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起来,快起来,我们先回家。”闻香用尽全身力气都不能把闻道拽了起来,直到身后伸来一只大手把闻道架起来。
闻香透过雨幕、泪眼朦胧地看着无为道人,她第一次对眼前的人充满了感激。
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熄灭了,大王在前面带路,闻香高高举着油伞,无为道人扶着闻道,三人踉踉跄跄地走在雨夜中。
走到山脚下、经过土孙家的时候,闻香已经气喘吁吁,而闻道摇摇晃晃,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
顾不得多想,闻香一脚踹开土孙家的破门,惊得土孙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谁?谁?”
“是我,闻香。”闻香一边应着一边帮忙扶着大哥往屋里走。
“哦,是闻香啊,咦?道长?你,你们怎么了?闻道大哥?”
“我大哥被雨淋湿透了,先在你这里避一下雨。”
“好,没问题。闻大哥没事吧?”土孙连忙跳下床来帮忙,三人一起把闻道扶到凳子上。
有了土孙的支撑,闻香终于能腾出手来把自己的蓑衣和斗笠扔到一边,又把大哥的装备卸下。
闻道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人也是浑浑噩噩的,任由人摆布。
闻香当机立断:“道长,可否请你回去把我大哥的铺盖还有衣服取来,再把我家的骡车牵来?”
“好。”无为道人答应得干脆利落,转身就出门。
此刻可不是顾忌男女有别的时候。
等道长走了,闻香立刻把大哥从头剥到脚,又拿土孙的衣服帮大哥擦干身体,接着把大哥推倒在床上,又拿他那破棉被盖住大哥颤抖不停的身体。
一边的土孙目瞪口呆,简直看瞎了眼,直到被闻香吼醒:“快把你家的被子都拿出来,快啊,土孙!”
“哦、哦。”土孙如梦初醒,转身从一个破箱子里掏出一块破布盖在闻道身上。
“还有呢?”
“没,没了。”土孙被闻香吼得胆战心惊。
“什么?”闻香气得差点吐血:“那衣服呢?随便什么都行,快,拿出来。”
“是、是。”土孙连忙把箱子里面的衣服都倒在床上。
这都是些什么啊,露出棉絮的烂棉衣一件,还有两三件打满补丁的外衣,看样子还是他爹留下的衣服。
闻香绝倒,知道土孙家穷,但不知道他家竟然这么穷。
现在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她只好把土孙的全部家当一层层盖在大哥身上,但是还不够,怎么办?
闻香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土孙。
“又,又怎么了?”土孙被闻香看得心惊肉跳。
闻香咽了一下口水,严肃道:“土孙,你家的被子不够厚,我大哥会冷死的。”
土孙无语,他想说他整个冬天都是盖这一床棉被的,一直没冷死,但面对闻香严正的面孔,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不想我大哥冷死吧?”
“不,不想。”土孙赶紧声明。
“那你脱光衣服,上床去抱着我大哥。”闻香一脸平静说出石破天惊的话语。
土孙再次目瞪狗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胡说什么?”
“你不脱?难道要我脱吗?”闻香又冷冷道。
土孙再次震惊得张口结舌:什么,她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不会是又疯了吧?
“你脱不脱?”闻香冷酷地追问:“你不脱,我帮你脱。”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哇,你别过来。”土孙连忙跳开,闪避闻香的魔爪。
见抓不到土孙,闻香心急如焚:“土孙!我大哥淋了很久的雨,他全身都冷透了,必须让他马上暖和起来,不然肯定要发烧。”
土孙:我知道啊,但这和脱我衣服有什么关系?
“你抱着我大哥,他就能慢慢地暖过来。”
“那也没必要脱衣服吧。”土孙似有意动。
“不行,穿着衣服传热太慢了。”
见土孙还不肯就范,闻香干脆道德绑架:“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我大哥死吗?”
