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疏潇这回派出的这波人追杀他俩三天了。
途中也交过手,对方使了暗器,梁疏淮替他挡了,正中他小腹,而自己仅仅是肩膀擦伤。
好在前方就是永安郡,只要入了城,至少能修养一阵。
城中人口复杂,那些人也一定不敢乱来。
片刻后,大雨倾盆。
两人借着雨势飞进永安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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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园,青竹馆内,檀香幽幽。
杜医师替梁疏淮包扎好伤口后,梁疏淮正悠悠转醒。
“梁二公子,暗器刺入颇深,只差五毫便伤及脏腑。老夫已开了药方,外敷内用。”
“好在公子身强体健,规矩用药,只需休息七日即可。”
“切记,这三日内不可随意下床。”
梁疏淮连连感谢,待杜医师走后便欲将起身。
李无殊见状连忙拦住,他知道他这位公子向来不爱被束缚,又没耐心的性子。
“无殊,这里是善园?”
梁疏淮黑眸轻合,还是躺了回去。
“是,公子不必担心,这里是青竹馆。获救的姑娘在桃枝馆。”
“不妥,她们已是受过惊吓,若贸然出现两男子,倒更让她们慌神。”
又沉思片刻,他沉声:“我记得平云二年战乱,祖父曾守永安郡,在新北坊巷二街留有旧宅,你寻人收拾一下,咱们搬过去。”
李无殊点头答应,伺候梁疏淮将药喝下去后,转身去推窗。
青竹馆外,芳草正盛。阵雨已停,月华袒露。阵阵竹香飘来,沁人心脾。
又听梁疏淮语气轻松:“梁疏潇这次派来的人倒是不依不饶,我不愿娶宋御史家的嫡女便追杀至如此地步,当真是有趣。”
“这后宅是非多,我梁疏淮可不想成亲惹得不安宁。”
李无殊深知事情从不是梁疏淮所言这般如此简单。索性没接话茬,无言将一扇扇朱窗推开。
父亲李随是梁疏淮的爷爷护国公梁闯的旧部,自己作为长子,自幼被送进护国公府做梁疏淮的随从。
护国公得了圣上恩令,后代可不致仕而享官职津贴。梁大人便从了商,如今年迈,偌大家业谁来继承成了全京华城最为关心的事。
梁家有两子,长子梁疏潇是侧夫人刘氏所生,次子梁疏淮是正夫人王氏所生,两方母族实力相当。只不过刘氏还有一名女儿,唤作梁娇娇,先前已婚配给御前镇抚司云麾使。
从婚配礼成开始,权势的天平略有倾斜,阴谋诡计也接踵而来。
李无殊收回思绪,回望床榻上的梁疏淮,对方已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没有了往日的乖张不羁,此刻安详的睡姿才显露出十七岁的模样。
他悄然退出寻人铺扫旧宅。
他不知约莫十分钟后,窗外飞来一只信鸽停在床头。
浅睡的梁疏淮被闹醒,眯着眼抽出情报一看:
「城门西边巷四街,宋氏女。」
这代表着这地点上又有人强迫民女当娼(和谐)妓。
见李无殊不在,梁疏淮翻身下床,从窗台轻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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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声已经停了,透过镂空的门窗能瞧见挤着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下人门。
“当笼鸟?”宋令月明了无人可依,索性做回自我,“涂爷,你借我一千两,我还你一千五百两,如何?”
当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个什么还法?
涂爷瞟了一眼主母,对方也一脸疑惑,顺着话问:“宋小姐,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这一千五百两,我需要一个月后还你。”宋令月踱步靠近涂爷。
涂爷比宋令月高了一个头,可此刻在她的步步靠近下,只觉这小女子的威势犹如千斤。这宋家主母找他合作说是卖个笼鸟给他,怎么竟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
大启有律,户门嫡女不可随意变卖为娼。
二人随即想出伪造欠债契约之法,事成,一千两两人四六分。
只要女子去了窑里,伪造的有的是法子变正规。
可如今她却说要还一千五百两,听闻这宋令月亲生母亲给她留有许多宝物,莫非她真有这个底气?若是真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凭什么相信你?”涂爷心动不假,怕其有诈。
宋令月轻藐一眼涂爷,又转身去了落地灯旁,用着小灯旁的剪子,剪掉灯花。
灯火下,她身形纤细,面色如玉,唇不点自红,鼻梁高挺又秀气,双眸在光晕下似含着雾蒙蒙的水波,肌肤赛雪。
上身一件最普通的洗得发白的蜜合色麻布短衫,下身浅白色百迭裙,却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贵气。
“数月前我不明不白地找你借一千两,我可曾跑过?”
“莫说今日主母将我逐出家门,你怕我跑了。往日这家我待着也不开心,何曾跑过?”
“再者,涂爷惯是好手段,我一小女子被逐出家门,又能跑哪去?”
