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马氏的话刚刚说完,便见钟老夫人一巴掌拍在了身下椅子的扶手上。
钟老夫人双眉倒竖,松垮的面皮一抖一抖的,显然是气得不轻。
“她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做了这太后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如今回来了倒是敢明晃晃地给我下脸子了。”
钟老夫人眼中带着一丝狠意,指挥身边的下人:“张妈,去院里叫上几个人来,她不是不来见我吗?
那我就去西院见见她。”
马氏听着这话,脸上有些犹豫。
“娘,老爷上朝还没回来,要不,还是等他回来吧?”
“等他?等他做什么?”钟老夫人瞪了她这儿媳妇一眼。
“外头人叫西院那个小贱人太后,你还不知道她到底几斤几两?
要收拾她,何须要那外头的爷们儿?
哼,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丫头片子,在外头混了个唬人的名头出来,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我今儿就去扒了她一身狐狸皮,倒要看看她又能把我怎么着?”
钟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在男人面前装得温柔小意,但那也是从前。
现在,她是正牌老夫人,她的儿子官拜首辅,她的孙女进宫为妃,放眼天下,她还需要对谁小意?
便是皇帝在她面前都要客气三分。
有人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决不能忍。
另一头,穆清朝跟着钟氏进了屋。
匍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呛人味道,那碳烧得烟熏火燎,却没见着比外头暖和多少,想来是没舍得买好碳了。
见桌子上几副绣绷子,大约是在和庄姨娘做绣活。
她记得,自己进宫之前,娘把身上所剩的体己银子全都塞给了她,在宫中有个银钱傍身,给下人们塞点,日子总不至于那么艰难。
她最后一点银钱都没有了,这一年多,大概卖绣品成了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穆清朝想起来,没由得心酸。
母亲满心满眼为自己打算,而自己呢?祸累家人,让母亲晚上还背负骂名,走上了流放之路。
这么想着,她的眼中便忍不住蒙了一层雾气。
恰在这个时候,两个庶妹进了屋,她们见到了穆清朝,登时满脸的惊喜,围在她的脚边喊着:“阿姐,阿姐。”
穆清朝看着她们,方才那点难过的心情才稍微缓和了些,含笑道:“一年多不见,络姐儿和茵姐儿都长这么高了?”
她一边说着,让春芽取了点心给她吃。
那糕点还是热的,带着浓浓的甜香味道,两个小姑娘约莫许久没有没有吃到糕点了,欢喜地捧在手中舍不得吃。
“吃吧,吃吧,还多着呢。”穆清朝道。
低沉的情绪被打断,穆清朝整了整精神,便捡着高兴地说。
她叫春芽将她买的东西都拿出来。
“马上就要年关了,我买了些料子,到时候给妹妹们做两件衣裳。“
恰在这个时候,庄姨娘泡了茶进来,看着穆清朝手中的料子。
葱绿色的锦缎,光滑鲜亮,一看就价格不菲。
“嗨哟,你给她们买这些做什么?“庄姨娘道。
“这料子这么贵,小孩子长得快,过两年就穿不得了,没得糟践了。”
“就是长得快才要裁新衣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们身上的衣服还是前年做的吧?
茵姐儿就不说了,你看络姐儿,脚脖子都漏在外头了,这天寒地冻的,不冷么?”
听到这话,庄姨娘有些窘迫,低着头不说话了。
却听穆清朝道:“姨娘别急,也有你的料子,还有娘的、清宴的,每个都有。”
她说着话,春芽便已经将她路上买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糕点、首饰、绸缎,甚至还有粮食、炭火……
看得钟氏和庄姨娘眼睛都直了。
“你……你买这些,得……得多少银子啊?”钟氏急道。
“能有多少银子?宫里边,打赏下人的银子都比这个多。”
这种话真实也凉薄,她娘和姨娘两个人一年到头熬瞎了眼睛也挣不来这么些东西。
可是放在宫里打赏下人,那些品阶高或许都看不上。
十户手肼胝,凤凰钗一只;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自古如是。
穆清朝想着,又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钟氏。
“这个,你拿着。”
第14章 跪吧,哀家受着
钟氏一触手,便能感到那荷包沉甸甸的。
说实在的,她有许多年都没摸过银子了,就是穆清朝进宫前给的那些,都是她一直舍不得用,打算将来给她置办嫁妆的。
这一袋银子,少说几十两有了。
她连忙往穆清朝手里推:“我……我不要,你在宫中,用度大,上下打点都是要银子的,你给我做什么?我们家里没什么用处。”
钟氏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是以前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还跟着穆清朝的爹进过两回宫。
她见过宫里的那些贵人,也晓得宫里惯来踩高捧低,你要是手里没有银子,谁都能踩你一脚。
是以,穆清朝进宫时,她再穷也帮她筹了傍身的银子。
“现下下人们也打发了,就这几张嘴吃饭,花不了几个钱。”钟氏坚持道。
穆清朝也异常固执:“我既给你,自是有我的算计。
我现在……”
穆清朝顿了顿才接着道:“我现在在宫里过得很好,我是太后,谁敢对我不敬?
