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郡守三夫人给主母下了帖,说后日其老夫人过寿,还让主母带着央央小姐和二小姐前去观礼。”
“许是哪个多嘴的下人将这琉璃杯宣扬了出去。三夫人特意点名,要这一对琉璃杯做寿礼。”
“咱们宋家虽不比从前,但既往人脉还是在的。老爷觉得若是哄得老夫人开心,三夫人也开心,宋家定可东山再起。”
“希望小姐顾全大局,将私藏的咱们宅里的琉璃杯献出来,好让宋家凭借力,再上青云。”
最后一句话高高升调,惹得路人只觉是这小娘子的不是。自古以来,女子定要为母家,夫家献力为好,怎可不顾全大局?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宋令月的血压噌噌得往上涨,既然你用道德压我,那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踩你。
她压下怒气,娇弱开口,音量却大得很:“主母,不是央央不肯给。是央央实在是没有了呀!自央央的亲生母亲过世后,我便由您抚育,母亲留下的宝物都被您拿去补贴舅爷了。”
“这些年来,咱家一蹶不起,舅爷家倒是蒸蒸日上,说不定...说不定这琉璃杯主母您拿去给了舅爷呢?您和舅爷关系好是周知的事,一对琉璃杯,您和他一人一只应是可能的。”
主母嫁过来后,不满宋志的做派又不满宋家不比先前富裕,曾做过一段挖夫家补娘家的事,被下人瞧见过,宋志口头教训过,最后不了了之。
但这事,巷四街、五街的人略有耳闻。
此话一出,舆论转变。
主母自知理亏,黑着脸带着张仆管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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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过去,路人也都散了。
宋令月抬头望着曜日,赶紧回屋做了一枚精致的粉黛桃花镶翠叶琉璃簪子。
她嘱咐好陈霜儿非必要不开门后,赶去新北坊里最大的首饰装饰铺――弄珠玉。
大启如今国力正值鼎盛,各国契约不战,世界太平。天子特许百姓不管男女老少皆可商贸,各国也可商贸往来。
集市也所建颇多,布局颇似唐代的坊市制度。
宋令月赶到弄珠玉时,柳雾正巧在门口送走一位贵客。
“柳掌柜。”
柳雾今年三十,是个人精。
她瞧着灰头土脸的稚嫩模样又衣着朴素,轻捻算珠,头也不抬,“姑娘,我这弄珠玉可贵得很。”
“我不买,我想与柳掌柜做一单特殊的生意。”
“这南来北往的,我开门做生意,不是闹笑话的。”柳雾语气冷漠,满口拒绝。
“什么生意,我倒是好奇。”
一道低沉又带有少年人的磁性男声响起,宋令月与柳雾二人均望去。
原是梁疏淮。
宋令月示礼打招呼,“梁公子。”
而柳雾再瞧,这男子身着打扮也朴素得很,顿时心中烦闷,“你俩相识,可去外头玩闹去,我这的东西贵得很,砸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梁疏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看扁,他避开宋令月,从怀中玉佩放在柜台上,不羁道:“出个价?我这枚玉佩应是付得起。”
柳雾一瞧,青玉玉佩通体晶莹,价值连城。
再细看,上刻着独有翠竹暗纹,这是情报司最上峰。
她皱了一瞬眉毛,没有贸然相认。态度瞬间柔和下来,招呼小二上点心,三人坐在屏风后的木桌上。
宋令月没有细想柳雾的态度转变,自顾地拿出簪子,摆放在木桌中间。
饶是见惯了珍宝美饰的柳雾此刻也开了眼。
这簪子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十分逼真,似真有桃花盛开,朵朵芳香。
“这..这是――”柳雾被美得说不出话。
“桃花翠叶琉璃长簪。”
柳雾双手拾起簪子,不敢用力又怕手不稳致其掉落,以一种很奇怪地姿态拿着。
“这琉璃当真妙绝!”
宋令月昂首点头,柔声道:“听闻柳掌柜为人向来正直磊落,朗朗大方。这样的宝物,我独只寻了柳掌柜。”
“姑娘怎么称呼?”
“宋令月。”
柳雾先前见宋令月衣着朴素,身形消瘦,嗓音如同带着毛刺般断断续续又难听,自认其是穷困人家。
可这手中这琉璃簪来看,莫不是世外高人?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一番。
光照下细看,眉眼精致,似灵兔。挺鼻淡唇,似芍花。脸颊绯红,似飞霞。举手投足,扶风弱柳,是个美人。
柳雾露出最大的笑容:“这笔特殊的交易,姑娘想要如何?”
宋令月不迂回:“弄珠玉是永安郡里最大的装饰品、首饰贩卖商铺。”
柳雾自信点头,继续听着。
“我这琉璃簪,不敢说全大启,至少在永安郡里,是独一无二的。”
“大启也应是独一无二。”一旁的梁疏淮开口补充。
柳雾又忙道:“那是自然。我家常与官家贵妇小姐做买卖,从未见过琉璃。”
“我免费赠予柳掌柜。”
柳雾吃惊,瞟了一眼面色闲适的梁疏淮,又捏紧了帕子,“莫非宋姑娘哄骗我?”
