自傲。
与老夫人一问一答中,将这为何琉璃杯独为一只也大着胆子说清楚了。
老夫人夸了琉璃杯是个绝物,惋惜道若是一对将更为圆满。
望着远处宋令星和乔思蜀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不由得来了感慨:“这两小孩如同这一对琉璃杯,单个不圆满,一对则是最为相配。”
宋家主母心中大喜,连老夫人都这样称赞了,星儿的婚事再让梅夫人去说一番定能成。
瞿芳听出了阿母的忧愁,压下心中愤怒,决定要好好惩罚一下这叫宋令月的不孝女。
又陪着老夫人说些俏皮话,总算是把这股突然冒尖的惆怅掀了过去。
几位夫人留意了瞿芳的举动,都陪着老夫人说些奉承话,从夸瞿夫人和郡守大人夸到外孙张尧景,又聊到张尧景的婚事。
车轱辘话说了许多,老夫人的心情终于算是真正的晴朗起来。
“阿母!!”
一道清脆的稚声从远处传了来。
周玄雁扯着宋令月的手往前跑着,待到了众人面前才松了手。
委屈巴巴道:“阿母,我差点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蜀哥哥又哄骗我,骗我玩捉迷藏。”
梅瑶笑着抱着她说:“团团,蜀哥哥方才一直在那边呀,哪有空哄骗你。”
一是乔思蜀确实呆在那边没有动过。
二是即使乔思蜀真欺负了女儿,当着辛夫人的面也不好发怒。
梅瑶索性打了个囫囵圆场。
“若不是这个好心的姐姐,我怕是回不来了。”周玄雁又挣脱开阿母的怀抱,冲回宋令月身旁,“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团团之后给你写一份谢帖,再要阿母给你谢礼。”
宋令月捏了捏周玄雁的小手,向着各位夫人行了礼。
与早已颤颤巍巍,脸色寡白的主母对视。
她眼神昏暗又明朗,红唇轻启,腼腆微笑:“宋令月。”
第7章
众人脸色各异。
老夫人将站在光中,不偏不倚,挺直而立的宋令月上下打量三四轮。
身形消瘦,很高,约莫四尺九(一米六五)。
肤色白皙,刚在骄阳下跑回来,脸颊间飞上粉绯。柳叶眉细细斜着,那双眸子倒是生得极妙,不像宋志,应是像她阿母。
老夫人的思绪又不免得飘起来。
当年宋家迎娶这姑娘生母时,排场惊得吓人。
十里红妆,所有坊市都挂上了红灯笼,喜糖都撒了十缸。
彼时芳儿还年弱,不太记事,一家人住在南瓷坊的巷五街。
幼子想吃糖,她不顾颜面同其他稚子争相抢夺,最后被人骂得难堪,骂不要脸面。
后来...那新妇听闻后,特意送了满满一篮子喜糖过来。
一晃眼,那新妇都过世十年,湮成尘土。
她如今却已成为全郡的座上宾,站在这里,审判她的女儿。
“宋令月,令月嘉辰。”梅夫人咀嚼名字,冷笑道:“好名字,怎么没个好品德呢?”
“肆意冲撞父上主母,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玄雁被阿母的气势吓着了,微颤着身子,往外围躲了躲。
她有些不明就里,阿母怎么对这大姐姐这么凶,瘪着小嘴,糯糯反驳道:“大姐姐送我回来,怎么不是有好品德之人?”
宋家主母轻轻扯了梅夫人的衣袖,慌慌张张道:“千金说得对,那事已经掀过,别吓着千金了。”
梅夫人犹豫深思,看着一脸惊慌的女儿,将后话咽了下去。
瞿夫人仍旧看不惯,她贯是不喜欢以下犯上,每每想来便总是想到自己是家中次女就要让着幺弟,自己是这郡守三夫人就要给大夫人和二夫人低眉顺眼,做小伏低。
“宋家的,你怎可让女儿压过你这做主母的一头?”
宋家主母听闻后,此刻缩成一团,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言。
她怕自己一个多言惹得宋令月不快,影响了星儿的婚事,她这个做阿母的定是罪该万死。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宋令月竟能不依靠她进了这桃花宴。
又后悔不该听星儿的怂恿,她微闭上眼睛,转移了视线。
“哼,没出息的东西。”瞿夫人白了一眼,也没有名目亲手处置,只好怒道:“我记得不曾给你这不孝女发过帖子,你这蹄子是谁放进来的?来人啊――”
老夫人开口拦下了瞿芳。
她踱步走向宋令月,抬着头仰视她,问道:“我只问你,你如实答便是。寿宴前,你是故意摔碎那琉璃杯还是无意摔碎的?”
宋令月淡淡道:“琉璃杯,从始至终,只有一只。不曾是一对。”
“你这蹄子还撒谎!你家主母分明同我解释这一对琉璃杯是宋家祖上传下来的,你阿父也早早地说了要给我阿母做寿礼。”
“敢问..各位先前可曾见过这琉璃?”
宋令月发现这三夫人脾气暴躁得很,而且非常没有脑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自己的思考。
她宁愿相信她真有点石成金之术,也不愿意她能凭借这样的智商在商海浮沉,成功至此。
就这么一两句话下来,惹得她的厌蠢症差点要犯了。
宋令月见众人的反应,又开始装柔弱。
“我这次来是代表弄珠玉的柳雾,柳掌柜来观礼祝寿。”
“不瞒大家,琉璃杯不是什么宋家祖传的,而是出自我手,是我亲自做的。”
众人听闻皆一滞。
“出自你手?莫不是在开玩笑?”老夫人有些激动。
宋令月:“自我知老夫人要过寿,便想着做一对琉璃杯给老夫人。”
“不曾想那日,星儿妹妹摔碎主母的玉影杯后,硬说是我弄碎的。”
“我生母过世得早,阿父也不大疼爱我。于是我不敢同星儿妹妹争执,不敢替自己辩驳,怕星儿妹妹又要我当..”宋令月捂着心口,红着眼圈,有些难以启齿道:“又要我在下人面前..当狗让她坐着骑。”
后宅的腌H手段多了去了,大多是妇人之间。
没瞧过哪家闺阁女子如此糟蹋家姐的。
辛夫人听闻后,又望了望远处那宋令星,自觉那女子似是贴着自家儿子一般,越看越觉她上不了台面。
“那日主母瞧见我做好了这琉璃杯,没问我是要做给谁,抢夺过去说是当做她的玉影杯了事。”
“琉璃本就难做,我搜罗许久才得了一点材料。于是我便想抢回来,又不敢告知主母缘由,怕被嘲讽想要攀高枝。”
“一来一回,不知怎的,摔碎了一只。”
宋令月语气低落,如同水仙花上那将消逝的露水:“主母大抵觉得我无用吧,当夜就借着此事将我赶出了家门。”
一时间,整个凉棚里,空气低凝。
各有所想。
而沉默主母终是想到了法子,她一改先态:“你胡说!明明是你私下借大钱被老爷赶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