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这是娶了座金山啊!”
“何止是金山,这子孙后代都不必愁了,直接飞上枝头做凤凰咯……”
舒窈出嫁,皇宫上下也喜气洋洋。她在皇宫住了十几年,不少宫中老人都是看着她长大,如今见她终于嫁人,总算了却一桩遗憾。
只有一个地方笼罩着阴云。
东宫。
这半年,京城发生太多变故,皇后被废、太子妃被废,东宫太子形同虚设。雍帝重新选任官员并组织政事堂,如今的奏折大多都送到政事堂,由官员审议、雍帝批阅,就更没了太子的用武之处。
太子时常几日不出东宫一步,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喝酒。
大梦初醒,却是听见外面锣鼓喧天,竟是放起了烟花。太子半眯着眼,问身后的内侍:“今天是什么日子?”
内侍道:“殿下,今日华羲郡主大婚。”
华羲郡主,窈窈,她要成亲了……
——嫁给李明寂?父皇当真答应把她许给这种人?
呵,如今的李明寂可是大雍第一权臣,朝野上下都惟他是从,父皇那么懦弱,想必也要看他脸色行事吧?
太子的唇角勾起嘲讽笑容。
可他又好到哪里去呢?一个形如虚设的太子,废黜诏书迟迟不下,他就像一具空壳,为躲避是非而久居巢穴。
他更不配向舒窈表明心意。
终日不见阳光,他瘦削了不少,脸色也虚浮苍白,倒像是山林中的鬼魅。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扶着梁柱,“替孤更衣,孤要去参加窈窈的婚礼。”
内侍得令,扶着太子走出宫殿,却被守卫拦下去路。
“殿下,指挥使有令,今夜全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外出,还请殿下回宫。”
“闲杂人等?”太子指着自己,心里越发可笑,“你说,孤是闲杂人等?”
“孤与她一起长大,那是孤的表妹!”
若不是舒窈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她应该与他定亲,做他的太子妃……做不成太子妃,那也是他的妹妹。
守卫板着脸,并没有改口:“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请殿下见谅。”
太子有许多话想说。如今皇宫上下是不是都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李明寂这么看不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最终,他忍住了。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宫殿,看着窗外的月色。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太子殿下。”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令太子回过神来。然而他周围能有什么人呢?不过是一个和他一样,没有任何权力,只能被困在深宫的内侍。
“太子殿下。”
这一次,太子终于清楚,是这内侍在说话。
他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谢……”
……
拜了堂、敬了酒,花轿终于抬进了郡主府——这是李明寂主动提的。虽然华羲郡主府与武安候府仅一巷之隔,但李明寂主动将新房定在郡主府,还是极大地取悦了舒窈,本来就是李明寂到她的府上做她的郡马嘛。
成亲的仪式繁琐,从天未亮折腾到夜色已深,舒窈在花轿上睡着了。直到被松针叫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郡主府,被人带进了新房。
就连波斯猫也穿着红马褂,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后背绣着一个“喜”字,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它一靠近,舒窈就听到了。
舒窈撩起盖头,对波斯猫勾了勾手,“雪团,过来。”
波斯猫看着大,身姿却十分轻盈,准确无误地跳进了舒窈的怀里,还以为自己是只幼崽,直往她胸口蹭,差点把她扑倒在床上。身边的松针、春蕊哭笑不得,把罪魁祸猫抱起来,“郡主,奴婢把它带到外面去。”
怎么猫捣乱,小郡主也捣乱?
舒窈勉为其难地道了声好。她靠着床住,一不留神,又睡了过去,连李明寂什么时候靠近她,都不曾发觉。
睡梦之中,好像有人掀开她的盖头,碰了碰她的眼睛,又碰到她的唇角。舒窈被弄得痒痒,睁开眼训道:“离本郡主远些……”
“郡主可看清了,”李明寂含笑看着她,“新婚之夜,要我离你远一些吗?”
身后的喜娘与宫婢捂嘴偷笑。
被这么一闹,舒窈的瞌睡全没了,红着脸把李明寂推开。听了喜娘的祝福,又与李明寂饮过合卺酒,如此算作礼成。
舒窈还在为刚才的丢人耿耿于怀。
她对亲近的人才会没什么规矩,但在外面,都是端着郡主架子的。这下好了,全让那些奴婢看了去,日后她还怎么找回她的郡主威严?都怪李明寂!