宋令月摇头,“我不会哄骗你。这簪子是求个我与柳掌柜的交情。”
“我敢放言,这琉璃杯只有我能制造出来。”
“所以若我做了新物什,想放在柳掌柜你这里卖。”
柳雾听明白了,这琉璃簪是投名状,也意味着以后大家想买琉璃只能从弄珠玉购得。
“得利如何分?”柳雾惯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让利让极为爽快:“我二你八。”
“我六,你四。”
“宋姑娘爽快!”
柳雾叫人来,立了字据,拿了染红泥。
宋令月签了字,按了手印,将契约收拾好。
“小月年方几何?”
“四日前刚及笄。”
“以后叫我雾姐姐便好。” 柳雾语气亲昵起来,又瞟眼坐在一旁沉默的梁疏淮,她玩趣道:“不知你和这位梁公子是――”
宋令月抿了抿嘴,虽今早问过昨夜站在门口旁观的陈霜儿,确定应是原身夫君,但她却腼腆起来,说不出口。
――又不是自己的夫君。
梁疏淮却回得极其有底气:“我与宋小姐已订了聘。”
李无殊的情报显示,这宋令月的夫君唤作梁子桉。
宋家先前颇为富裕,梁宋两家于其十二岁交换了庚帖。
而后落魄,这梁家便早早地搭上另一金枝。借着这次这姑娘生病,退了亲。
可怜这姑娘,父不管,母亲又过世得早,受尽主母的磋磨,低头过日子。可仍旧出落得如此飒爽有魄力。
思及此,梁疏淮眼里溢出了怜惜与钦佩。
柳雾倒是不信这番话的,护国公有令,未来女主人也会有一枚翠竹暗纹玉佩,而这姑娘身上没有。
不知这上峰卖什么葫芦药,但她从账台里拿了十两银子放在钱袋里,递了过去,“一点心意。”
卖个好总归没错。
宋令月接过,没有推脱,眼下她确实急需。
柳雾将二人送至门口,对宋令月笑道:“以后咱们可是合伙了。多指教。”
宋令月行礼拜别,思琢着多生产琉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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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巷五街,便远远地听见陈祖母哭着喊着。
“央央儿――不好了――”
悬日在上,照着身子燥热。
可宋令月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直冒冷汗。
第4章
“我说你这哑巴真是胆大妄为,本小姐的帖子你也敢偷?”
一道娇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宋令月牵着陈祖母的手,能感受到她的慌张和微颤。
“我说呢,紧紧地围着我家小姐转,竟是想要这帖子。呸,这可是郡守三夫人亲自发的请帖,是你这样的哑巴能摸得的?”
宋令月仔细辨听,这一来一往的戏谑像极了宋令星和她的婢女朝雨。
以往原身在宋宅时,这宋令星伙同朝雨也对其多般刁难,细究原因竟是因原身的婢女有两个。
彩云和流云是原身母亲留下的,宋宅落魄需变卖其他下人时,原身特意求了宋志,但宋令星却无动于衷,下人之间有过一阵风言风语。宋令星失了面子,最后都归于原身的错。
“你还敢摇头晃脑,不认错?”宋令星语气尖锐,“朝雨,给我抓住她,这蹄子还想逃。”
“看我不扒了你这小偷的衣服,剐去你这人模人样的皮!”
从人群缝隙里,宋令月瞧见她高高举起的手掌利索地给了瘫坐在地的陈霜儿一巴掌,发出清脆响声,又抓着她的衣领想要往下扯。
陈祖母见此情被吓得双腿瘫软,口中喃喃道:“霜儿她只是想将手帕卖出去又有何错...”
陈霜儿本是哑女已是不幸。
好在父母得了瘟疫去世前,爱之深厚谋之深远,替她定了一门亲事,虽夫君是坡脚,待二人日后成亲后,可互为照应。
不过本应是十六就成亲,如今因其夫君说是要去挣大钱,暂时离开了这永安郡,导致婚事拖到陈霜儿十八岁还未礼成,她便守着承诺盼着他回。
不管如何,陈霜儿仍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扒了衣服,她定会要自尽了断。
围观的人群一听这娇小姐要扒人衣服,除了一些女子觉得这样的做法实为不妥,开口劝着,其余的男人却纷纷挤着围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令月蹙紧眉,高声喝道:“什么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污蔑他人,动手打人还想欲行不轨之事?!”
她将已经晕厥的陈祖母交给梁疏淮照料,紧步向前,挡在陈霜儿的面前。
“我说什么人,这么无法无天,原是宋家二小姐,宋令星?”宋令月喊出名字。没有来得及拦下那一巴掌,她怒气值暴增,继续输出:“你身为一名女子,自是知道清白对女子的重要性,你居然像那些不入流的人,当街扒人衣服,你的女诫学哪去了?”
