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还是不说?”
见石头吃痛,闻道连忙阻止:“闻香,石头不愿意说就算了,你扯他耳朵干什么。”
“哼,就不放手,你说不说?”
“要我说也行,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好、好,不生气。”闻香松开手、敷衍道。
石头观察了一下闻道和闻香的表情,方小心翼翼道:“村里的人都说,闻大哥的攒典职位被族长的儿子抢了。”
“什么?”闻香惊呼。
闻道如遭雷劈,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脑海里各种杂音嗡嗡地响成一片,人也傻在当场。
“你听谁说的?”闻香连忙追问。
“大家都这么说啊。”
这不可能吧,兄妹俩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大家都说,不能让你们知道,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啊,不然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石头连忙叮嘱道。
闻道一脸不敢置信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颓然跌坐长凳。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闻香勉力笑了一下,无心再与石头说什么,便让他先回家去。
等石头走后,兄妹俩回想起这几天村民奇怪的表现,顿时明白:为什么大家会投来同情怜悯的目光,原来如此。
闻香还想起了前段时间保长来挑衅的事情:难道那时候族长已经出手?
“我不相信。”闻道忽然站起来:“我去问问大伯。”
“哥,我也去,等等我。”
兄妹俩刚进大伯的家门,就听见老三闻章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凭什么欺负咱们家,我找他们去。”
“等一下,先听爹怎么说。”老大闻信连忙上去阻止。
“是啊,你急什么,小声一点,别让人听见了。”老二一向是息事宁人。
老三闻章性子急,平时就看不起他二哥,听见他这么说,立刻回头教训起他二哥来:
“二哥,你胆小怕事,我可不怕,谁要欺负四弟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可不会对他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掰扯闻信的手:“大哥,你给我撒手。”
第113章 第一场春雨
三人正纠缠的时候,堂屋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伴随着一声怒吼:“吵什么,都给我住手。”
从堂屋出来的正是闻道他大伯闻仲,他刚怒斥完儿子们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闻道兄妹俩,顿时哑火了。
三兄弟顺着他爹的目光,才发现闻道和闻香站在角落里,不知道多久了。
闻仲叹了一口气才向闻道招手示意:“道儿,你过来,大伯有话和你说,你们三个也进来。”
这时,纠缠的三人才赶紧分开,招呼闻道进堂屋。
虽然没被点名,但爱哥心切的闻香也径自跟了进去。
待众人坐稳,闻仲才颓然说道:“道儿,大伯对不住你。”
见到大伯如此表现,闻香的心凉了半截,闻道则焦急问道:“大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
闻仲抬手打断闻道的话,然后把今天和族长交涉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原来是这样。”闻道喃喃自语。
“爹,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族长事先会不知道。”老大闻信气愤道。
“就是,闻兴是他儿子,他能不知道!骗傻子呢!”老三闻章也不相信。
“唉,我如何不知道,这不过是族长的托词,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提前下黑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现在还能怎么办?!”
“爹,族长,他怎么能够这样干。”老二闻敬也忍不住了。
“道儿,大伯已经替你去争取了,但是族长心意已决,闻兴也已经拿到了攒典的任命书,大伯实在无力回天。”闻仲惭愧道。
“我知道,这不怪大伯,要怪就怪我自己没这个福气吧。”闻道凄然道。
“凭什么怪我们自己,明明就是族长他们家捣鬼,欺负咱们。”老三闻章不服气道。
“你少说两句吧。”闻仲被这个不长脑子的儿子气得脑壳痛。
“大伯做得对,这个事情,如果闹大,对咱家百害而无一利。”
此时,闻香已经从族长“横刀夺爱”的打击中冷静下来,开始给众人分析厉害:
“第一,闻兴已经拿到攒典任命书,说明木已成舟,我们就算闹事也难以改变事实。”
“第二,既然闻兴能拿到攒典任命书,这必然是官府的意思。我们如果去闹事,那就是打官府的脸、跟官府过不去,知县大人肯定不高兴。”
“第三,村民们虽然会不耻闻兴背后“暗箭伤人”,但如果要去闹事,那就是要得罪族长、得罪官府,他们必然不乐意、也不会干的。”
“没有村民的支持,单凭咱们家的实力,根本溅不起什么水花,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闹事?”
