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哥似乎要破功,闻香便主动上前接过孙氏手上的竹篮,还笑呵呵地多谢闻兴夫妇。
闻兴夫妇强颜欢笑地再说几句场面话,连糖水都没喝,便托词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等闻兴夫妇走远了,厅堂内刚才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众人又开始畅所欲言、继续唠嗑吐槽。
对于闻兴夫妇的来访,闻三金有一句话总结得很到位,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在离开的路上,孙氏一脸不高兴:“你看他那个样子,明显就是记我们的仇。”
“不高兴是正常的,高兴才奇怪呢,你要是他,你能高兴?”闻兴反问。
“我当然---,哎,你是哪一边的?”
“嘿嘿,闻道这小子虽然不高兴,但也掀不起什么浪来,既然是这样,我们犯不着去讨不自在,以后咱们该咋过就咋过,见面点个头就行。”
“还是闻香这个丫头懂事,会做人。闻道这个棒槌、硬邦邦的,差点让我们下不了台。”
以前,闻兴从来没有注意过闻香,但最近这一年,闻香实在太活跃了,他不免觉得有点奇怪:“那个丫头,是不是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唉,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她懂事得过了头。”
“懂事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要像之前那样疯疯癫癫的才好啊。”孙氏提起闻香去年中邪的事情。
闻兴一脸若有所思,总感觉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想想算了,转眼就将这无关紧要的疑问抛诸脑后。
闻家村的底层村民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族长、和里正作对,但私底下其实吐槽不断。
可惜他们能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在嘴巴上过过瘾罢了。
大多数人的心底里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家没有遭受这一茬盘剥。
这就是大众普遍的心理逻辑:别人遭难了,深表同情之余庆幸自己没事,有些人心底里甚至有一种隐秘又无法言说的幸灾乐祸。
总之,在苦主退让、有心人主导下,“攒典”风波就这么高开低走、慢慢地过去了。
如果非要说这场风波对闻家村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大家都再次意识到:
闻族长一言九鼎的权威稳如泰山,任何想要挑战权威的人或者行为,必然犹如以卵击石。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谁特别会种田,谁就能不一样,大家都是农夫,最好老老实实耕地,别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个发现虽然令人沮丧,但也在众人意料中,想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除了考学进学,底层的人想要翻身,基本上不可能。
而偌大的闻家村,还没有真正能进学的人,没出过任何一名文(明、武)士。
考学和进学需要付出的时间和金钱,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农家庭能支撑起来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只能选择子承父业,一日复一日在田里刨食,一代又一代延续自己的生命。
这场“攒典”风波再次验证了这一点,众人心内的波澜只是略微波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苦主表面上虽然被说服,但内心却是白浪掀天、波涛汹涌,好好的一个淳朴田家少年生生被逼上“复仇”的道路。
村民们对待闻家的态度,从之前的羡慕嫉妒恨,到深表同情之余的庆幸,现在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等友好。
这段时间,春儿再次频频来访闻家,或者提一篮豆子和花生,或者帮整理院子里的花和菜,又或者教闻香裁衣缝补。
她甚至凭一己之力把闻道家所有破损的衣服、被套都缝补完善。
她难道就这么闲吗?
闻香感激之余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看到春儿每次离开之前都会去亲切慰问闻道,今天过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闻道则惯例一副波澜不惊,多谢关心,我很好的样子。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闻香有一点惊讶又有一点不确定,不过对于春儿的行为,她不置可否。
树欲静而风不止,“攒典”的风波才下去,一辆马车的到来又打破了闻家村的平静。
自从下元节过后,村里很久没有马车来了,今天终于又来了一辆,因此这辆乌篷马车刚进村,就引来一群爱看热闹的小孩,还有八卦君们的围观。
单从外表来说,这辆马车中规中矩,既没有官员们的大气,又没有千金小姐们的精致,自然也比不上张家地主的豪气。
从马车里面出来了一位头戴方巾、身穿一袭蓝布直身宽大长衣的老者,他先是给小孩们散了一把糖,接着开口询问闻道的住所,顺便打听他们家的情况。
第123章 协商谈判
几个小孩心满意足地含着糖,蹦蹦蹦跳地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几个八卦的妇人和闲汉,也去看热闹。
一群小孩簇拥着老者涌进了闻道家的院子,嘴巴里不停地咋呼着:“闻大哥、闻大哥,有人找。”
正在厨房忙活的闻香听见外面喧闹声,跑出来一看愣了:“孙掌柜?”
