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庞老师。”白沐沐道谢，也不忘拿出给她准备的礼物，是一对羊毛护膝。
她观察过庞桂美，对方在下楼梯的时候，总是要抓住旁边的扶手，再缓慢的曲膝。
庞桂美接过护膝，郑重道：“谢谢你，我很需要。”
庞桂美忙，没聊几句，她目送着对方离开。
掌心搭在被子上，想着背上还没好透的伤，歇下了换被子，换被套的心思，直接把新被子叠一起盖。
以为能消停了，再一次听到敲门声，拉开门，是她教的学生，四五个孩子堵在她的门口。
江水乡的孩子都很瘦，长手长脚，眼睛也是格外的大，像茶晶，似乎能洞察谁更容易亲近一样。
其中一个揣揣不安问：“白老师，你还会再离开吗？”
白沐沐脸上的笑容一僵，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正如她无法给眼前这些孩子承诺。
她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会待在江水乡。
“先进来坐吧。”白沐沐侧着身，让出一个通道，孩子们依序走了进去，但都很自觉地并排站在一起。
她从床下面掏出折叠凳子，让孩子们坐下，随即郑重道：“抱歉，老师也不知道。”
她说完，从抽屉里抓出糖分给孩子们：“以后太遥远，就像我们都不知道明天食堂会做什么饭一样。”
江水乡的学生，无论哪个年级，中午饭都是在学校吃，只是小学相比初中年级，会提前半个小时吃中饭。
“我们先抓住现在好不好？”白沐沐摊开手，让孩子们抓着她的指尖玩儿。
“我抓到了！”
“我也是！”
“……”
闹了一会儿，白沐沐也给自己剥了一颗糖，奶香浓郁，仿佛要甜进人的心里。
其中有个孩子眼尖，看到架子上放着的书。
“老师，我可以看看吗？”女孩儿指着书，羞怯地问道。
白沐沐点点头，撕掉上面的塑封，挪着凳子和孩子们坐在一起：“我们一起看。”
这里的孩子没见过绘本，因此大面积的插图配上简短的文字很是吸引注意力。
白沐沐压低声音，轻柔的嗓音念着：“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她在这里停顿了下，离她最近的一个学生抓住她的手腕：“老师，我也能找到属于我的星星吗？”
白沐沐道：“当然，我们时刻都在发亮呀！”
第78章 ：老师，她一直在哭
天气越来越冷，一日，白沐沐起床，窗外的天光比平时亮了很多，她拉开帘子，瞧见干枯的树枝上，已落下一层薄薄的积雪。
白沐沐穿好衣服走出宿舍，室外的冷空气吹的她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后，才拿起竖在门边上的伞。
从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学楼，短短的距离，白沐沐冻的鼻尖通红，手指都是木的。
今天教孩子们减法，铃声响起后，她抱着昨天交上来的作业本。
“我们昨天学习了十以内的加法，今天教大家十以内的减法，大家把课本翻到……”
四十五分钟的课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白沐沐现在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节奏，下课铃响的前五分钟，课件正好讲完。
“好了，今天的数学作业是……”白沐沐布置完作业，看着教室倒数第三行的位置：“张艳同学下课后到老师办公室来一趟。”
白沐沐话音刚落，下课铃响了。
她进了办公室，被点到名的张艳娇怯的站在门口，小声朝里喊着：“白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白沐沐回道，合上桌子上的教案，目光柔和，看着面前头发扎的歪歪扭扭的小女孩儿。
“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吗？”白沐沐问。
张艳点点头，葡萄似的眼睛蒙上一层水光：“知道，因为昨天的作业没有写。”
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视老师的话奉为圭臬，同时也是最适合约束的阶段，会自寻遵守与老师的约定。
白沐沐微微颔首，轻声道：“那你能告诉老师，为什么没有做吗？”
“是老师昨天上课的内容没听懂吗？”
白沐沐回想着自己讲课的速度，太快了？才导致作业没做吗？
张艳低下头，一颗泪水从她眼中落到地上，她哽咽：“老师我听懂了，昨天没做……是因为……我的手受伤了……”
张艳从进来到现在，手一直背在身后，白沐沐因此并没有注意到。
“对不起，是老师疏忽了。”白沐沐满怀愧疚与歉意：“能让老师看看吗？”
白沐沐看张艳并未动，再次征求道：“伤的重不重？不能让老师看吗？”
张艳嘴唇蠕动了下，手从后面绕到前面，不小心碰到胯骨，“嘶”了一声。
张艳摊开的手，还没白沐沐的掌心大，一双手的中指都用纱布包了一圈，突兀又僵直。
白沐沐没敢上手摸，盯着那圈纱布，觉得奇怪：都是中指吗？
右手是常用手，大多数伤的也是常用手，就算小孩子嬉戏打闹手下没有轻重，也没办法伤的这么对称吧？
