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儿怕自己是惹了事情,此时对插着袖子,在袖笼里把玩着一个暖手镂金小球。
老嬷嬷也瞧出她的不对劲来,此时安抚陆宝儿:“这件事怨不得夫人,你为人处世进退都得当,与你无关。”
陆宝儿微微咬了一下唇,道:“可是老夫人为了我,下了程小姐的脸面,其他人会如何想我?会不会觉得我自视过高,是个不好相与的?若是她们在自家老爷耳畔吹枕边风,会不会对夫君有碍?”
老嬷嬷失笑:“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其他人也只会说程小姐狂妄自大,连有品阶的夫人都敢骂。说起来,她不过是白身小姐,全靠家中大人才有这般富贵可享,而夫人你,可是七品的孺人呢!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说嘴?再说了,清平县主喜欢你,护着你,那是夫人的福分。外人还会忌惮清平县主与傅府的权势,别说来招惹您了,指不定还登门巴结您呢!”
这样一说,又有了几分道理,陆宝儿也不想那么多了。
老嬷嬷不愧是宫中的女官,猜人确实准。后来的几日,各家夫人送上门的拜帖无数,险些将陆宝儿淹没了,还是她称病在家,才堪堪躲过一劫。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夜里,谢君陵见陆宝儿脸色不大好,便问:“这是怎么了?瞧着心神不宁的?”
陆宝儿纠结半天,将今日发生的事讲了一通。谢君陵哑然失笑,兀自摇摇头,道:“原是这么一桩事!平日里看你张牙舞爪胆子大得很,人前倒是谨慎胆怯像个鼠辈。”
那句“鼠辈”不过是逗陆宝儿玩的,她一听完,立马绷起脸来,龇牙咧嘴:“夫君怎的骂人呢?!”
“难不成我说岔了?”
“哼,自然是说岔了的!”陆宝儿一双杏眼骨碌碌地转,她道,“我在府中明明也谨慎小心,殷勤地服侍夫君!”
“服侍我?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谢君陵逡巡了一遭早已沐浴更衣窝被褥里的陆宝儿,道,“分明自个儿先洗漱干净上榻小憩了,哪有像旁人一般,服侍夫君沐浴更衣的?你瞧瞧人家夫人,哪个不是温柔小意,给夫婿端茶递水的?”
谢君陵说这话是故意呛伶牙俐齿的陆宝儿的,他才不稀罕小姑娘给他端茶递水,就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端个茶盏都能喊手酸。
陆宝儿不服,她自诩京都第二贤良小佳人就没人敢称第二的。
于是,她从堡垒一般的织金锦被里爬出来,跪行至床榻边,伸手就扯住了谢君陵绸缎制成的衣带。
谢君陵被她吓了一跳,说话声都有些发颤,问:“你做什么?”
陆宝儿抬头,不解道:“不是夫君说我不会为人妻子吗?!我这就替你宽衣解带,服侍你上榻,不行吗?”
烛光摇曳,谢君陵低头便能瞧见陆宝儿天真无邪的脸。她茫茫然地望向他,这种不谙世事的眼神倒让谢君陵无端端心虚起来。这姑娘是真的傻,不知道这般动作会撩人心火吗?