“第四,既然这个事情怎么样都不会有改变,那得罪族长还有什么意义?除了给自己添堵以外毫无用处。”
“咱们家还要在闻家村生活下去的,没有万全之策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闻香的聪慧过人,闻仲和闻信是早知道的,现在听完闻香条分缕析,细致入微的分析,更觉得她实在是聪明伶俐、智慧过人又识大体。
“二丫头,难得你竟如此懂事、如此明理,大伯惭愧啊,确实如此,所以我才没有当场和族长闹翻。”
又问闻道:“道儿,你想去做那个社长吗?”
“这,我不知道。”闻道茫然回道。
“做,干嘛不做,四弟,这是他们欠你的,小小一个社长,还不能赔偿我们的损失。”闻章生气道。
本来他应该是攒典的三哥,现在却只能做社长的三哥,档次明显低了好几档,真气人。
“这个社长的事情,还是让四弟他自己做主吧。”闻信建议道。
“我…我不知道。”现在闻道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
“不急、不急,大伯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先缓一下,过几天静下心来再说。”
又安慰闻道:“道儿,你也别太伤心了,你还年轻,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是,大伯。”闻道回答得没精打采的。
众人也是一副垂头丧气、怏怏不乐、愁眉苦脸的样子。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闻香兄妹便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传来“轰隆”一声雷响。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这么突如其来、从天而降。
兄妹俩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快到家的时候,伴随着“噼啦”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照着人的头脸便狠狠地打了下来。
“哥,快跑。”闻香招呼了一声便率先冲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家门。
闻香捂住头脸,以百米冲刺般姿态穿过院子,跑进了屋檐底下,她还没站稳就在原地蹦跳个不停,不停地甩着身上的雨滴。
甩完雨滴,闻香才发现大哥没跟上来,她连忙朝门口看去,透过密集的雨帘,正好看见大哥的身影从大门一闪而过。
“哥---大哥---,你去哪里?”闻香连忙大叫,声音随即淹没在“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哗啦”的雨声中。
她急得直跳脚,想马上冲出去但又被倾盆大雨逼退,怎么办?闻香当机立断朝屋里召唤:“大王、大王,你在哪里?快来。”
听到闻香惊慌失措的声音,大王“嗖”的一下从西屋蹿出来。
闻香立刻蹲下与大王面对面,像与人说话一样,她严肃地交代:“大王,你马上去追大哥,他刚从门口走过去,你赶紧跟上去,一定要跟着大哥,我拿了蓑衣就来找你们。”
“喵!”熟知人性的大王立刻答应,箭一般地冲进雨幕,一下子不见了身影。
闻香则冲进厨房,取下挂在墙上的蓑衣和斗笠,急匆匆给自己套上,又把大哥的蓑衣卷起来抱在胸前,最后提上油灯,也跟着冲进了雨幕。
无为道人站立在东阁楼上一直看着手脚忙乱的闻香,见她的身影消失,他当机立断也下楼追出去。
就耽误那么一点工夫,闻香跑到路上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大哥和大王的身影,幸好门口只有一条路,她立刻顺着道路往前追赶。
第114章 雨夜倾诉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风“呼呼”地朝大地怒吼着,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塌下来似的,令人胆战心惊。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这种电闪雷鸣的雨天,没有一个村民会在外面瞎闲逛。
倾盆大雨就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一样,直接倾泻下来;风声雨声雷声蹦跶着、跳跃着、旋转着糅合在一起,演奏出一曲惊心动魄的乐章。
心急如焚的闻香就着油灯微弱惨淡的灯光,顶着狂风骤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往前奔着。
闻香踩着黄泥水追到了一个岔路,前面是通向村口,右边是往村内去;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往村口方向追去。
闻香相信大哥此刻不会有心情在村中闲逛,更不会无聊到在暴雨中散步,只是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等她赶到村口,依然没看见大哥的身影,只得继续追出村去并大声呼叫:
“哥,你在哪里?”
“大王、大王。”
闻香的疾呼还没传出多远就被暴风雨打散,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无奈只好继续一路小跑着一路叫着。
前面就是云溪山脚,这里又是一个分岔口,右边的路是往前山、通往城南县,左边的路则通往后山。
闻香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头脸的雨水,寻思大哥总不会是去城南县吧,那得走多远的路?再说去城南县干吗?