宋令月的语气轻松,可又句句在控诉。
在场的人,皆为沉寂。
高堂上,主母被气得,捏着椅把的手指发白。
见涂爷情绪波动,宋令月拿着剪子,搬出互联网黑话半威胁半糊弄道:“仅需一个月,我有底气能找到市场痛点,大力倾斜资源,赋足最优解最大潜能,提高各项资源耦合性,逐渐击破关键点,最终完成整个产品的融资上市。”
“总而言之,一个月后,我还你一千五百两,你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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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疏淮藏在墙上见了全过程,只觉这宋央央姑娘饶是有趣。
从房檐往下瞧。
偏栗色的秀发结鬟于顶,另一股垂着并束结尾又垂于肩上,疑似是垂鬟分肖髻。姣好的面容似是精心刻画,鸦羽般的睫毛,精巧的鼻搭配上如同花瓣般娇嫩的唇。
夜雾骤起,那姑娘在氤氲朦胧中,修长白皙的柔荑落笔签新契约纸,饶是在京华城里见过美人无数,梁疏淮此刻也想称赞一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只听见姑娘念了一大段完全不解的话,兴趣顿生,实在好奇她在说什么,身子不由得下滑了点。
沉思片刻,那人被姑娘打发走后,才发觉自己在这场「暗战」里还未出手。
第一次见女子奋力自救,实在有趣。
又跟着这姑娘回房,竟是一间耳房,他终明了这姑娘所言待着不开心是何意。
说走就走,倒是飒爽。
未曾想,这闺门女子竟有这番模样。
担心这姑娘今夜无处可住,又好奇她如何能一个月还得一千五百两银子。
梁疏淮计上心来,装作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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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主母当真是好手段,彩云和流云因卖身契在其手里,宋令月只得独自离开。
这天黑夜路,难保有什么魑魅魍魉跑出来。
但她赌这主母和涂爷有勾当,不会轻易地让她死掉。
她索性简单地收拾好行李,抱着原身母亲唯一遗物,那个首饰盒去找陈霜儿借住――原身的朋友,也是哑女――如今和其祖母同住在巷五街,和宋宅正对。
流云找完宋志得了坏消息后又先去找了陈霜儿,为的就是有退路。
出发前,宋令月索性拿着重物将耳房的小门砸出一人身过道,一是为了减少路程,二是彩云流云二人远远地站在院子里也能确保其安全。
可还未行五十米,瞧着一人从半高的墙摔下来,陡然吓得她的脸都白了。
地上那男子头冠下的发丝凌乱,紧皱着剑眉,浑圆的眼睛而眼尾却往上翘,高挺的鼻梁透露出一丝刚毅,白皙的脸上因伤口多了几分清冷,紧闭的嘴唇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
明亮月光下,右眼下那一颗泪痣打眼得很。
“你没事吧?”宋令月握紧手中彩云给的小刀。
只那人听声音嘶哑,如古树般低沉:“我没事。”
“那就好。”宋令月不想节外生枝,绕了过去。
“诶!!”梁疏淮忍下腹部剧痛,绞尽脑汁,嘴急出损招:“我..我是你定了亲的夫君,现摔下墙,你怎可置之不理?”
宋令月脚步一顿,当场宕机――
她努力回想原身记忆,似总有一个清瘦模样的男子在窗边捧读书卷,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应是原身的心上人。
又看向地上的男人,身形倒是极为相似。脑海又闪回疑似交换庚帖的场景――
最后音柔声僵,开口试探:“你莫不是碰瓷的?”
梁疏淮微征片刻,自觉失言,记起这姑娘姓宋,脑子里又满是宋御史家的婚约。
自知女子清白最为重要,自己竟脱口而出这样的损话。
他不敢与其直视,低着头抿嘴,思绪飞快转动,想找个绝妙的理由补救。
宋令月想起订聘交换的庚帖上,原身夫君姓梁,流云今日也喊是定了聘的梁家――
她问道:“你姓什么?”
“梁。”
“那就对了。”宋令月点了点头。
梁疏淮:.....
什么对了?
只见这姑娘微弯着腰,直接上手扶起他,他却感受到传来一股清凉。
他下意识一瞟,她那白皙的玉手抓在他裸露的上手臂。
梁疏淮这才发觉因先前自己着急出门随意套的外衫早已半滑半落,露出右侧胸膛。
在外无拘无束惯了,行走江湖,赤着半身是常有的事。可此刻他心中酸涩,红晕爬上了耳尖,他悄然又看一眼,姑娘面色如常。
飞速整理衣衫后,顺着她的力起身:“多谢。”
“谢什么,我们以后是一家人。”宋令月随口说道。
他盯着她那星眸,嘴角的酒窝,鬼使神差地喃喃道:“嗯,央央儿说得对。”
终是结实地摔下来,此刻腹部隐隐作痛,血丝从衣衫上微微渗出来。他露出一个堪称惨淡的笑容:“我听说了,你被逐出家门。今夜你住何处?”