看到闻香泪眼婆娑、潸然欲泣的样子,土孙心软了:“当然不会。”
“那你快脱。”闻香立刻两眼发光。
脱光衣服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光是想象那个场面就让土孙面红耳赤、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而闻香作为一个女孩子,在提出如此可怕的要求后,不仅毫无愧色,还不停地催促土孙:快啊、快点脱。
简直是无耻之尤。
土孙忍住巨大的羞耻,用颤抖的手,慢慢褪下衣服,当然在脱衣服前,他没忘记叫闻香背过身去。
土孙的身体刚接触到冷空气,立刻就打了一个冷战,顾不上羞耻,他马上钻进被窝,生怕闻香突然转过身体。
听到动静,闻香转过身来,见土孙已经躺到了大哥的身边,便连声催促:“快,抱住我大哥。”
土孙一脸震惊:你,到底是什么魔鬼,竟然可以如此厚颜无耻说出如此可怕的话。
见闻香还想上前亲自动手,他不由得缩成一团、惊恐大叫:“不要、不要,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生怕闻香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土孙不得不忍辱求全,朝闻道伸出“魔爪”。
一接触到闻道冰冷刺骨的身体,饶是少年壮、火力旺的土孙都连打几个寒战,他极力忍住退缩之意,把心一横搂住了闻道。
见土孙终于抱住了闻道,闻香略微放下一点心,又把土孙刚才脱下的衣服盖在两人身上。
“土孙,拜托你了,一定要抱住我大哥。”
土孙羞愧得快哭出来:你丫的,能不能别再说这种可耻的话了。
第116章 零泪向谁道,鸡鸣徒叹息
“我现在出去接应道长,在这之前,大哥就拜托你了,请一定看着我大哥。”闻香真诚地恳求。
“嗯。”土孙给了闻香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
闻香一边套蓑衣一边交代:“大王,你留在这里,陪着大哥。”说完就摸黑出门,留下大王和土孙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土孙瑟瑟发抖地抱着一块“冰块”,内心十分无语:这都是些啥事啊?!我到底在干什么?
倾盆大雨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闻香在黑夜中飞快地奔跑着。
她一点都没发觉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也完全无心去关注土孙的内心想法,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快、快、再快点。”
无为道人到底不熟悉套板车,闻香回到家的时候,他正在和骡车较劲,闻香连忙接手,两人把铺盖装上车后就往土孙家里赶。
听到闻香回来的动静,土孙无师自通地赶紧套上衣服,跳下床。
三人一起帮闻道套上干爽暖和的棉服,又把他搬上骡车,盖上棉被,然后匆匆忙忙赶回闻家小院。
土孙坚持要跟过来帮忙,闻香没拒绝,现在她确实需要帮手。
安置好闻道后,她便指挥土孙起锅烧水,自己则到院子里拔几块姜、蒜,剁碎后扔到锅里煲驱寒水。
水烧开后,两人又一起帮闻道洗了一个驱寒澡。
本来,土孙想说他自己帮闻大哥洗澡就行了,但是看到闻香严肃的表情、紧皱的眉头、抿紧的双唇,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把闻道收拾干净利落后,土孙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驱寒水,忍不住说了一句:“闻香,趁着这个水还热乎,你也赶紧洗一下吧。”
闻香当然也想赶紧暖和一下身体,但考虑到女性特殊的身体构造,她并不想用别人的“二道水”洗澡。
拜托无为道人帮忙看着大哥,她另外烧了一锅洗澡水净身,又煲了一大盅生姜糖水,给大哥和众人一起祛祛寒。
等大家都收拾利落后,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时分。
此时,闻道已经睡得人事不知,无为道人、土孙和闻香都在床边陪着闻道,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道长、土孙,辛苦你们了,今天晚上多亏你们,不然我都没办法把大哥带回家。”闻香发自内心的感激。
想到之前的一幕,土孙一下子脸红心跳,低头嚅嚅道:“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闻香可没心思想这么多,她摸着大哥的额头满脑子都是“大哥半夜发烧怎么办?”,心里直犯愁。
土孙住得离村子远,平时和村民的来往也不多,他虽然没听到什么风声,但多年来独自生活的历练让他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因此,他很识趣地没去问,为什么闻香兄妹俩会在雨夜外出?而闻道又为什么会被淋湿透?
他只是真诚地想帮忙:“道长、闻香,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闻大哥。”
“这怎么行!”闻香回过神来:“今天晚上已经很麻烦你了,你快回家吧。”
土孙坚持己见:“闻大哥淋了这么一场大雨,明天很有可能要发烧,你到时候肯定要带他去县城看大夫,今天晚上一定要休息好。”
“我身强力壮的,熬一宿没关系,你可不能倒下。”
闻香咬着嘴唇心想:是这么个道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就不和土孙客气了:
“好,那就拜托你了,如果半夜大哥有什么情况,你马上叫我。”
又对无为道长说道:“道长,你也去休息吧,明天可能还要麻烦你。”
“好。”今天晚上的无为道人格外的温和,闻香叫他干吗,他就干吗,完全没有反对意见。
闻香又取了一件大哥的旧棉衣要土孙穿上,才回房休息。
闻香的头刚沾上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闻香、闻香,不好了,闻大哥烧得好厉害。”门外是土孙慌张的声音。
闻香心中一惊,立刻起身套衣服:“我马上来。”
门一开,土孙就焦急汇报情况:“闻大哥一发烧,我就给他敷冷水了,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还越烧越厉害了。”
闻香立刻推开土孙、冲进大哥的屋子,她掀开被子一摸,大哥全身都烧得滚烫,满脸通红、额头上还敷着一块头巾。
闻香心中大急:“我大哥烧多久了?”