合卺酒比一般的果子酒要烈一些。舒窈酒量不好,又饮了整整一杯酒,脸已经变得红通通了,美眸圆瞪,指挥李明寂:“帮本郡主卸妆更衣。”
她是不想再把那些奴婢叫进来了。
这样的事,李明寂已经做了许多回。便是前世,只要有空,在她的事情上,他都是亲力亲为。他清楚舒窈适应什么样的力道,她的敏感点又在何处……他端来盥盆,把玩着手中绣帕,忽然俯身在舒窈耳边道:“皎皎今夜,美极。”
杨柳细枝腰,桃腮芙蓉面,将羞未羞的娇态。她是春日枝头盛放的海棠,终于被他摘下。
*
婚礼仪式参考《东京梦华录》卷四•公主出降篇。
第192章 是他
舒窈从未想到,俊雅斯文、端方清隽的李明寂,换上大红的喜袍,与她一起坐在挂满红绸的喜房之中,竟多了几分肆意与风流。
修长有力的手指流连过她的眼眸、琼鼻,再慢慢擦去她唇上的口脂……像是有羽毛在挠舒窈一般,勾得她心痒难耐。
她忍不住抓住李明寂的手,催促道,“你快些。”
卸个妆都这么慢,他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李明寂轻而易举地扣住她两只手,拦下了她的动作,眼眸含着玩味的笑,“郡主要我帮忙,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他调戏她?!
舒窈美眸睁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好似第一次认识李明寂一般。合卺酒的后劲上来,她的脑子也被这房间的幽幽香气、李明寂温柔低沉的嗓音哄得迷糊,忍着羞恼道:“夫、夫君。”
眼睛渐渐的看不见了。高大的阴影倾覆而下,周围都是她熟悉的气息,此刻却变得强势而极具侵略性,好似要夺走她的每一寸呼吸一般。
头上一轻,钗环被拆下,满头青丝如光滑的绸缎般披散在身后。接着是颈间的缨络、大袖衫、霞帔、褙子……繁复华丽的嫁衣与首饰一件件落在脚边,她越来越轻,像是一尾鱼,只能在他掌中游弋。
床头的龙凤烛越烧越旺,一切变清晰可见。她亲眼看着那双温润如玉的手解开她腰间衣带,在她脸红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又鼓励一般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帮了皎皎这么多,皎皎是不是要帮夫君了?”
养尊处优的华羲郡主从未伺候过人,又怎会解这本就穿法复杂的喜服?倒是在那些梦中,她被迫去解那人的衣服,他往往又容易不耐烦,解到一半便失去了耐心,压了下来……
舒窈的脑子越来越乱,在李明寂的引导下,颤抖着解开了一件外衫。摸到他滚烫的肌肤时,勉强找回了些许神智:“还、还没有沐浴……”
猎物已经到了嘴边,李明寂显得极为耐心,知晓她习惯挑剔,于是用外衫裹着她,把她抱了起来,“好,我带皎皎去沐浴。”
冬季的温泉池是郡主府最舒适的地方。四周挂着灯笼,明亮如白昼,李明寂抱着舒窈,把她放在岸边的台阶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一回是不得不帮他了。
人总该经历这么一回。而且阿媛跟她说,若是两人契合,还能一起探究其中玄妙。又不是谁都是梦里那无耻的登徒子,她应该相信李明寂……舒窈咬了咬唇,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红着脸走到李明寂面前。
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具身体,却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般让人面红耳赤,好像再看一眼就会把人烫化。偏偏温泉池明亮无比,连他脸上戏谑的表情都能看得十分清楚,舒窈心一横,大胆地抬起头,直视李明寂。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青年紧窄有力的腰腹之下,横着一道约三寸长的疤痕。像蜈蚣一般紧紧攀附在他冷白如玉的肌肤之上,破坏了这般美好,而显得尤其狰狞。
梦里的许多细节,舒窈已经记不大清了。可她不会忘记那个欺负她的男人,不会忘记他腰间那道狰狞的、仿若烙印一般的疤痕。
可是……
可是,他怎么会是李明寂呢?
舒窈猜测他或许是亡命天涯的武夫,或许是宫中的禁卫,说不定是刑狱中犯了大罪的死囚……李明寂清风朗月,君子谦谦,不论怎样,都跟她梦里那个疯狂的登徒子沾不上边。
但是舒窈想不出任何解释。
她的思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朗——梦中萧绥入城,李明寂是他的孩子,自然也作为主将进京,在叛军中拥有不小的威望,但他仇视萧绥,因此与叛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没有同他们一道;李明寂武功高强,前几夜单手杀光了所有入侵郡主府的士兵,自然也可以从城楼上把她救下……
李明寂在叛乱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舒窈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一刻却豁然开朗。她曾无数次靠近真相,但她从来没有往深处想。
她抓着一截落下的衣料,双目空洞,呆呆地看着李明寂。李明寂怔了一瞬,想起了自己腰间的疤痕。
一抹阴郁划过他的眼底。
他知晓舒窈曾梦到过前世的事,她还数次让他去寻找一个腰上有疤痕的男人。可那就是李明寂自己,李明寂怎会暴露在舒窈面前?是他大意了,以至于忘记了伪装,就这么暴露在了小郡主面前。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谎言总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李明寂不希望他与小郡主之间横着那么多欺骗,只要她愿意,他什么都可以告诉她。
他靠近一步。下意识地,舒窈后退了一步。
这个反应让李明寂的眸色阴沉几分。但他很好地掩饰过去,唇角掀起舒窈熟悉的温和笑意,却是问她:“皎皎?”
