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眼望去,琳琅满目、珠光宝气,连人的眼睛都要亮瞎了。
偏偏钟楚楚不领情,抓起一串手钏就朝着宫人砸了过去。
“谁要这个了,谁要这个了?”
“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陛下,是穆清朝啊,穆清朝那个贱人,是她故意装病陷害我的,陛下……”钟楚楚连哭带诉的模样瞧着倒是好生可怜。
送东西的是沈暮迟手下的大太监禄公公,他瞧了一眼那被砸的宫人,恰是自己的好徒弟。
禄公公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行事沉稳些,跪在钟楚楚跟前儿道:“这些东西娘娘还是收着吧,是陛下的恩宠。
再说这御赐之物被娘娘砸了,陛下宠爱娘娘,自是不会说什么,若是被旁人瞧了,少不得要说娘娘一句持宠而娇了。
已经是这样了,娘娘平白坏了名声,又何苦来呢?
陛下是记挂着娘娘的,只是如今这情形不方便来看看娘娘,只等娘娘解了禁足,只有好一番柔情衷肠要跟娘娘叙的。”
禄公公这番话连消带打,瞧着是在安慰钟楚楚,实则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钟楚楚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发泄不出来,憋得难受。
她闹也闹累了,终究绷不住,扑在桌子上“呜呜”地放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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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楚楚被禁足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朝云殿。
穆清朝得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烧得糊涂了,迷迷糊糊地叫春芽和蔷薇把窗户合上,把碳烧起来。
春芽见太后终于“不犯傻”了,自然高高兴兴。
炭盆里的炭火烧起来,屋子里登时就暖烘烘的。
穆清朝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下去,窝在舒服的云被里整个人便惫懒了起来,打着瞌睡,又听着身边两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烤着火聊天。
“我看那钦天监也不怎么样嘛,太后的病分明是自己受了寒,却偏偏说灾星妨害。”春芽懵懵懂懂地道。
蔷薇却道:“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玉妃刚刚禁足,太后便让咱们燃炭火了?为什么又偏偏是玉妃?”
一句话点醒了春芽。
“你是说……”
春芽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被蔷薇一把捂了嘴巴。
蔷薇回头,看着穆清朝已经合了眼睛才算松了口气。
“我不过是瞎猜而已。”
春芽一把拉下了蔷薇的手:“可是太后怎么知道钦天监会说什么?难不成太后还认识前朝的人?”
蔷薇的神色讪讪:“我不是说了吗?瞎猜而已。”
春芽道:“说不定就是咱们太后吉人天相呢,和咱们玉霞宫作对的人都倒霉了,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呢。”
穆清朝躺在床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却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觉得可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天助?不过都是人的自救。
“陛下和我都很清楚,镇国公主和钟家扶持您称帝不过是看中您年纪小更好把控罢了。
可陛下宏图大志,岂能甘愿被他人操控成为提线木偶?
陛下眼下的燃眉之急,是不能让玉妃有孕,不能钟家掌控了皇嗣,否则将来外戚干政,江山不稳。”
当日,她跪在沈暮迟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沈暮迟忌惮又不善的目光。
这样的话说出口,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不是沈暮迟怒她大不敬将她赐死,又或者沈暮迟赏识她的胆识,看中她的计谋将她招入麾下。
不管哪种结果她都得搏一搏,搏,尚有一线生机,不搏,便是必死无疑。
还好,沈暮迟选择了后者。
也算在穆清朝的意料之中了。
沈暮迟是个有野心的人。
她曾看南明历史,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南明崇文帝,性寡凉薄,野心熊熊,为妨外戚干政,毒杀亲子。
毒杀亲子……
短短四个字却让人触目惊心。
说起来钟楚楚也算是个命苦之人,外头看起来花团锦簇、万般恩宠,却不过是个钟家和沈暮迟博弈的工具。
三年后,沈暮迟和钟家的交锋达到了白热化,钟楚楚却浑然不知,自以为自己肚中这个孩子能帮自己巩固和沈暮迟的关系。
孩子出生,如钟楚楚所料,是个皇子。
钟楚楚满心欢喜以为得偿所愿,可是她哪里知道,这若是个公主还好,若是皇子,生来就注定是活不成的。
是沈暮迟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儿子。
看到自己儿子尸身的时候,钟楚楚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
可是沈暮迟对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哪里有过半分怜悯?
