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麻并未忘记稍早之前二人刚发生过口角,如今亲家服软,她便权当此举是为讨好。
既然给了台阶她就下吧!
俞麻开始一心扑在俞沐身上,全心全意照看。
陈红玉不欲与亲家共处,吩咐下人好生侍候便离去。
不出半个时辰苏嬷嬷便回至府中,命人将几个孩子送去亲家母的院子后,便前来禀告:“夫人,老奴已派人将大姑娘一家送回渔村。”
“哦。”
陈红玉淡应一声,轻抿一口茶,慢条斯理问道:“可顺利?”
苏嬷嬷据实禀报:“大姑娘与其婆母一心想来府上看望沐小少爷,更因不能亲自照看而神伤。言辞真切,老奴听在耳中实在不忍。只沐小少爷需静养,故只得闭门谢客。”
“老奴见大姑娘实在有心,便为她们指了条路。与其前来看望,不如替沐小少爷了了心事。渔村这事儿事发突然,此时必人心惶惶。沐小少爷好担当,定然心系渔村。大姑娘这般心疼沐小少爷,不妨回渔村帮衬,沐小少爷知道了定会心喜,心情好了伤势自然好得快,那么大姑娘一家便功不可没。”
总而言之,想进黎府是不可能的,真若有那份心便该干啥干啥去,别见天儿想打秋风。如今亲家母已不在别院,她们好手好脚的,但凡还要点脸就该主动辞行,而不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继续打秋风。
好在她们脸皮不似亲家母那般厚,总要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听出她的意思后,大姑娘一家只能蔫蔫的回去收拾行囊。
“你办事一向妥帖,我最是放心。”陈红玉掩唇而笑,似想起什么,收起笑意,抬眸问道:“她们回何处?”
“是关丘渔村。”
闻此言,陈红玉面容瞬间冷峻,她沉着脸,出口的话语寒气逼人:“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来她们对沐哥儿尚未死心,否则便是还有其他意图。如若不然,因何还要赖在关丘渔村不肯走?真为那几口粮食?
她不信海啸前亲家母不曾给大姑娘一家递过消息,既如此,她们早该有准备才是。大姑娘所嫁之人可是亲家母千挑万选出来的,不可能缺这几口饭食。
陈红玉静默许久,想着各种可能性,她真怕女儿又着了大姑娘的道。
正是这时,下人来报:“小姐回来了。”
陈红玉忽而自座椅上起身,一阵欣喜,她已许久许久不见女儿。虽知晓女儿是为沐哥儿的伤势才归家,她仍高兴得亲自去迎。
哪怕女儿已嫁做人妇,可她仍有操不完的心。
初嫁时,担心她与婆家不睦。
怀孕时,担心她第一胎得女,会糟婆母厌弃。
临产时,怕她难产。
孩子出世时,怕亲家不懂侍候她坐月子。
姝儿生育几胎,她便担惊受怕几次。
随着年岁增长,孩子们渐渐大了,可一颗心仍未能放下。会操心姝儿过得好不好,操心孩子们是否康泰。
陈红玉自认是个心眼极小的人,谁待她的姝儿不好,便别想在她这儿讨到好。
好比俞花。
当然,若在姝儿口中留下美名的,她也会爱屋及乌。
好比姝儿的两个妯娌。
她这一辈子就这一个女儿,自然疼到心尖尖上。
另一边,黎皖姝虽不常回娘家,可她对娘家的牵挂从未断过。
“母亲!”
见到母亲的刹那黎皖姝便扑过去,与未出阁时并无二样,她已许久不曾如此。
陈红玉却知道,这是她女儿心有烦忧时惯有的举措,不由心疼的拍拍她的背。
哪怕她的女儿已为人母,在自己眼中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黎皖姝便是在此刻卸下所有的坚强,抬眸与母亲对视,二人皆红了眼眶,唇角却向上勾起,无声笑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相携去看望俞沐,却在进到屋子时,被眼前诡异的一幕看傻了眼。
俞苗跪在床板里侧,小手握着一把调羹,外侧的丫鬟则手捧一碗黑乎乎的药,递至俞苗够得到的地方,同时还要提防不可碰到沐小少爷受伤的手,着实为难。
更离奇的是,俞麻一脸怒气却不敢发作,站在一旁眼珠子都要瞪凸咯。
黎皖姝向母亲看去,一脸莫名。
陈红玉拍拍女儿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递去一个‘容后再说’的眼神。
“阿兄,这个你不吃了对吧?”
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向她看去,俞苗手里的调羹不见了,她跪坐在床板上,手里捏着一个蜜饯,睁着好大的眼睛盯着阿兄看。
俞沐面色柔和,唇角微扬,道:“要吃。”
闻言,俞苗小脸垮下来,皱着小眉头质问:“可是你刚刚不是吃了一个吗?你不想吃了对吧!”
“还苦。”俞沐指指嘴巴,道:“要吃。”
俞苗小脸拧成一团,静默几许,终于下定决心送出手上的蜜饯:“那你咬小口一点好吗?”