更别说她印象中的张艳，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还是说放学后给家里长辈帮忙干活儿？才会出现这样的伤痕。
“涂药了吗？”白沐沐摸了摸她的掌心：“家里人知道你手受伤了吗？”
听到家人的时候，张艳浑身一抖，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下意识地想擦掉眼泪，手腕扯着指尖上的伤，疼的她在如同冰窖一般的冬天里冒出一身冷汗。
“小心！”白沐沐抓稳她的手，抽了张纸巾替她擦干泪水：“好了不哭，不哭。”
等张艳情绪缓和下来才道；“作业的事不急，我们等手好了再写。”
张艳点点头，一直垂着脑袋，白沐沐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拨开糖纸塞她嘴里。
从当老师后，白沐沐就养成了身上带糖的习惯。
许久之后才听到她细细微微的恳求：“老师，放学后我能用你的手机给妈妈打个电话吗？”
白沐沐自然不会拒绝，她伸手摸了摸张艳的后背，最里层的衣服带着潮意却没湿，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回教室去。
之后的几天，白沐沐有观察过张艳，见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也就放下心，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心放的太早了。
又是一节数学课，下午，白沐沐在讲台上板书，让同学们拿出准备好的麦秆当小棒，来巩固二十以内的加法。
课上到一半，张艳的同桌举手：“老师，张艳一直在哭。”
白沐沐放下手里的课本，到张艳坐的那一排，她看到女孩儿趴在桌子上小声抽泣，哭的两个眼睛都肿了。
掌心在张艳的额头上摸了摸，体温正常，余光扫到了她的一双手，心里猛地抽动几下。
除了受伤的中指外，食指和无名指都包着纱布，与完好的相比较，纱布裹着的六根手指怪异到了极点，最早的纱布脏污不堪，细看还能发现已经变黑的血痕。
白沐沐的眼皮子直跳，心跟着紧了紧，顿时明白了张艳哭泣的原因，怕是手疼的忍不了。
让张艳的同桌站出来，她抱着对方在办公室坐着，又倒了一杯水：“老师先去上课，等你把水喝完老师就来了。”
没吸管，白沐沐装的水也不多，她要喝的时候，用嘴一叼就起来了。
下课了，白沐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办公室，看见张艳已经停止哭泣，纸杯里的水也喝完了。
太乖巧了，白沐沐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除了在白松面前放肆一下，她在其他人面前一直都是懂事的。
张艳看她来，眼睛眨了眨，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老师。”
白沐沐将她凌乱的，挡在眼前的发丝理了理，让她重新坐回凳子上，蹲下身子与她齐平：“老师重新给你涂药好不好？”虽是询问，行动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拆到最里面，白沐沐连呼吸都轻了许多，伤口渗出的淡黄色液体让纱布和肉紧紧的黏在一起，晕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白沐沐不敢扯沾着肉的纱布，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碘伏润一润，等完全浸透后，才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推开，尽管她认为已经够小心了，耳边一直响起张艳嘶嘶倒吸凉气的声音。
最后一点儿纱布终于被揭开，白沐沐看着张艳的伤口，像是被人用利器挖了绿豆大的小洞，伤口的边缘发白，露出里面粉白的肉，碘伏的黄色渗透到肉里，又被红白的血水冲出来。
这才一根手指，白沐沐不敢想象张艳的其他手指，她忍住心头的酸涩，小声问：“怎么弄的？都是一样的伤吗？”
张艳忍着不哭，从鼻腔里哼出声：“嗯。”
第79章 ：告你们虐待孩子！
“不能告诉老师吗？”白沐沐的语气低沉，带着微微的失落。
张艳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翘着重新包扎好的手指：“奶奶不让我说。”
“这样啊。”白沐沐摸着她柔软的发丝：“那老师今天可以去你家里家访吗？”
“家访？”张艳偏着头，大大的眼睛充满疑惑：“老师，什么是家访。”
“就是老师放学后去你家里，和你的家长沟通你的学习进度。”白沐沐解释完，张艳依旧是一头雾水。
白沐沐笑笑，听见外面的上课铃响，问她：“还有最后一节课，你是上完回家还是老师现在把你送回去？”
“我上完再回去。”张艳连给予自己思索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神湿漉漉的，怯怯地看着她。
白沐沐又拿出一颗糖塞她口袋里：“这是老师给你的奖励，你很勇敢，涂药都没哭，去上课吧。”
放学后，白沐沐跟着张艳一起去她家。
小电驴白沐沐一直说要学，可一直都没时间学。