从前先帝给我的赏赐不少,现在陛下也从不短我用处,根本不在钱上发愁。”
好吧,在这个上头,穆清朝撒谎了。
先帝的确给了很多赏赐,但是现在的沈暮迟面上尊她为太后,却压根儿不算上心,除了那点俸禄没有旁的进项。
在宫里的人没一个是守着那点俸禄过日子的,穆清朝现在靠着从前那点赏赐撑着,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听到穆清朝这么说了,钟氏将信将疑:“你在宫里……真的过得好么?”
“自然。”穆清朝道:“你想想陛下重孝道,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说的,要将我当亲生母妃,他岂能亏待了我?”
听到这话,钟氏才算松了口气。
道了一声“那就好”,才放心接过了荷包。
穆清朝看着钟氏收了荷包,拍了拍她的手:“你就放心吧,我现在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窘迫也不过是一时的,有的人占了咱们家的田地、店铺,我总会让他们一样一样地都还回来。”
穆清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算大,却格外坚定,像是对钟氏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穆清朝,你给我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喊声。
听到这个声音,钟氏和庄姨娘都变了脸色。
是钟老夫人……
自打钟家把钟氏手上的钱蒙骗光了之后,对他们一家人的态度便一日比一日差了。
再后来,穆清朝让钟楚楚禁足的事情传回了钟家,便彻底和常氏撕破脸皮,轻则讽刺挖苦,重的时候辱骂掐打也是有的。
也还好,钟氏是个乌龟性子,躲在院儿中不爱出去,否则,碍了那些人的眼,只怕早被他们赶出钟家了。
钟老夫人这个时候来,显然是来者不散的。
钟氏拉着穆清朝的手微微抖了两下。
“我出去看看,你就在屋中,哪儿都别去。”钟氏看着穆清朝道。
“娘!”
看着钟氏要走,穆清朝却唤住了她。
钟氏回头,却见她只身朝着门外去。
“杳杳!”
钟氏心中一惊,失声唤了一句。
却见穆清朝回头,对着她展颜一笑,示意她安心。
“老夫人喊的是我的名字,显然便是知道我回来了,躲又能躲得过吗?既躲不过,那就不如出去看看。”
穆清朝说完话,走出去,一把就推开了院子的门。
只见院子外头,钟老夫人、马氏、钟莹莹……
还有一众拿着棍棒的家丁。
瞧着这个架势,哪里是对待家人的?分明是仇人嘛。
穆清朝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勾唇一笑,只是笑不到眼底,瞧着几分凉意。
“许久未见,外祖母别来无恙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外祖母啊?你回家省亲头一件事不是到荣雪堂来拜见我这个外祖母,而是跑到西院来,难道这就是穆长亭教你的规矩吗?
还是说,你进宫几日便将这礼数章法都忘干净了?”
钟老太太气势摆得很足,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
穆清朝一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神情,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
“这么说起来,哀家倒是忘了,这样做的确是不合规矩。”
钟老夫人听到这个话,才算稍稍缓和了一下脸色。
“那你……”
可是她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穆清朝说:“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在后,哀家如今是太后,还唤你外祖母的确是不应该。
哀家应该叫你什么?
钟钱氏?”
“什么?”
那钱氏刚刚扬起的嘴角,登时垮了下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一双眼,模样滑稽又可笑。
却见穆清朝扶着髻笑了笑:“到底是哀家年纪小不懂礼数,你便不同了,老不死的年纪自然要懂得多些。
这是看哀家回来了,来请安来了?