蜜饯抵在阿兄嘴前,不忘再提醒一句:“咬小小口,知道吗?”
“为什么?”俞沐接过蜜饯捏在手上,眼中笑意快溢出来了。
俞苗回的理所当然:“因为我也想吃啊!”
俞沐点点俞苗的小鼻子,将手中的蜜饯塞进她的嘴巴,笑言:“你是不是小气鬼。”
俞苗摇摇脑袋,因口中有蜜饯而口齿不清:“我没有,我不是小气鬼。”
奶嘟嘟的脸颊有一边鼓得高高的。
见状,黎皖姝笑着走过去,伸手探一探长子的额头:“你啊,看来不严重,还有心思逗她。”
俞苗猛的见到许久不见的阿娘,一双大眼睛突然大放光彩,高兴地叫起来:“阿娘!”
兴冲冲爬出去,张开双臂便要阿娘抱抱,到了阿娘怀中便迫不及待开口:“阿娘贴贴!”
大脸蛋小脸蛋贴一贴,蹭一蹭,俞苗继续提要求:“阿娘嗯呐!”
歪着小脑袋,脸颊凑近阿娘,待阿娘在她脸上大大亲一口,才满足的趴在阿娘肩膀上,她再也不下来啦!
“七姐儿有没有乖乖?”
黎皖姝抱紧女儿,这几日每到夜里她便想女儿们想的紧。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最近孩子们不在自己身边,她便各种操心。有时候操心得夜不能寐,真真是寝食难安。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可不得好好稀罕一番。
俞苗好用力点头,嘴里的蜜饯仍躲在一边鼓成包,显然已经被遗忘。俞苗笑眯眯自夸:“七七最~乖!”
这边一片和美,另一边的俞麻看得更是气上心头。
这个长媳待沐哥儿真是不上心,都伤成这般模样了,她却只草草看过一眼,满心满眼全是那个小杂种。再这么下去还得了?日后指不定将沐哥儿的存银全给了她!
不行的,她断不会答应!
这边稀罕够了,黎皖姝自然要给婆母问安,她看向俞麻,笑着唤道:“母亲。”
俞麻心头有气,可到底刚被敲打过不敢甩脸子,于是只得皮笑肉不笑,微点了点头。
不过转念一想,长媳回的正是时候啊!她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让阿花也搬过来,这下好了,由长媳出面一准儿没问题!
她的俞花命苦,长至这岁数未享过福,能被侍候几天也好!
第18章 煞费苦心
为了让俞沐能好好歇息,黎皖姝等人看望过后便退去,好还他清净。
她还要去看看其他两个女儿,且难得回来一趟,她要同母亲好好交交心。看得出来,母亲有好些话想同她说。
然而,当她正与女儿们享受久违的温馨,婆母却面带笑意向她们走来,并亲昵的喊她:“阿姝。”
黎皖姝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不好了。
通常婆母这般唤她时,便是遇上事有求于她。
黎皖姝强自打起精神,回道:“母亲。”
起身将座椅让与婆母,并命人再添把椅子。这期间,黎皖姝不着痕迹将俞苗藏于身后。
“母亲近来可安好?儿媳不孝,未能承欢膝下,累的母亲背井离乡。”
婆母惯爱听好话,最是不能容忍几个儿媳对她不敬,故而她说的全是好听话。
这许多年相处下来,黎皖姝早将婆母的脉把的一清二楚,寻常时候婆母根本找不到话头来为难她。
多亏婆母早年的打磨,让她由清纯无知变得玲珑剔透。她早已知晓近段时日婆母及俞花一家被安排在别院,如今婆母找来,黎皖姝一下便猜出来意。
母亲已大致将近况说了一番,她知道俞花一家已被送回关丘渔村,但看样子俞花一事,婆母尚未知晓。
方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给婆母一个话头,她抱怨也好,感激也罢,横竖事情已成定局,她自不会再将俞花一家接来。
有了长媳的话头,俞麻当真顺杆子爬,抱怨起来:“如今时期谁家能好过?亲家母倒是好心给我们拨了一处别院,清净是清净,可你也知道,我这身老骨头早不听使唤,做不来太多活计。”
俞麻一手扶腰一手在后腰上捶几下,长叹一声,继续说着:“那周氏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见天儿使唤人。也不想想她是托了谁的福,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
说罢,向长媳扫去一眼。黎皖姝立刻便知晓该她接话了,这便扯开柔柔浅音,复合道:“母亲惯是心善,是亲家母不会做人,她该感激母亲才是。母亲这般年岁,实在不该再遭这些罪。”
一番话颇为受用,俞麻当即昂起头:“可不。”
又是一番长吁短叹,俞麻惋惜道:“可怜我阿花命苦,夹在两边左右为难。既不忍见我受苦,又不得不对她那刻薄的婆母言听计从,几日下来,就她最是受罪。你生来便命好,又是嫁到我们俞家,逞儿视你如珍宝,我们也从未苛待于你,如此你自是不能体会阿花的苦楚。”
再向长媳看去,只这次却不见她回话,仅有唇边一抹浅笑。
黎皖姝低眉顺眼的摆出一副乖巧相,殊不知已在心中冷笑过几回。
婆母是多厚的脸皮才说得出这番话?她觉得俞花再苦也是活该,任何事情全是她自己作死作来的。
黎皖姝甚至觉得她远远不够苦。
当年初嫁入俞家,俞花到处编排她的不是便罢,甚至怂恿婆母让逞哥收了她的两个丫鬟,这是在诛她的心啊!