后来,在肃清外戚的斗争中,沈暮迟胜了,钟家败倒,他第一时间便是一根白绫赐死了钟楚楚。
那一生骄傲的玉妃娘娘,到头来也不过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亲手掐死自己的儿子啊……
这是要多狠心的人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还好,这一世,穆清朝脑子很清醒,和沈暮迟这样的人,合作便是合作,决不能牵扯上感情。
摒弃情爱,她在纷繁复杂的朝局中为自己寻一线生机,既然要既定的肃清外戚迟早要来,既然沈暮迟忌惮钟楚楚怀上皇嗣。
那她就帮沈暮迟早作打算,从一开始就断了钟楚楚的侍寝之路,让那个原本就不被期待的孩子根本不会出生,可以不那么残忍和血腥,可以兵不血刃。
沈暮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又何其艰难。
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如此,穆清朝才算真正在沈暮迟面前展现一丁点价值,在这后宫才算真正有了容身之地。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奴婢/奴才,参见陛下。”
是沈暮迟来了。
第10章 朕是不是做错了?
春芽和蔷薇见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却见沈暮迟一身玄衣已经转进了里屋。
两个人慌慌张张,转过头,却看见榻上的穆清朝已经挣扎着翻身起来了。
“民……民女见……见过陛下……”
穆清朝在外人面前太后架子端得很足,在沈暮迟面前却谨小慎微,自称“民女”。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她其实什么也不是,不过是沈暮迟见她有几分作用,暂且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她不敢妄自称大。
就算是病到如此地步,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只是她到底脱了力气,脚下绵软,一触地,整个人朝着前面倒了下去。
蔷薇和春芽正跪在地上,见状立即便要起身去扶。
沈暮迟却先一步抢在了她们前面。
沈暮迟到底有些身手,反映很快,一伸手便将她捞了起来。
穆清朝猝不及防却已经撞了他的满怀。
少女的身子软软的,带着点点茉莉的清香,那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沈暮迟低头,就看见穆清朝抬起眼望向他。
不可否认,她真的很漂亮,纵然病中未施粉黛,却更有几分凄楚动人的模样。
她是天生的妖媚样,像是受伤无助的白狐,惹人怜爱的皮囊下是蛊惑人心的风情。
沈暮迟没来由地心池荡漾了一下。
却见穆清朝眼眶红红的,眼睛里都是惶恐和惊吓,她身子往后退缩,嘴里忙不迭道:“民女冲撞了陛下,民女该死。”
沈暮迟一瞬间回了神,意识还有些恍惚。
“无……无碍,你这病也是为朕染的,原不必下地行礼的。”
“陛下……”
穆清朝拦住了沈暮迟的话,眼光看向了他身后的春芽和蔷薇。
“你们先下去吧。”她屏退了两个丫鬟。
“是。”
有些事,不必让每个人都知道,与虎谋皮,万分凶险,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当着沈暮迟的面屏退她们也算是对她们的保护了。
春芽和蔷薇走了。
穆清朝推了推沈暮迟的胸膛:“陛下……”
沈暮迟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尚且和穆清朝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他迟疑了片刻:“那……那个……朕扶你去床上歇着吧。”
“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还是放开民女吧,民女可以走的。”
“你我二人,何至于这么生分?”
穆清朝笑了笑,沈暮迟真正对她有映像也不过是上次福临宫见面的时候吧?什么时候就这么熟络了呢?
大约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吧,再生分的关系也可以熟络起来。
她坚持道:“陛下,您是皇上,民女是先帝的嫔妃,身份有别,还是小心为好。
您是皇上九五至尊,自然是无碍的,但是民女不同啊,民女身份微妙,时刻都得万分谨慎才行。
还请陛下顾念民女清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暮迟能说什么?
他的指尖收了收,终究是松开了穆清朝。
却见她一步一步朝着床榻上走去,她两只脚打着颤,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咬着牙关,短短几步路却走出了千里之遥的感觉。
还当真是固执……
沈暮迟不由得又想起了当日送她入宫的场景。
那样的环境下,小姑娘还忍不住向他表露了心迹。
如今这般,或许也有置气的成分吧?