“呵呵,闻香姑娘,你好哇,老夫不请自来了。”
闻香一点都不奇怪孙掌柜是如何能找得到这里的,毕竟双方签过几百两的合同,对方肯定摸过自己的底细,她奇怪的是,孙掌柜怎么会找上门来。
不管心里怎么想,反正闻香表现出来的姿态无可挑剔,笑容满面请孙掌柜进门:“欢迎、欢迎,孙掌柜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呢。”
闻香请孙掌柜在厅堂就座,又给他沏了一碗温白开,方歉意道:“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只能请您将就一二。”
“没事、没事,茶水喝多了,换换口味更好。”孙掌柜端起白开水就闷了一大口,证明自己一点都不介意。
“闻香姑娘,你这个院子收拾得可真利索,既有菜地又有花园,既有鸡鸭又有……咳咳”
孙掌柜一边环顾院子一边没话找话地说着,直到看见端坐在墙头的一猫一狗正严肃地盯着自己,一时噎住了。
自从大王进了家门,金元宝就沦为它的仆从,并且跟着学会了爬墙。
“您过奖了,乡下的院子也只能种种菜了,不过这个油菜长得刚刚好,等会儿我给您摘一些带回去哈。”
“呵呵,客气了、客气了。”
孙掌柜把视线从奇怪的猫狗组合身上移开,继续和闻香随便唠了几句家常,终于准备进入正题。
“咳,今天我来呢,主要是想和姑娘谈一谈……”
“等一下。”闻香制止孙掌柜继续说下去,起身到院子里招呼那几个正在玩地龙的小孩,说要请他们喝糖水,不过在喝糖水之前要先帮忙去田里找闻道回来。
几个小孩一听又有糖水喝,立马撒丫子就冲出去,闻香正好送出门,顺便把门口几个探头探脑的八卦党关在门外。
闻香回来又把厅堂的门也掩上,才对孙掌柜说道:“好了,现在可以谈了。”
孙掌柜甚是无语,看来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丫头干了什么,不过无所谓,他不关心这个。
“姑娘可能不知道,那个二号牙膏一直在府城销售,因为这个价格高的缘故,销量一直马马虎虎。”孙掌柜睁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说要舍弃这个二号牙膏呢,又有点可惜,只是货源如果一直由姑娘提供的话,需要长途跋涉送过去,这个成本无形间要增加许多。”
孙掌柜停了一下,观察闻香的表情,只见她低眉垂眼的,看不出什么意思,便字斟句酌地说道:
“咱们东家的意思呢,直接在府城当地制作发售二号牙膏较为妥当,姑娘以为呢?”
“孙掌柜的意思是,你们百货楼打算也买断二号牙膏的配方?”
“不仅是二号牙膏,还有三号、四号牙膏,以及姑娘以后可能制作的一切所有牙膏。”孙掌柜急忙补充。
闻香抿嘴一笑:“孙掌柜,您可真会开玩笑,哪来的三号、四号牙膏?”
“那闻香姑娘能保证以后都没有别的牙膏吗?”
这话可让人怎么回答好呢,闻香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看来我们东家预料得不错,姑娘,以后必定还会制作更多的牙膏。”
对于百货楼东家的这个预判,闻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静待对方出招。
“我们的意思是,百货楼买断二号牙膏,以及姑娘以后制作的一切牙膏。”
“哦,那你们打算出什么价格呢?”
“二号牙膏实在是定价太高,买的人不多,所以……”孙掌柜面露为难之色,“恐怕我们无法给出太高的价格。”
图穷匕首现,孙掌柜用真诚的语气说出最虚伪的话。
“百货楼愿意出六百两银子买断二号牙膏配方,不过以后你制作的三号、四号,以及所有的牙膏都必须卖给百货楼,当然后面卖的价格可以再协商。”
哼!闻香心里冷笑,百货楼打的好主意。
说什么二号牙膏太贵,销路不好,不好,你还急巴巴地赶过来买配方干吗?
还六百两买断一辈子,真是想得美!
面对百货楼的步步紧逼,闻香不得不摆出一副愁眉苦脸:“并不是我不愿意卖,而是贵东家的要求,我实在做不到。”
“你说那什么三号、四号,我去哪里给你们变出来?根本就没有。”
“哎,姑娘误会了,我们说的是如果、如果姑娘以后有制作出新的牙膏,必须卖给百货楼。”
“那要是我以后没办法制作出新的牙膏呢?”
“呵呵,那怎么可能嘛?”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江郎才尽了呗。”
孙掌柜哑口无言,片刻才失笑道:“那要是没有三号、四号,那我们百货楼自然就不买三号、四号了。”
“那你的意思是,百货楼是不会强迫我去制作什么三号、四号牙膏的吧?”