才十三岁的宋令星在家骄横惯了,哪怕在家中避着宋令月,当着一群下人的面扒过流云的衣服,没有人曾捅漏此事,也没人管过她。
听闻宋令月的发言后,她望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表情,突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她..她偷了我的帖子!”
搬出理由,似乎是更有底气,她双手叉腰:“那可是郡守三夫人给的帖子,邀我家去观礼。若是让她偷了,混进不明不白的人,此事该当如何?”
宋令月边上下打量宋令星,边扶起陈霜儿,发出嗤笑:“你说她偷了可有证据?”
宋令星推出朝雨:“朝雨可是双眼瞧得真真切切,万是抵赖不得的。”
“朝雨是你的婢女,你要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样的人证毫无可信度。看你这跋扈娇蛮的模样,若我说你恐吓朝雨让她撒谎呢?你又如何自证?”
“再者她偷你的帖子有何用?你俩的容貌能对上吗?”
宋令星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嘴,陈霜儿的确没有偷她的帖子。昨日见阿母气冲冲地回来后,她弄清原委后记恨在心,想替阿母出口气。
但在巷五街蹲了许久没瞧见宋令月,只好抓着正巧出门的陈霜儿出气,欺负陈霜儿也算是折了宋令月的脸面。
对了――宴会――
“宋令月!”宋令星此刻底气十足:“你这个不孝女私下借大钱还不上,被阿母赶出家门,如今眼馋阿母带我去观礼,所以你指使陈霜儿偷我的帖子!”
宋令月笑道:“一日不见,你的脑子转得越发地灵活了嘛。我为何非要去观礼?”
“你――”宋令星瞧见远处走来,一身质朴的梁疏淮,伸手指向他,说道:“观礼那日将会有众多贵族公子到场,你早已许配给这穷酸小子,你自是不甘心,想再攀高枝!”
梁疏淮听闻此话,心中终是松了一口气。
李无殊说这梁子桉和宋令月不是传统的媒妁之言,而是互有心意。但宋家不是很待见这位穷酸书生,连交换庚帖时也是委托仆管负责。因此这宋宅从未见过这梁子桉的面貌。
午间骄阳将落,蔚蓝的天空被染上一抹红绯。
只见这男子款款而来,霞光落这人身上似让这身最为简陋的棉麻衣服绣上了珠光。再瞧这男子眉眼深隽,红唇肤白,眼下的泪痣极为醒目。举手投足之间,夏风逸进袍子里,像一只轻快的鸟儿,周身气质却又让人自觉威严。
当梁疏淮走到宋令月身旁时,众人皆觉这二人是天造地设一对,郎才女貌,何须攀高枝?
“陈祖母已安置好。”
众人皆觉这男子的声如翠珠又如古钟。
见梁疏淮又将陈祖母给的披风递给陈霜儿,让其盖在身上。整个举止极为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再回想此事重重,像极了娇小姐故意污蔑,肆意欺负弱女子,一时间,议论纷纷,连带着其他路人也都围了过来打听事由。
宋令月不愿再纠缠,她知道陈霜儿被为难皆是因为自己。
她开口道:“宋令星,你污蔑陈霜儿偷你的帖子却没有证据。”
“又污蔑我嫉妒主母带你去观礼,而我不能去,则让陈霜儿偷帖子。”
“还当着我夫君的面,污蔑我想去观礼是为了攀高枝。”
“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这郡守夫人为其老夫人设的寿宴,只有你这一张帖子,我才能进是吗?”
“那是自然!”宋令星翻了个白眼,“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做得出这偷偷摸摸行为。”
“那我和你打个赌如何?”宋令月突然逼近。
她比宋令星要高一个头,突然的逼近让宋令星猝不及防地缩了缩肩膀,又马上硬气挺直腰杆。
“什么赌?”她噘着嘴,提高气势。
“若我不用得了你的帖子,却进了寿宴,你就要...”宋令月轻蔑道:“你就要在脖子上挂着写上‘陈霜儿对不起’这六个字的牌子,绕着巷三街到巷五街这三条道来回走一天,如何?”
“若你输了呢?”宋令星反问。
“若我输了,我则挂着‘我是小狗’的牌子绕着整个新北坊走一圈,如何?”
宋令星年幼时以前很喜欢欺负原身,让原身当狗让她骑。在家中无人处,她也喜欢称呼原身为令月狗。
果然,宋令星的眸子一下子便亮了,着急着要答应。
沉默许久的朝雨拉住她的衣袖小声道:“二小姐,此事恐有诈..您三思啊..”
宋令星猛地甩手,朝雨差点摔倒,步步趔趄。
“好!我跟你赌!”宋令星自觉胜券在握,这永安郡守夫人设的寿宴,哪有这么轻易便能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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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事以赌约为结果,众人也都散了。不肖片刻,这赌约早已传遍新北坊。
陈祖母为了表达感谢特意做了点腌菜,留了梁疏淮在家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