后来两次小产也是俞花的杰作,且迄今为止她仍不觉自己有错。这种人,黎皖姝是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怜悯之心。
见长媳不应声,俞麻只得自个儿接话:“阿姝,你也疼惜一下这个妹妹吧,咱把她接过来如何?让那周氏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黎皖姝眸光微闪,果真如自己所料。不过此时俞花已被母亲驱回去,她该想个说辞将母亲摘出去才是。
黎皖姝正欲开口之际,苏嬷嬷的声音首先在院中响起:“亲家母还不知道吗?瞧老奴这记性!是这样的,大姑娘与其婆母心系沐小少爷,一心想为沐小少爷分忧,这会儿当是已经回到关丘渔村啦。”
向声音处看去,陈红玉正向几人缓步走来,身后跟着好些丫鬟。
方才亲家母所言陈红玉一字不落全听了去,气得她的手至今还是抖的。
亲家母自己什么德行,怎有脸说这等话?
自己的女儿是块宝,别人的女儿就累死活该是吗?
啧。
陈红玉向傻眼的亲家母看去,夸赞:“亲家母教得好,大姑娘是个识大体的。”
俞麻不多久便回过味来,不捎细想便知此事定是亲家母有意为之。俞麻心中有气却不敢发作,毕竟阿花一家确实是打西风来的,如今自己不在别院,她们自然没理由继续留下。
说来说去,还是亲家母过于小气。横竖不碍她的眼,让她们多住几日又何妨?
陈红玉丝毫不在意自己在亲家母眼中是何形象,她一心只想为女儿铺好路,扫去她的所有阻碍。
任何人均不配让姝儿烦心。
“我看庄氏和大姑娘待沐哥儿是真的上心,处处为沐哥儿着想,这份心实在难得。”
陈红玉故意将庄氏的意图说出,以此来分散亲家母的注意。
俞麻想起糟心的庄氏,只想一口唾沫吐过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得你!
她倒是好意思,一边苛待阿花,一边打沐哥儿的主意!
陈红玉继续说着:“亲家母好眼光,给大姑娘找了这样一户人家。我看她们婆媳二人相处融洽,行事颇为默契。这人和人之间啊,最难的便是相互理解,大姑娘没有这方面的担忧,真是万幸。”
陈红玉话语刚落,果见俞麻面色立刻变得古怪,一会青一会白,着实精彩。
是啊,俞花怎可能不晓得庄氏的意图?她虽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及,但却是默许庄氏的行为,甚至将她们带至沐哥儿身前。
好你个俞花,两面派做的怪顺溜!这是把她这个老母亲拿捏得死死的啊!怪不得总觉哪里不太对。
俞花啊俞花,啥时候长了这许多心眼!算计谁不好,跑回来算计母家?!
俞麻暗自咬牙,这会儿是丁点接俞花过来的心思也没了。
见俞麻终于回过味来,陈红玉暗笑于心,转首对黎皖姝道:“姝儿,我知你如今境况艰难,村里头的事便够你焦头烂额,香姐儿和七姐儿身边又离不开人。沐哥儿如今伤着,行动多有不便,于你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见你这般劳累母亲实在于心不忍,我决定给香姐儿和七姐儿各拨两个丫鬟,给沐哥儿拨一个小斯,如此能让你多少省省心。你也不用有压力,他们还是黎府的下人,月钱仍由黎府来出。”
黎皖姝并未想到母亲为她考虑了这许多,当下心中五味杂陈。
是她不争气才累的母亲为自己烦忧,要说不孝,她当选第一。
相反,俞麻耳听亲家母的打算,一双老眼瞬间亮堂。
给长媳拨去下人,那便宜的还不是俞家?
然而,当她听见亲家母的后话,一颗心瞬间又坠入谷底。
只见陈红玉转首告诫下人:“你们当知自己职责何在。即日起,除照顾小主外,其他事宜皆与你们无关。你们只当全心全意照顾好小主子,小主们若有差池,我定拿你们是问!”
意思再明显不过,除大房外,其他人别妄想使唤他们。
“苏嬷嬷,你便负起全责管束好他们。”
“是。夫人放心,老奴定带领几人照顾好小主子们。”
苏嬷嬷恭敬颔首。
黎皖姝得知母亲竟将她用了几十年的嬷嬷给了自己,当即便红了眼眶:“母亲……”
原来母亲早已将一切做好打算,真真为自己煞费了苦心。
陈红玉安抚道:“母亲就你这一个心头肉,不待你好待谁好去?”
苏嬷嬷是见过世面的,且办事面面俱到,十分妥帖,只有将她放在女儿身边自己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