他自是风流蕴藉的男子,此时却也惶恐会错了意,让陆宝儿瞧出他的窘迫来。谢君陵垂下眼睫,掩饰自个儿的心猿意马。半晌,谢君陵扣住陆宝儿的手腕,慢条斯理道:“不劳夫人费心了,我还得去净房洗漱,还是我自个儿换衣裳吧。”
陆宝儿像是怕被谢君陵拉进净房帮他洗漱一般,讪讪地笑:“那帮夫君搓澡这档子事,我就不大擅长了。能者多劳,夫君辛苦了。”
谢君陵无奈扶额,心道,陆宝儿还真是爱乱说话,哪样顺口就用哪样遣词造句。
谢君陵一出房门便有下人提灯给他照路,他心间百感交集,总是想着这些时日陆宝儿出府会客的事。
还有二年便是翰林院大考,若是他考试名次靠前,得了圣上青睐,便可升迁,许是能入职御书房,搏一搏“天子近臣”之位,若是没把握时机,或许一辈子都蜗居翰林院,甚至是肆意外放到小地方为官阶低的父母官。
他想朝上爬,想出人头地,必要在此次大考中脱颖而出。他不是不知道院内家中有人的同僚早已寻路子打探考题或文章,比之他们,谢君陵一清二白,全凭自个儿的文采与运气。
他总得混个好地儿,让陆宝儿出门在外也能抬得起头。吐出一口浊气,谢君陵沐浴后,着了中衣,这才披上半旧不新的灰狐皮斗篷回了屋。
谢君陵原本还想同陆宝儿说说话,此时见她歪着脑袋睡着了,不免失笑。还说自个儿贤良温柔,哪家的贤妇会像她一样不等夫君上榻便入睡,还四仰八叉占了大半张床的?
也就谢君陵心肠好,不同她计较,否则陆宝儿在旁人家中,定是要遭到夫婿冷落的。
谢君陵想了一会儿,还是将陆宝儿拦腰抱起,往睡榻里头挪了点。他小心翼翼帮她盖好被子,随后吹熄了灯。
原本多事的冬夜,片刻便变得漆黑寂静了。日子是好日子,冬是好冬,纷扰皆休。
第38章
晨光投向镂空雕花门扇,浅浅的一层光折入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将屋内地砖点亮,透出一道黄芒来。
谢君陵先醒来的,他刚想动弹,却见陆宝儿像个猫崽子似的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四肢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怎样都摆脱不了。
陆宝儿自个儿的那层被褥已经不知被她踢到九霄云外了,此时手臂露出一大截白皙皮肉,摸上去凉凉的,被冻得不轻。
他长长叹一口气,将中衣解开,褪给陆宝儿揪住,这般他就可以抽身离开,又不会惊扰到陆宝儿熟睡。
谢君陵想起一桩趣闻,说是此前有一爱猫大家,最宠爱的那只猫伏于他身侧熟睡,那人临时有事,又不忍惊扰爱猫,便这般割袍离去,将猫崽子拽住的一角衣留给它。
那谢君陵岂不是也沦为那等爱猫大家了?为了陆宝儿做到这种地步,算是偏爱她了。
室外下人是知晓谢君陵醒来的时辰的,此时见他赤、裸着胸膛,不由奇道:“老爷?您这……”
谢君陵顶着兜头兜面的寒风,接过下人送上来的干净衣衫,由着旁人服侍好了穿上。穿衣洗漱用过饭后,谢君陵便一如寻常上轿赶往翰林院。
待陆宝儿睡醒时,已是日晒三竿。她悠悠然醒转,见手间还抓着一件白色里衣,瞧尺寸,这不是谢君陵的吗?
她的脸腾地爆红,柳香听到动静进内室,陆宝儿感觉做贼心虚地将那件里衣藏到靠枕后头去。
夫妻间宽衣解带乃人之常情,可陆宝儿却觉得十分羞窘。她和谢君陵好似还没亲近成那样吧?
平日里在榻上,谢君陵也是衣冠楚楚,衣襟领口从来都是严丝合缝被衣衫带子绑着的,从来不会露出强健的男子胸膛来。
昨夜怎就突然脱衣服了呢?陆宝儿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了想,许是她太过楚楚动人,谢君陵一时半会儿把持不住也是极为可能的。怪就怪她太过美若天仙。
这般一想,陆宝儿也就不怨谢君陵了。寻常男子和她同榻而眠,能正人君子到谢君陵这种地步已是极为难得,毕竟她长得太过好看了。
此时,极为好看的陆宝儿正稀奇地望着花厅里一桌早膳,问老嬷嬷:“府里怎么会有玉容糕?”
老嬷嬷抿唇笑:“前些时候,老奴我见夫人喜欢吃这糕点,特地问厨娘做的,哪知老爷也叮嘱了一声。叶厨娘见主子下人都催这甜糕,可不就紧赶慢赶蒸出来了?”