“可是外面的夜风太冷,皎皎为何发抖?”
舒窈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怎么去面对李明寂,无数复杂的情感在她心中起起落落,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逃避。她抓紧了李明寂的外衫,将它披在自己的身上,外衫上沾着她依赖的气息,此刻却变得陌生而冰冷。
但是李明寂给了她台阶下。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僵硬而缓慢地点了点头:“是,夜风太冷了……而且你一件换洗衣物也没有拿,等泡完温泉,你要本郡主光着回去?”
李明寂从容地笑了。温泉池离海棠院并不远,于是他温柔地舒顺舒窈的发丝,在察觉她越发僵硬时收回了手,说道,“好。为夫去取衣裳。”
他每一句话都在强调自己的身份。他们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拜过天地,得到高堂承认,今夜全城都在庆贺他们的婚礼。
舒窈将自己裹紧了一些。
她确实感觉到冷了。
她穿得本就单薄,除了里面的单衣,就只披着一件外衫,温泉池上雾气蒸腾,舒窈想起她与李明寂第一次亲吻,就是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
舒窈怔怔地凝视着前方。是她让李明寂走的,李明寂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那她现在要做什么呢?让他回来,还是离开这里?
她或许应该听听李明寂想说什么。为什么接近她,对她到底怀有什么样的目的,他的疤痕又是从哪里来的……
舒窈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没错,她要在这里等李明寂回来。
可她膝下一软,竟觉得脚使不上劲。紧接着,舒窈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第193章 何人
海棠院,李明寂拿了衣裳,心中啼笑皆非。
当初他接近皎皎时,会想到有这么一日,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在她面前漏了马脚?
可这一次,所有的伪装,他都是照着舒窈的喜好。她喜欢俊逸仙气的公子,他便穿白衣、束发冠,抚琴作画,保住了自己的嗓子,扮作文弱的书生。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为何皎皎还是怕她?
心中的戾气控制不住地向上涌动。李明寂接手了李琮大部分产业,他知道哪里的别院最适合藏人,他手握全天下最精干的能工巧匠,可以让他们打造出最漂亮、最华丽的镣铐……
不。
不可。
前世已经错了一次,他若再这么做,与前世的他又有什么区别?他忘不了她临死前凝视他的眼神,他的皎皎,至死都没有原谅他。
李明寂调整气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站在铜镜面前,看着嘴角的弧度重新变得温和,方才走了出去。
只要他与皎皎说清楚……
李明寂陡然眯紧眼眸,大步走向温泉池。这里的婢女早已被遣退,温泉池空空荡荡,自然,也没有舒窈。
……
福宁宫。
外甥女新婚,拉着几个大臣喝酒喝到深夜,雍帝还是毫无睡意。让尹福开了两坛桃花酿,他靠着栏杆,举杯对月,自言自语:
“皇姐,窈窈嫁人了,你看见了吗?”
月亮皎洁宁静,月光柔和,仿佛女子温柔絮语。
雍帝也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就是便宜了那小子。李明寂,李明寂……
不过,李明寂主动将兵权交还,也出乎了雍帝的意料。他说舒窈这些年都在京城,成婚之后,想要带舒窈出去走走。至于子嗣,一概未提。
这些话终于让雍帝的脸色好转起来,他外甥女自己还是个孩子,他当然舍不得看着舒窈承受生育之苦。他自己本就不是重子嗣之人,李明寂会这么说,显然极其爱重她。
“报——”
一阵马蹄声,将雍帝的注意吸引了回来。今日普天同庆,不谈政事,什么事竟如此着急,直接到了他福宁宫来?
马上的士兵身披铠甲,雍帝认了出来,那是二皇子卫慎所带的黄龙军的装束。士兵匆忙下马,跪在雍帝面前:“陛下!陇右都护府急报!”
陇右都护府?那可是大事。雍帝沉下脸,表情变得严肃几分,“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察塔部昆弥王子带兵消灭了南鞑靼最强大的部落。如今鞑靼几十个部落唯察塔部是从,昆弥杀父夺位,称帝了。”
上个月,昆弥称帝,仿照大雍建制,国号凉。他召集几十个部落的骁勇骑兵,率军南下。
鞑靼世代以游牧、狩猎为生,天气越冷,鞑靼骑兵的战斗力就越强。大雍的黄龙军则大多不适应寒冬萧瑟的天气,没过多久,凉军已经打到了肃州,直逼陇右都护府。
边塞和平这么多年,鞑靼人新年时还进京觐上,谁知道他们会突然翻脸?据士兵说,那些鞑靼的骑兵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样,越战越勇,只要心还在跳,断了手脚也能爬上马,许多雍军根本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