听闻钱家从前也是簪缨之家,在礼数上头的确是教得好些。”
穆清朝说着,唤了一声:“春芽,去搬张椅子来。”
“诶。”
春芽很听话,很快就从屋里搬了张太师椅出来,就见穆清朝端端地坐在里头,姿态雍容,目光睥睨,那气度倒真跟那些宫里的上位者一般无二。
她分明是坐着,但是看着钟老夫人的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架势,她说:“跪吧,哀家受着。”
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她这模样把身后的钟氏一干人都吓了一跳。
穆清朝说什么?
她叫老夫人为老不死?还要她跪她?
要知道,他们寄人篱下在钟家一向是谨小慎微的呀,这忽如其来的转变,让她们都觉得不真实。
钟老夫人就更是没法儿接受了,她愣是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反映过来的一瞬间,便是无边的愤怒。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下贱的小娼妇,爬了几日龙床是真的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什么太后?顶了个太后的衔怎么没见你搬到慈明殿去啊?你那个太后,除了你自己,满朝文武谁认过?
我儿钟鸣位极人臣,我孙女入宫为妃,恩宠无边,你要我跪你?你也不瞧瞧,你那条贱命受不受得住?”
瞧瞧钟家这气焰,只恨不能把自己满门功德刻成碑立在门口了。
难怪,三年后,沈暮迟宁可杀了自己的亲生子也要拉他们下马,却不算是冤枉了他们。
穆朝云压根儿就不在意钟老夫人说的话,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宽大的衣袖。
她说:“你认是不认,这都是既定的事实,我是臣子,你既生在南明,就该守南明的君臣之礼。”
“哼!”
钟老夫人冷笑了一声,笑容阴毒也猖獗。
她道:“我便是不守这个礼又如何?我便要看看,我今日惩治了你这个小娼妇,陛下又能拿我如何?”
她说着话,指挥手下的家丁:“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小娼妇绑起来。”
第15章 来人,给我掌嘴
钟老夫人的话一说完,一群家丁就真的拿着棍子围了上来。
钟氏见状,心下一惊,几步跑上前,便要将穆清朝护在身后。
她看着钟老夫人,只道:“娘,杳杳她年轻不懂事,您多担待着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冲我来就好了。”
钟老夫人看着钟氏这个样子,扯着脸皮子笑了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可穆清朝依旧坐在椅子上,依旧把玩着她的衣袖,神色泰然。
眼瞧着那些家丁便要杀近了,她朗声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都进来吧。”
一瞬间,那早等在西门外的侍卫齐刷刷地涌了进来,带着铿锵的脚步声,不过一瞬间,便将整个院子包围了起来。
钟家虽然显贵,但毕竟不是王侯人家,府上是不配有官兵把守的。
而这些,可都是着锦衣、覆金甲、带佩刀的皇家禁卫军啊,整齐划一往那儿一站,立刻就把那些拿着棍棒的家丁比了下去。
这些人,一个打他们十个也绰绰有余。
当然了,就算打得过,这些家丁也是不敢打的。
穆清朝拂了拂她的衣袖,抬起头来,一双清冷的眼眸含着雷霆之色:“哀家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不够掉,敢和官兵动手?”
一句话,吓得那些家丁是连腿都软了,打官兵,那可是重罪啊。
穆清朝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此番省亲会有多凶险?
所以她管沈暮迟要的封赏是五十御林军。
不多,就五十,但也足够震慑了。
她承认,钟家胆大包天,是真的敢将她就地处罚的。
到时候随随便便找个理由搪塞,沈暮迟根基未稳,就算此时的穆清朝对他来说有点利用价值,也是万万不可能为了她和钟家撕破脸的。
到时候她死得不清不白,剩下钟氏一众妇孺也申报无门了。
但若是她们敢和御林军动手,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这是明晃晃地挑战皇威,沈暮迟就算为了维持脸上的颜面,也得对钟家小惩大诫一番。
一切,都如穆清朝所料,她看到了钟老夫人脸上的惶然之色。
她好整以暇,脸上的笑容不减,她看着钟老太太:“外祖母不是问哀家太后这个身份谁认吗?
陛下认啊!
这便足够了!”
钟莹莹站在钟老太太的身后,看到这一幕眼中出现了一抹异样之色。
她拉着她娘的手:“她……她的身边怎么会有御林军?”
马氏哪里知道啊?
看着穆清朝那般神气的模样,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刻薄嫉妒的神色:“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从陛下那儿骗来的?”
马氏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就感觉到一束目光刺了过来。
她抬眼对上了穆清朝的眼神,一阵没来由地心悸。
她往后虚晃了两步,心中暗叹着邪门儿,她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生出一股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