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穆寒瞧着黄离注视着他那双眼,一时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活的年岁里虽然大多独居寒桑峰, 但也陆陆续续见过不少人, 见过各式各样的、看向他不一样的眼神。哪种眼神干净, 哪种眼神污浊,哪种眼神晦涩, 渐渐地一眼便能看出。
黄离看向他的眼神,纯真无杂,干净得一眼就能看出心意。
心里有什么动了动。
他这是怎么了?
周穆寒伸手捂了捂唇,咳了几声,雪睫向下半垂,不知向何处看了看, 瞳眸又回到眼前人身上。
“你什么时候......都长这么大了。”
对修真者来说年岁如苍狗, 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仙人抚我顶, 结发授长生。这日复一日的修炼本来是枯燥乏味, 他性子淡,能忍得过去, 但偶尔也会觉得时日漫长。而和徒弟在一起的时候却举得时间过得极快, 从来不觉得光阴似箭的道君, 也尝到了日月如梭的滋味。
窗外又吹来一阵落花, 妃色浮动, 生绪暗动。
对他人一向寡言的寒桑子好似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你不爱说话, 却格外喜欢读话本子......我托人购置了些, 你从小便看书看得快,那么多, 几周便全都看完了。”他睫毛颤了颤,“我把你看过的都放在了沉鸾阁里......怕是都积了灰。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你小时候不爱吃甜,却格外喜欢桂花味的甜点。”他眼里转过不经意的笑,一抹雪色便如此悄无声息得流入落花的淡香之中,“......最喜欢桂花酥,现在却不喜欢桂花糖了。”
黄离安静地听周穆寒在画卷中说着。
黑色的发丝如绸缎般被扬起,扫过压下的睫翼。
有点糟糕。
虽然知道这是紫山舟秘境的考验,但她有点不想走了。
如何让现实里的周穆寒,也露出此番一般的情态呢?
想起在洞天里周穆寒忍让她、甚至反客为主了一回的情景,她又移回目光,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慢慢地听青年回忆完。
眼神却如钩子一般,扫在他的眉眼、鼻尖、嘴唇、还有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上。
“师尊。”
“白风筝......唔......”
雪发青年睁大了眼。
平时在她面前温软乖巧的少女,处在上位上,欺身放肆而上。
那双睁着的十分清醒的眼睛,带着平常隐于翳下的侵略之感。
双手穿过雪白的发丝,一只膝盖压在了他大腿上。人的大腿本来就是稍微敏感些的部位,即使是修士也不能免俗。周穆寒低唔一声,少女逼身而上,双手抚住他的后脑,为了防止他第一时间做出抵抗,暂时略过了其他地方,直接对准了最核心的城池,碰了上去。
动作温和而放肆,隐忍而大胆。
在唇瓣上啃了一下,然后掰开唇瓣,进入到更深之处。
“放......”
“......肆......”
愠怒还没流泻而出,便被咬软,绵绵一般流遍了全身。
这一声放肆非但没有引得黄离退却三尺,反而引得她火气更盛,动作越发凶狠起来。
像是守株待兔多年,终于捕到猎物的猎人。
身下冰雪一般的身躯剧烈起伏着,黄离扣着他的后脑,双腿夹住他的腰,用力碰着腰侧,青年雪白的单衣也因为动作而开了些口,露出少量的春色。
“唔......”青年眸色迷离,常年的大雪染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雾,冷湿冷湿,朦胧望着她。
“放肆......起......”
黄离如他所愿地挪开嘴唇,原本浅淡的嘴唇染上了艳色,下巴处还沾了些银白的东西。
她的指尖按过他的眼角,划到耳根处,“师尊,莫要再说这些助兴的话了。”
“!!”周穆寒差点恼而起身,却被黄离吻了回去。
修到分神,又是掌握十万灵术的寒桑子,一招百毒之主已然使他万毒不入,可少女的唇舌却像是他无法抵抗的迷药,一旦侵入他的体表,他便失去了一切的反抗之力,任由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指尖从脖颈勾入脊背,黄离却顿了下来。
整个人宛如被下了僵止符,嘴上还带着湿润,低头攀下了青年的身躯。
“......”
瞧着和自己同样湿润的嘴唇,黄离脑袋连着心一起发冷。
“师尊。”
周穆寒别过头,不愿看他。
是了,画卷里的师尊,怕是还不知道洞天里发生的事情。
她声线发冷:“你背后有伤。”
少女的眼直直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灼出一个洞。
碎英浮动,她逼近道:“很多条。我差点碰到了一条。”
“师尊干什么去了?”她的额头贴近他的下巴,点水一般碰了一下,轻轻抱了上去,眼神却闪着凌厉的光,“师尊方才不是与我说,以后出去干什么,都会知会我吗。”
方才?