宋令月一愣,这事传得这般快?又觉古代人没事干,传八卦的速度快应是情理之中。
“不如,我在客栈给你开一家上房如何?”
宋令月瞧着这梁公子诚恳的模样,暗道原身夫君倒是真爱,可仔细想来这梁家似是穷苦得很,再者,她还想再确认一下才好。
随即拒绝:“不了,我住我朋友家,就在你身后。”
梁疏淮木讷点头,瞧见宋央央略过他,叩开了大门。他后知后觉喊道:“明日我再来寻你。”
“随便。”
得了少女的一声应答,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李白《咏苎萝山》
第3章
昨夜梁疏淮抓着李无殊连夜从城东的善园搬去巷二街,李无殊以为他在园内待着不利爽,索性没劝他休息,明日再搬。
可今日天蒙蒙亮时,他半眯着眼发觉梁疏淮早已起身,隔间里动静声虽小,但逃不过他的耳朵。
往日里,连夜奔波后,这位公子定会赖床许久,今日是何故?
他也悄然起身,摸着去隔间瞧一瞧,发现这向来穿着打扮随意的梁二公子竟在挑选服饰。
稀奇,稀奇。
“无殊,你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看这套如何?”梁疏淮早已探寻到李无殊的气息,头也不回地问道。
“公子这般隆重,见谁?”
“一个...一个有魄力的人。”
“男的女的?”
“女的。”
梁疏淮从不藏着掖着,可这次却觉他是迟疑许久才答复。
“公子,我说不准。你不如打听打听这姑娘喜欢什么样?”
李无殊比梁疏淮大三岁,有一亲妹妹与梁疏淮同龄又心许于他。每次相见的打扮定来征询他这个阿兄的意见,由此他比梁疏淮在男女之事上要懂得多。
梁疏淮沉思片刻,目光炯炯,“对了!这姑娘有订了聘的夫君。她应是喜欢那样的,无殊,你帮我去打听打听。”
“巷四街,宋氏女,宋央央。”
李无殊:....
人家有订了聘的夫君,你还上赶着..?
他想开口提醒,又怕自己误会,索性闭口,应了一声出去打听。
自定平云二年战乱,推翻前朝改国号为大启已五十年载。护国公过世,特意留给梁疏淮一支暗卫所和情报司。他们各司其职,伪装分布在各行各业。
承帝登基,赋新年永嘉,如今永嘉二十三年,那些暗卫和情报大多已融入明面上的身份,各有成就。
打听消息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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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月起了个大早,拿着原身攒的十文钱,买了米、一小壶油和六个包子再归了陈霜儿家。
此刻朝阳升起,晨雾散尽,微风不燥,天气正好,宋令月不由得哼出歌,直至门前才收声。
陈霜儿是遗孤,和祖母二人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宋宅搬到巷四街后,原身与她成了“手友”,两人时不时地相约着“聊天”,原身也会省下点月例接济陈霜儿。
陈霜儿手巧,做针线活一绝,因从小困顿又自有哑疾,不爱出门。因此原身也会让彩云或流云拿她做的女红去集市上卖了换钱,以维系家用。
“霜儿姐姐,这么早就起来了?”宋令月放好物什,单拎着包子放在木桌上,“来吃包子。”
陈霜儿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将绣圈放在一旁,晨风吹拂她的碎发,她脸带笑意比划:小月,你的嗓音真好听。
宋令月扯出一个微笑,心中暗叹,系统只能让自己恢复,却不能帮助所有人。
明明陈霜儿也是个好姑娘,却永远困囿于这四方小院里。
她还是不忍心看着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落寞如此,宽慰道:“我也是突然好的!说不定霜儿姐姐也会是如此!”
热腾腾的包子还未入嘴,就听敲门声响。
宋令月拾起小刀,藏于身后,将门开了一丝缝隙。
来人却是主母,身后跟着张仆管。
“何事?”宋令月冷言。
“哎哟!我的好女儿啊!你那琉璃杯是不是一对?”主母一脸谄媚,紧推着门板,妄想挤进来。
“不是。”说完欲将关门。
又听那主母焦急喊道:“就是一对!昨夜翻了你的屋,没瞧见另一只!”
宋令月气笑:“你说是一对便是一对吧。爱翻我旧屋大可尽情地翻去,我宋令月昨夜被逐出家门,自是管不着你们这些老太婆要做的杂七杂八的事。”
她手上用力将门关上,一直沉默的张仆管开口:“央央小姐莫急着关门,兹事体大,听老身一言。”
巷子口开始热闹起来了,这番对话闹得许多人探头张望,宋令月不想给陈霜儿家带来非议,索性松了力,听听到底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