陆宝儿听到老嬷嬷说谢君陵也为了她的喜好,去叨扰了一番叶大娘。她心里美滋滋的,咬了一口柔软的玉容糕,心道:“瞧在夫君这般关心我的份上,我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他夜里脱衣轻薄我的事了!”
当然,此时在翰林院办公的谢君陵全然不知这些,他还在想,若是陆宝儿知晓他脱衣为了不扰她困觉之事,是否会感激涕零,扑到他怀里直嚷夫君京都第一最最好。
咳,很显然,这些都是谢君陵的痴心妄想,上不得台面的。
第39章
冬日过去,倒春寒时最冷。爱俏的姑娘家此时都穿起了春衫,俗话说春衫薄,便是讲春日最为寒冷,那风刮在人身上像是刀割去一般,连衣衫都罩不住。
程凌燕院里的下人都被换了一茬子,刚培养起的心腹丫鬟是她花了不少的贴己钱才拉拢过来的。
程凌燕心里怨恨陆宝儿,若不是她,程凌燕也不会落得这副田地,惹得苏老夫人动了真怒。
这时候程凌燕想起那个被她发卖出去的丫鬟红酥的好来,若是红酥在,她夜里喊饿,小丫鬟自有办法给她寻来爱吃的糕点。
哪像现在,喊个人去伙房,还要以苏老夫人都睡了伙房的下人不敢生火惊扰为由头,堵住她的嘴。可惜了,苏老夫人给过她机会,是她自个儿护不住自家的奴仆,不怪旁人做事狠毒。
程凌燕被禁足了一个月,方才能出门透透气。她烦闷极了,坐着自家的轿辇想去金玉阁挑些时兴讨趣儿的首饰来。
像她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掌柜的是不会让人站着挑东西的,都是喊些有眼力见儿的堂倌丫鬟,引到楼上雅间儿再将镇店之宝细细呈上。
程凌燕在外被追捧惯了,此时洋洋得意地往楼上走。她在雅间喝了一盏茶,挑了几轮头面,最后订了一套点翠嵌葫芦松石的焊接底托工艺发簪来。
程凌燕正打算走,忽的有丫鬟同她道:“小姐,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程凌燕不满地蹙起眉头,问。
丫鬟使了个眼色,让程凌燕将两侧的闲人都遣出雅间,这才道:“楼下有个妇人,口口声声说要见您!”
程凌燕呶呶嘴:“不过是个妇人,差遣人轰走不就行了?我乃清平县主的亲外孙女,是她能见便见的?”
“可……”丫鬟的脸色不大对劲,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可这妇人和奴婢悄声说,她识得您腹间的一道金鱼胎记!”
程凌燕吓了一跳,要知道官家小姐身上的胎记啊黑痣一类都得贴身丫鬟嬷嬷千万分保密,半点都不能透出去,就是为了防止有登徒子特意拿这些私密的痕迹说事,污了官家小姐清白,造谣两人私相授受。
也就是说,不是程凌燕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又怎会知道她位于腹间的胎记呢?这妇人有点来头,可不能让她在外胡乱说嘴去!
程凌燕在这事上还不算蠢,她赶忙让丫鬟请人进来。那妇人名唤吴翠簪,她见了程凌燕,突然扯开了嗓子,哀嚎:“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娘亲寻你寻得好苦啊!”
程凌燕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你胡说个什么劲?我乃程家大房嫡女,亦是清平县主的亲外孙女儿,你在外瞎喊什么?也不怕风大折了舌根头,让官差将你抓到牢里去!”
吴翠簪见亲生女儿这般埋汰,心里气苦。从前她儿女太多,将幺女送了人,拿了一箱子银两与珠玉,那时觉得买卖划算极了。
实际上若是阴狠一点的人家,定然会杀了吴翠簪灭口,省得后来惹事。奈何傅老爷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子,他花钱夺人女儿已是损阴德之事,哪里还有这些一不做二不休的想头。
吴翠簪是个好赌的,将家中丈夫治得服服帖帖。她拿珠玉去典当的时候,发觉那些珠玉乃是傅家的东西。
京都还有哪几个傅家?可不就是清平县主那一家吗?这般想着,吴翠簪的心思可就活泛开了。
她就等着傅家替她养女儿,待大了以后,她好去拿捏程凌燕,要亲娘闭嘴,可以。真金白银塞给她,吴翠簪保证半句流言蜚语都不传出去。
今日还真让她抓到了程凌燕的把柄,既然是亲女,给亲娘养老送终不过分吧?拿她一点钱怎么了?要是不认账啊,吴翠簪就让所有人都知道程凌燕是个冒牌货,看她还怎么在傅家享福!