沈暮迟心中这么想着,却见她已经坐在了床榻上,羸弱地咳嗽了几声,约莫是方才走得吃力,脸上带着几分潮红。
看她这般,他心里又软了几分。
“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了。”他语调也柔和了:“你为了朕生了这么大一场病,委屈你了。”
穆清朝摇头:“为陛下做事是民女的福气,民女不委屈。”
“你想要什么赏赐?”他问。
穆朝云低着头:“为陛下分忧解难是民女分内之事,民女不敢要赏赐。
只是……
民女已经离家一年多了,实在挂念家中母亲得很,若是陛下真想赏民女什么,就赐五十名精兵护送民女回家一趟吧。”
沈暮迟看着她这样,心里有几分意动。
想来,她就算心思如何缜密聪慧,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小女儿离家,哪有不想娘的?
沈暮迟的怜悯之心不多,但是这么点无伤大雅的怜悯,他还是给的起的。
“朕准了。”他道。
穆清朝听到这话,面上一喜,就要起身。
“民女谢陛下……”
“行了,行了……”
沈暮迟见状,立刻上前拦住了她:“你我之前不必如此拘谨,如今你的当务之急还是养病要紧,养好了病,才能继续为朕分忧。”
沈暮迟说着话,还温柔还拍了拍穆清朝的肩膀,冲着她笑了一下。
穆清朝看着他这般模样,不得不承认,沈暮迟是好看的,这般一笑更是风清霁月、似水温柔。
但是她更清楚,这样的温柔脸皮下藏着一个怎样冷血的怪物,他向来只对有利用价值的人笑,这么一想便只觉得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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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迟走出了朝云殿,外头等着的禄公公连忙跟上来,给他撑伞。
外头的雪还未停,沈暮迟抬头望着远处,大约雪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乌云如盖,天光晦暗,总让人觉得沉闷得很。
他说:“禄喜,你陪朕走走吧。”
沈暮迟从朝云殿慢慢地走,倚梅园的枝头落满了雪,灵溪宫宫门紧锁,太液池也结了冰……
他记得,二皇兄是被他杀死在倚梅园里的,还有四皇兄,死在了太液池边,还有玲珑小公主……
他们都曾是他的手足,如今魂魄已经不知飘零在了何处。
沈暮迟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人,此刻却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感慨。
“禄喜,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他问身边的禄公公。
“啊?”禄公公一时没反映过来。
“朕以前一直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一直往上爬,要爬到最顶处,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要所有人在朕的面前俯首跪拜。
如今朕做到了,可为什么,又觉得没意思得紧呢?
你说朕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了这么多血,亲情俱灭,成了孤家寡人,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沈暮迟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心中无端想起的是方才匆忙揽在怀里的姑娘。
想起送她入宫时,她如同小鹿般清透的眼睛,还有方才,她看着他那畏惧的目光。
禄喜听他这么说,心中大约明白了什么。
他跟了沈暮迟这么多年,自是将他的心思揣摩得明白,他很清楚,这是帝王一时的良心发现,分文不值。
于是他顺着沈暮迟的话道:“陛下是天子,心中想的是苍生,是百姓,肩上有重担,有大爱者,自然不必拘泥于这些世俗情感。”
这句话,为沈暮迟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
禄喜看到他稍霁的神色,便知自己的马屁拍到位了。
沈暮瞧着心情好似好了不少,只道:“走吧,回福临宫。”
第11章 让她死在外头
这几日的钟家格外地慌乱。
钟夫人急得很,整日催促着钟大人:“你倒是再与陛下说说呀,有这个时间在家里下棋,也不去宫里多跟陛下说几句。”
钟大人也着急上火。
“你还要我怎么说?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文武百官都帮他说话呢,你总不能让我为了你一个女儿,和满朝文武对着干吧?”
“那……”马氏顿了顿。
“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我看你就是太软弱了,我钟家的女儿,岂能让他这般拿捏,老爷怎么就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钟大人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
“哼,给他点颜色瞧瞧?人家是君,你是臣,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什么君,什么臣的,要不是我们钟家,他算个什么?”
倒也不怪玉妃张扬跋扈、口无遮拦了,因为她娘的所作所为,与她是如出一辙。
“你说得倒是轻巧。”
却听钟鸣不耐道:“难不成我现在就去和他闹个君臣不合?你倒是想想这从龙之功来得容易不容易?为了这么点子事,到底值不值得?
难不成就为了楚楚这一年的自由就让我们钟家几年的筹谋付诸一旦?难不成还要我舍着这把老骨头,九死一生,再拼一个从龙之功出来?”
这点子事,不伤筋不动骨,到底是犯不上的。
马氏嗫嚅了一下:“那……那凭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如今咱们楚楚被禁足连沈暮迟的身都近不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淑月宫的先一步怀上龙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