闻香的视线在两条道路之间来回转悠,忽然看见左边道路的中间堆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她立刻跑过去查看:
一小堆石头摆在路中间十分突兀,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有人故意堆在那里似的。
闻香看着石头堆灵机一动:这莫不是大王留下的指引?就凭大王的灵性,别说是堆石头了,就是写字,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后山有什么呢?值得大哥连夜赶去。
通常,闻家村的村民都只往前山,很少去后山。后山不仅坡陡地险,而且偶尔还有猛兽出没,只有清明时节他们才会去后山拜祭祖坟。
想到坟地,闻香眼前一亮:说不定大哥是去爹娘的坟地,想通这一点,她立刻直奔爹娘的安息地去。
等闻香赶到的时候,果然看见闻道正跪在爹娘坟前---人早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顾不得说什么,闻香立刻冲上去给大哥套上蓑衣,又自头上取下一顶斗笠给大哥戴上。
此刻,闻道就像一个复读机一样,不停地喃喃自语:儿子无能,给爹娘丢脸了;儿子无能,给爹娘丢脸了。
“哥--,你在干吗?快起来,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闻香想把大哥拽起来,但闻道执拗不起,只会一个劲儿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见闻道一副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自我批斗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吼道:“你哪里错?你说,你到底哪里错?”
“你一心帮助官府推广种植番薯、洋芋、玉蜀,是错的吗?”
“你诚心诚意教大家改良土地、育苗稻谷,劳力费心帮助村民提高田地收成,也是错的?”
“族长贿赂官府抢了攒典的职位,也是你的错吗?”
“拿到上农之家称号的人是谁?”
“你不辞辛劳就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吗?”
“你这样自暴自弃,长小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难道,是想要一辈子都这样逆来顺受、任人摆布吗?”
“你这样子对得起爹娘吗?”
闻香连珠式的质问,震得闻道哑口无言,他内心深知这不是他的错,但现实却要逼迫他低头。
在父母的灵前,兄妹俩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皆沉默不语。
良久,闻道才嘶哑着声音说道:“不然,我还能怎么样?”
“明明是我教大家种植番薯的,上农之家的荣誉也是我争取回来的。”
“当初,司土大人说得清清楚楚的,这个攒典职位就是为我争取的,族长怎么能这么干呢?”
“为什么?我手把手地教他们,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我做得不够多?”闻道盯着父母的墓碑,眼中透露着极度迷茫。
“那一石番薯我也提前给了族长,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凭什么这么对我?就因为我老实好欺负吗?”
“难道我闻道天生就不如人,不如他们吗?他们懂什么?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凭什么抢了攒典的职位?”
闻道越说越激动、既委屈又愤怒,最后近乎失控一般崩溃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歇斯底里的声音里透露着一股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悲愤。
看到素日平和友善的大哥变得失魂落魄、哀哀欲绝,闻香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针扎一样、心痛难已,忍不住也湿了眼眶。
她一把搂住大哥,恨恨地说道:“哥,你没错!错的是族长、是官府、是这个不长眼的贼老天。”
从听到坏消息的不可置信,到确认坏消息的失落和迷茫,再到父母坟前的愤怒和悲痛,闻道的身心遭受了一次全方位的打击。
此刻,他那满腔无处诉说的委屈和愤恨,就如这滂沱的大雨一样倾泻而出,人也像一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兄妹俩就这样在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中紧紧拥抱,纵情地发泄着小人物的痛苦与悲伤。
寒雨夜泣,青山不语;
生死茫茫,惟泪千行;
这次第,堪与谁人说。
在两人的身后,站着不知道时候时候跟来的无为道人,他撑着油伞默默地看着兄妹俩抱头痛哭。
无为道人的眼神晦暗不明,目光透过眼前的兄妹仿佛落到了十几年前:
那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才五岁的他被人强拉着脱离了母亲的怀抱。
眼前的人还有妹妹抱着,自己却孤零零地痛哭到天亮。
那天晚上不管自己怎么哭闹都无人理会,而第二天他只等来了母亲自缢身亡的消息。
在同样的雨夜,在闻香兄妹的哭声中,一直被压在心底的悲伤和怨恨就像愤怒的火山烈焰一般冲天而起,无为道人的面目瞬间狰狞仿佛地狱的魔鬼。
第115章 土孙羞赧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终于开始小了下来,闻香慢慢地止住了哭泣,而闻道还在低声抽泣。
此刻,他们身后传来大王一声声焦急的“喵”、“喵”叫声,大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跑了出来,而闻香也终于从悲痛中清醒过来。
她虽然一直穿着蓑衣,但冷静下来后依然能感觉到寒气逼人,天寒地冻的时候淋一场暴雨,是能要人命的,而手下大哥湿漉漉的身躯正颤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