对,方才,他说了......
等等,怎么一瞬间,小徒弟长这么大了?
“你!”
“师尊莫慌。”黄离扶上他的腰侧,“我只是长大了而已。”
她将发梢往他鼻尖挪,“师尊闻闻,是一样的。”
“长大了之后,想回来看看师尊。”她几乎将半个身子钻入他怀中,“可谁知,一见面,师尊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徒儿先前,只知道前半段,却不知后半段。”她小口咬在他衣襟上,利齿透过单衣刺中他的皮肤,“徒儿再问一遍,师尊去做何事,因何受伤?”
“......”周穆寒抱着怀里温温热热的徒弟,一时间有些头脑发懵。
回来看看他?
什么意思......
少女在他怀里又啃又咬,力度越发之大,周穆寒越发无奈,只好道:“去了一趟你掌门师叔那里。”
黄离眸色一暗。
又是掌门。
她年岁尚小,尚未谙透人心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掌门师叔那里,做了什么?”
周穆寒顿了下,抚慰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布置一个程序繁琐的大型灵术。”
灵术分为很多种,有无需任何外力,单凭修士身体中的灵根、灵脉、灵海、丹田便能释放而出的本体灵术,有需要灵器借助灵阵等外力进行施展的复合灵术,还需要多个修士共同实施的多体灵术。还有施展后马上就会生效的瞬时灵术,以及需要时间生效的移时灵术。
周穆寒所说的灵术,应当就是后两种。
可是要布置什么灵术,才会让周穆寒被关在千山涯里,还受那么多的伤?
再问,周穆寒却不愿意说了。
好家伙。黄离怒极反笑,可心中却愈发冷静。
想及灵虚道门被灭门之事。
再加上掌门停天的诸多可疑之处。
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单论实力,三个停天加起来也许才能和周穆寒硬碰硬。
可是掌门之所以叫做掌门,就是因为除了本身的实力之外,还要有足够的计谋与心眼。
不然单凭实力,一个宗门是无法长久地在三宗四门的位置上混下去的。
可停天看起来和谁关系都很好,和师尊关系更好。
师尊对旁人话不多,停天却是其中一个能让师尊多说几句话的人。
停天到底在搞些什么?师尊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黄离不想管那么多。
但她想弄清与师尊有关的一切事情的真相。
“师尊为何不给自己疗伤?”
“已经施过一些治疗术了,无妨。”
“这叫无妨?”
少女的五官冷厉了起来,抬起的杏眸怒意溢满。
她一扯,便将单衣扯下来四分之一,露出上身触目惊心的伤口。
“......”
周穆寒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又看了看气到极点似乎离爆炸只有一步之遥的少女,竟是嘴角向上勾了勾。
“会自己好的。不用管它们。”
少女拳头捏地死紧,强迫自己深呼吸,眼瞳重新陷于平静,
“师尊。”
黄离对于这个屋子的布局再熟悉不过,她先前亲吻的时候,便已经在脑袋里还原出先早之前屋子中的哪个柜子里的哪个抽屉放着膏药。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周穆寒为她准备的。
少时性虽默,然不改顽劣。
也可能是本身气运的问题,经常受伤。
于是伤药便成了不可或缺的东西。
周穆寒身为灵虚道门长老,又是三千洲数一数二的炼器师,手中的财富甚至可以为黄离买下一整个洲当做生辰礼物。他之前没与徒弟讲过太多,便花重金向三千洲最大的商行天字行买下了足足一千盒的玉匪膏,囤在寒桑峰上。
玉匪膏,那是整个三千洲,最昂贵、最有效的疗伤膏。
也因此,黄离身上几乎没什么伤痕。
她被周穆寒养得极好。
黄离跨开步子,在周穆寒有些讶异的眼神下打开抽屉,取出几盒玉匪膏。手指拧开圆形盒盖,指腹在其中揉暖了膏药,便往他露出的肌肤上抹。
谁知他身体一颤,眉目低垂,声色难绘。
“......凉。”
第47章 真舟现
方玄意目瞪口呆地看着流萤扇里的画面, 被周穆寒一把抢过。
他空着手坐在小榻旁,双膝跨开,长跑撑起船帆一般的形状, 眼神空洞, 双唇长大, 发不出半点声音。
青年雪发垂下,遮住了流萤扇中的难为情之光景, 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流萤扇的扇骨。
半晌,方玄意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原来,你们是以这种方式相处的......”