“当然不会,我们的意思是,如果姑娘制作有新牙膏,只能卖给我们;没有的话,我们也无法强迫姑娘卖啊。”
“那一号牙膏还有年利润百分之二的分成呢?”
“这个自然也是按照年利润的百分之二给姑娘分成。”
“孙掌柜,我们家最近比较缺钱、缺现钱,这个分成等得太久了,如果我不要那个百分之二的分成的话,那买断价格能给多少啊?”
竟然不要分成?闻香这个要求有点出乎孙掌柜的预料,他在心内快速盘算着得失:
按照老刘的说法,二号牙膏虽然卖五两的天价,但销量其实还可以,头一个月就卖出了五十份。
这还是一个府城的销量,如果再销往其他府城,这个利润无疑是巨大的。
如此说来,取消分成,提高买断价,未尝不可。
“那姑娘想要一个什么价格?”孙掌柜问道。
闻香坚定地朝孙掌柜伸出两个手指。
第124章 各怀鬼胎
“加二百两?”
闻香更正道:“总共两千两银子,买断。”
孙掌柜被闻香的狮子大开口惊得目瞪口呆:“你疯了?两千两?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算上包装的话,二号牙膏的成本不超过三两银子,而且大量采购的话,至少能把成本压缩到二两银子。”
“那么,如果按照五两银子的定价,利润能达到两倍多,也就是说卖出八百份的话,利润就能达到两千两。”
“怎么可能这么算?”孙掌柜咆哮道,“雇佣人工不要钱吗?工坊生产可是需要大量的人工。”
“而且府城店铺的租金还贵得离谱,又要打点地痞流氓,这些统统都要钱啊。”
“我懂、我懂,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只卖八百份的话,确实,赚的钱不够多。”闻香端起碗来,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水。
“我们不妨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一年的销量可能有限,那两年、三年、四年,甚至十年呢?还有别光盯着府城的一亩三分地啊,你们完全可以销往永嘉全境嘛。”
“对你们来说,这可是一锤子的买卖,以后赚多少都是你们的,我一点分成都不要,那你们不得赚它一个盆满钵满?”
这个丫头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孙掌柜咽了一下口水:“你说得倒是简单,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松就能办到的。”
“事在人为。”
孙掌柜低头思虑半晌才沉声道:“恕我直言,姑娘说的这个价格,绝无可能,不知可有转圜余地?”
“这就要看你们百货楼有没有诚意了?”
“诚意,我们自然是有的。”孙掌柜立即表态。
“加二百两可不像是有诚意的样子。”闻香露出一副真心终究是错付了的表情。
针锋相对的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彼此,都想从对方的表情或者话语中寻找突破口,以便找到对方的底线所在。
纵然孙掌柜横眉冷眼、目光如炬、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的,到底没能吓住闻香,也没能从她稚嫩的脸上看出花儿来。
他心里一个劲儿直犯嘀咕:这黄毛丫头怎么像泥鳅似的,滑不溜秋的,她真的才十几岁吗?怎么感觉比二三十年的老狐狸还难对付。
不过,既然对方没下死口,那么就有再谈的余地,无外乎是双方再退让一步罢了。
孙掌柜开始迂回作战:“姑娘年纪轻轻的,恐怕还不知道,想要把货物卖到永嘉全境需要付出多大的成本?”
“需要多大的成本,我确实不知道,不过┈┈”闻香嫣然一笑,“您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只要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
在孙掌柜逐渐瞪大的眼睛下,闻香继续说着匪夷所思的话语:
“而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杀头的危险;至于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嘛,资本完全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闻香吟吟一笑,说出自己的看法:
“只要有长远的利益期待,我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特别是百货楼的渠道建立好之后,又不仅仅是靠卖牙膏回本,您说是吗?孙掌柜。”
孙掌柜细细琢磨着闻香说的话,感觉她把以前迷雾云绕、说不清道不明的商业秘密一针见血地挑明了,令人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你说,这话是谁说的?”孙掌柜脱口而出,问出心中的疑问。
“谁说的有什么所谓呢,重要的是这话说得有道理,对吧。”闻香笑而不答。
孙掌柜定定地望着闻香柔嫩、青涩的脸庞,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散发着与她年纪毫不相符的光芒。
思前想后,最终他选择了战术撤退:“这事太大,我做不了主,待我回禀东家后再答复姑娘。”
“姑娘的要求,我会尽量帮你争取,不过,你不要抱太大期望,说实话,两千两实在不可能。”孙掌柜画饼的同时还不忘打预防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