两人走了快半小时，白沐沐有点儿累，她把手搭在张艳的肩上：“每天都要这样走去学校吗？”
张艳点点头，身上的书包被她抱在了怀里，书包挂钩上挤出小小的脸：“嗯，碰到熟人会带我。”
白沐沐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沿着河边走着。又走了十多分钟，张艳带着她爬上一条小路，往上走了几百米，一座两层楼的青砖瓦房落在眼里。
院子里放着几把椅子，门前是几棵光秃秃的树干，黑褐色的纸条虬曲苍劲，门口没有人，张艳抬手让白沐沐拉着她。
进了门，屋子里很黑暗，没有开灯，只有正中央的火盆发着橙色的光。
她们站在门口，挡住了身后的光线，明暗交映，白沐沐只看见两章黢黑的脸，五官模糊在黑暗里。
“老师？”张艳摇了摇胳膊。
白沐沐松开手，由着她去开灯，四周顿时大亮，这才看清屋里不止两个人，还有一张折叠床，折叠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老人。
“艳子，你把谁带回来了？”坐着的两人中，一个年纪更大一点儿的老婆婆问。
坐她旁边更年轻一点儿的中年妇女，一双眼睛眼白偏多，看白沐沐的目光有些瘆人。
“是我老师，奶奶，老师来家访。”张艳又搬了凳子，示意白沐沐坐下。
等白沐沐放下手里买的水果面包，在凳子上坐了，张艳站着靠在白沐沐的身上，身子紧紧贴着她。
“是老师啊！”老人眯着浑浊不堪的眼睛，似乎要看清她的长相，又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倒了杯水递给白沐沐。
白沐沐瞧见对方嘴唇凹陷，牙齿掉的差不多，佝偻的身子让她看着格外娇小。
“张艳的奶奶您好，我是她的班主任，今天过来是想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白沐沐说完，让张艳到一边写作业，因为接下来的有些内容，并不适合她听。
带上折叠床上的老人，厅堂只有四个人时，白沐沐开门见山道：“张艳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们清楚吗？”
沉默，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旁边一直坐着的女人眼中闪着暗光，巴掌拍着大腿，从凳子上站起来：“婶子，那我就先走了，有啥事儿再给我打电话。”
女人走后，张艳的奶奶嘟嘟囔囔着，白沐沐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奶奶，如果不说，我就报警，告你们虐待孩子。”白沐沐以为自己的话能让对方有所收敛，也能把实情告诉她。
谁知躺在折叠床上闭着眼的老人根本没睡，他翻身从床上坐起，动作迅捷，和他外表极为不符。
“什么虐待孩子，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儿！你们老师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们是艳子的爷爷奶奶，能咋虐待她！”
“我就说她不听话，满嘴谎话连篇，你要信她的话，才就是蠢！”这话老头是对着老太太讲的，白沐沐知道，其实是在说给她听。
老头看白沐沐一脸不相信，吹胡子瞪眼，拍着身下的床架，吱哇的声音，似乎下一秒会被拍散架。
“张艳是个好孩子。”白沐沐冷不丁道。
又放缓了声音问：“她手上的伤来的太奇怪，什么样的情况，会让孩子六个指腹都有绿豆大的洞？你们就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张艳的爷爷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她调皮，反正是她自己搞的，我们两个老人又不能天天把她捆在身上！”
“艳子自己说什么了？！没说你这个外人凭什么多管闲事，我儿子都没多嘴，你管个屁呀！”
“快滚！老子的家务事儿，你没资格插手！”
老人越说越气，甚至因为恼怒，一脚踢翻了火盆。
幸好白沐沐眼疾手快往后一退，几息之后，炭火连带着草木灰撒了一地，火星四窜，在白沐沐的羽绒服上烧出一排洞眼。
白沐沐看向另外一位老人，想从她的身上下手，见对方躬着腰，用火钳把炭盆扶正，又从门背后拿出扫把，把炭灰收拾干净。
全程无话，似乎是默认了同伴说的。
白沐沐左右看看，心沉了沉，现在的局面显然是问不出什么，只是一想到张艳的年龄那么小……
看着白沐沐没动，老人气鼓鼓的，抄起旁边还没放回去的扫把，对准她：“滚！你要再不走，老子就打你！”
太暴躁了！
偏偏白沐沐对他束手无策。
本想着这次家访能了解情况，哪知道无功而返，白沐沐躺在宿舍的床上，入睡前，想着明天还是从张艳这边下手。
谁知第二天张艳直接没来上学，也没和白沐沐请假。
她在点名册上找到座机电话，第一个电话接了，只是一听到她是张艳老师，并不给她说话时间，直接挂断电话。
后来再打就不接了。
白沐沐只能在放学后又去了张艳的家，从大路往小路爬，还没走到院门口，听见张艳撕心裂肺的哭声。
“爷爷，我好疼，你轻点儿好不好！我不敢了，下次再不会带老师来了！放开我，我听话呀，我一直都听话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