第40章
吴翠簪是来认女儿的,可不是来听教训的。不愧是傅家养大的女儿,如今说话的风度气势和官家小姐并无两样,若说她是个泥腿子出身,谁会信呢?
吴翠簪自然是不能输了气势,她可是程凌燕的老子娘,再怎样都是从自个儿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她还能拿吴翠簪怎样?
是以,吴翠簪冷笑一声,同程凌燕道:“儿啊,你身上哪里有痣哪处带疤的,为娘我心里一清二楚。你若是不信咱俩是母女,大可嚷嚷出来。傅老爷可是知道这桩事的,到时候若是说漏了嘴,你的血脉被人质疑,可是谁都保不住咯!”
闻言,程凌燕吓了老大一跳,她结结巴巴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是指……外祖父也知晓这事?”
“嘿,你还别不信!你瞧瞧,这是什么?”吴翠簪从腰间摸出一枚和田玉,上面刻着傅家的印,正是傅家的宝贝。
程凌燕见到这块玉,心里已是信了七八分了。傅老爷不可能将傅家的物件赠予这样的人家,除非真是有事相求。可是既然她不是程家的种,又为何要将她带回傅家呢?程凌燕想起她惨死在通州的父母,心里有了个令人胆寒的念头,难不成是傅老爷为了让苏老夫人宽心,而将她寻来冒充已经死了的程凌燕?
那么苏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儿究竟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呢?程凌燕心乱如麻,想去询问傅老爷,却又不敢开口。
若是吴翠簪说的话是真的,那她岂不是一朝跌落泥潭任凭万人踩踏了?那么二房家的傅婉定会嗤笑她没脸没皮赖了这么多年傅家的!这样的脸,程凌燕可是丢不起!
她既想反驳吴翠簪,又怕她将此事说了出来,还是先将她稳住吧!程凌燕咬了咬牙,问吴翠簪:“你寻我有什么事?”
再怎么说,程凌燕也只是个未及䈂的孩子,此时六神无主也是正常的。吴翠簪怕她太过慌乱,回府里说漏了嘴,此时安抚她道:“为娘也不是想刁难你,你有了好机缘,自然是以你的前程为重。只是为娘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啊,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出身,在外如何受苦!”
她说着说着便装模作样哀嚎了起来,程凌燕烦不胜烦,道:“你究竟想怎样呢?”
吴翠簪见她不吃这套,想来是母女两人毫无感情基础,做戏做得未免有些假了。于是她抬袖掖了掖眼角,细声细气地道:“为娘就是手头有些紧,连饭都吃不上了,想让你救济救济娘家。”
好啊,原来是个讨债鬼!
程凌燕何时被人这样拿捏过?她气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她深吸两口气,气急败坏地问:“你要多少?”
吴翠簪顿时眉开眼笑,道:“不多不多,也就五百两吧!”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程凌燕的月例也不过是七八十两银子,还是苏老夫人爱重她,才给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多的贴己银子。
要知道寻常官家女子出阁,压箱底的嫁妆也不过就是两三千两银子,可见吴翠簪是有多黑心了!
吴翠簪见她咬死了不给,呶呶嘴道:“我见你都挑了两副宝石头面,那样一副便要百来两银子吧?”
原来她都瞧见了,是馋程凌燕的首饰头面呢!那可是程凌燕存了好些时候的私房钱,今儿个过来买些首饰讨自个儿欢心的。程凌燕气不打一处来,此时磨着牙根,道:“五百两,我是没有的!一百两还勉强,你爱要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