“大概有一炷香的工夫。”
“县城什么时候开门?”闻香又问。
“卯时中。”
“现在是什么时候?”
“可能寅时了吧。”土孙不确定。
闻香立刻下决定:“土孙,你去叫道长起来帮忙,我要马上带大哥去县城。”
“好。”土孙立刻去叫人。
闻香帮闻道换了一条冷头巾,就赶忙收拾东西,捡了几套换洗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拿上全部碎银子,又藏了一张百两银票在内衣里。
等无为道人过来,众人又给闻道套上衣服,便连同铺盖一起抬上车。
一切收拾妥当后,闻香拜托土孙天亮后和自家大伯说一声他们的去向,便和无为道人一起赶着骡车出发了。
在前往城南县的路上,闻道不仅烧得神志不清,而且还颠三倒四地说起胡话来。
一会是“爹娘,儿子不孝,我对不住你们”,一会是“凭什么这么对我?”之类乱七八糟、自怨自艾又气愤难耐的胡话。
好不容易他停歇了一小会,突然又声嘶力竭地大叫起“为什么、为什么?”来。
听得闻香不由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又鞠了一把辛酸泪,心想大哥要是烧成傻子可咋办?
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又毫无办法,只好不停地给闻道换冷头巾。
可叹,零泪向谁道,鸡鸣徒叹息。
无为道人在外面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赶路。
幸运的是赶到城南县的时候,城门正在缓慢开启,三人顺利进了城。
乡下人非到危及生命,轻易不敢言医。通常的情况是:小病基本靠硬扛,大病大概率等死。
第117章 杏和堂
之前闻香“发疯”,闻道才勉强请来一名赤脚郎中,而那家伙就是一个半吊子,压根看不出闻香有什么毛病,只是随便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就完事。
医治效果如何,全靠闻香自己振作精神。
城南县最有名的私人医师是赵老先生,听说他号称一帖药治病,但一般不随便出诊,更不出急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来请就会去的。
普通老百姓生病了,一般是随便找个郎中或者去官办的药局看病。
药局有医师坐诊,不过多是实习的医士,水平一般般,但好在有朝廷财政的补贴,出售的药物低于市价,因此颇受老百姓欢迎。
但现在闻道是重症、急症,闻香决定就去杏和堂。
同是看病取药一体的药堂,与实惠的官办药局不同,杏和堂是私人药堂而且收费不低。
这个药堂规模不小而且常驻有一名经验丰富的医师张牧之,在城南县颇有口碑。
两人带着闻道急匆匆敲响了杏和堂的大门。
相比急得火烧火燎的闻香而言,张医师表现得相当沉着冷静又稳重有余,毕竟是久经医场的老手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种心力交瘁后又淋雨发烧的情况,他见得多了,只要能退烧,那么问题就不大。
张医师具体问诊过后,直接开了三天的药方。待伙计配好药后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打算赶人。
这时,闻香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大夫,我们想一直在这里待着直到退烧,不知道杏和堂能不能提供这种服务?”
张医师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打量了一下来人:“自然是有的,不过收费不菲。”
“具体是怎么收费?”
“一天一两银子,包括一日二餐、照顾病人和煎药,病人有情况的话,可以随时叫我过来查看。”
一天一两银子,VIP服务就是贵,不过钱哪有人重要,闻香干脆利落回答:“行,那我们就先待三天吧。”
无为道人暗自思索:问诊费一两银子,三天的药费加起来也差不多一两银子,再住三天的话,那么一下子就要花费五两银子,她能有这么多钱吗?干脆我帮她出了算了。
他还没想好利索,就看到闻香利落掏出一袋碎银子,顿时把自己想要掏银子的手放下了:看来她的钱多得很,就不用替她操心了。
闻香一次性就预付了七两多,她这个手笔和一般人家还真不一样,和她的衣着更是不相称,而且她还有一个道士陪着,张医师不由多看几眼这个小姑娘。
很快,伙计就过来把人带进杏和堂内院的一间静室。
闻香又问是否有冰块?
只要有钱,冰块自然也是有的,很快就有药童提来一包冰块。
药童替闻道敷上冰块后,便开始检查闻道的身体状况,帮他脱掉厚衣服,转移到静室的床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