出乎意料地,周穆寒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恼怒。
他依旧一下一下地顺着扇骨,不言不语。
只有周穆寒自己知道, 他马上要化掉了。
紫山舟秘境虽然大多是由他重新开拓, 但舟中玄秘大多都由主人所创, 比如这登舟最后一步的山中宴, 局局考验都是紫山道人亲自设下,其中秘法, 甚至连他都无法完全窥破。
说实话周穆寒并不是很重视这方秘境, 一向都是由方玄意来打理, 偶尔也会来喝几杯茶, 最开始的时候也被方玄意拉着看过几次别人进过的画卷。
却没有看过自己的。
可这一看......
他感觉到, 他的心破开了一道口子。
流出来的不是血, 而是一些别的、他有些明白, 但也没法太明确地描述的东西。
这道热流如水源一般扩散开来, 延伸到他的八大主脉、十万微脉,滚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这难耐又奇怪的热几乎让他受不住。
心脏在蹦蹦蹦地跳。
雪山的顶部有天池,可天池也会溢满。
要溢出来了。
不可以。但是好喜欢这种感觉。不想让它流走。
青年顿顿地用右手捂上左边的胸口,摁压一般地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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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离提出近乎蛮横的要求后,周穆寒真的大幅度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据她观察,他身上的伤也几乎好全。
毕竟是分神大能。除了可怖的输出能力外,恢复能力也不容小觑。
当然也少不了玉匪膏的功劳。
黄离道也不着急离开画卷,她享受这画卷里的时刻。
但她同时也知道这并非现实,而真正的周穆寒还在外面等着她。
她变本加厉地黏着画卷里的周穆寒。
不过本次的变本加厉只限于动手动脚,她很本分地控制住了自己。
在画卷中也可以修炼,并且修炼的效益还大大高于平时。
黄离便在画卷中待了些时日,一边陪着周穆寒,一边修炼。
卷中机遇奇,往事或可逆。
真幻俱难辩,放解其中意。
就在某一日黄离茅塞顿开,突破筑基后期之时;
画卷中的景象变了。
天翻地转,一切景象都涌入黑墨,而她则被迫与反方向剥离。
“阿离——”
耳边传来一道遥远而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震惊和悲切。
是师尊?还是——
两道身影重合。
虚空中刹那浮起一瞬虚影。
那是扎着高马尾的少年,一双雪眸看向她,盛满热烈与忧伤。
“阿离,为什么不看看我。”
“我也一直在你一侧,守护你、爱切你。”
“明明我们长得那么像,为什么你眼里只有他。”
......
黄离眸中涌出烈烈惊色,随即又归于平静。
榆晚。
她或许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光景全部消失,如同海市蜃楼从海面褪去,露出其中闭藏的真面。
她依旧站在那里,手中依旧握着画卷。
一旁的菊娘却正在端着一盘绿豆糕吃,一粒一粒吃得正欢。
她看向黄离,后脑勺一抬,原本正在咀嚼的腮帮子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看向黄离。
黄离目光不明地看着手中的画卷,原本风雪坠涯、困兽其中的画面一转而变,变成了雪发青年和黑发少女执书柔言的温馨画面。
菊娘从一旁的台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走到黄离身边,“不亏是贵客呀。”
她靠近的同时,黄离却将画卷一眨眼卷好,问她:“我可以将画卷带走吗?”
菊娘愣了片刻,随之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黄离:“喏,你差不多已经通过这一关呀。上三楼,打开那扇门吧。”
黄离抬眼。
原本这楼阁只有二层高,再往上便是雕金坠玉的斗八。
而现在,原本的斗八竟然活生生消失,复而出现的,是与前两层风格截然不同的第三层。
若说前两层是纸醉金迷之地,第三层,却是紫竹环折,屏屏雅风。
黄离将画卷收起,看了菊娘一眼,就往第三层走去。
菊娘故作伤心地捧了下心口,在她身后道:“真是冷淡的贵客啊,和那位神秘的大人一模一样。”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说你是差不多通过了?”
“你难道就不想问问,这其中更多的玄妙?”
黄离的步伐停了下。
菊娘跑到了她的身旁。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怎么,我不提,你竟不打算问?”
“有些事情,一知半解也好。知道太多反而会把自己困住。”
“不过,”少女平静的双眼透出些狡黠,“若是姐姐愿意说,我自然是乐意至极去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