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朝一向爱美，从前是家里没钱，后来又被身份压着，如今什么禁忌也没了，全凭自己心意打扮。
她虽然不似寻常的二八姑娘年轻了，但是容貌并没有多少变化，皮肤也依旧细若白瓷，这般打扮也不突兀，反倒是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
江泊一走进这里，就能感受到，周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目光朝着这边看。
呵，这种甜品铺子，一般都是男子带姑娘来的，身边都坐着佳人了，还到处乱瞟什么？
他脸上扬起笑意，朝着穆清朝旁边坐了过去。
“好巧啊，穆姑娘，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了。”
他冲着穆清朝打招呼，不等她回应就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刚好，能够阻挡开那些让人生厌的目光。
穆清朝一回头看见江泊，脸上还带了几分惊喜的模样。
“啊，是江公子啊，果真是好巧啊，你也来这儿吃甜点吗？”
“是啊。”江泊应道。
“可以拼个桌吗？”不管可以不可以，反正他已经坐下了。
穆清朝听到他如此说，却往他的身后看了看：“你……没有和同伴一起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一个大男人一个人来吃甜点吗？
穆清朝心里犯嘀咕，这个江泊看起来倒是高高大大的，听说还是个习武的，怎么也跟姑娘似的喜甜嘴？
江泊看着她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嫌弃……
她现在毕竟只有十五岁心性，她那点小心思，旁人一眼就能看穿。
虽然如此，但是她面上还是做得客气。
“既然如此，江公子不嫌弃，就和我们一块儿坐吧。”
她说着话，舀了一勺殷桃煎放在口里，顿了顿才道。
“上次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后来，我娘都跟我说了，这些年，我们穆家多靠了江公子照拂，就是……家里的祖产，也是因为江公子才能得回来的。
我……我还打了江公子，这……”
穆清朝说到此处，已然红了脸。
“没关系的。”江泊连忙道。
“不知者无罪嘛，是我没考虑清楚，贸然闯了姑娘闺房，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这大度的态度倒是博了不少好感，穆清朝脸上的欣喜是半点儿不掺假的。
“你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江泊顿了顿又问道：“往后，穆姑娘又有什么打算呢？”
他恨不能马上问问她有没有想许什么人家，但是这样问，只怕还得再挨一巴掌，于是换了个迂回战术。
“如今穆家的祖产已经归还了，南明已经不存在了，穆姑娘也不用再入宫做秀女了，穆姑娘想好以后的路了吗？”
“这个嘛……”
穆清朝听到这个话摇了摇头。
“这个我还没想过，今日上街才发现，是真的日月换新天了，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听闻好像从前的孟家也不知怎么没了。”
“那个……”
穆清朝说到此处忽然犹豫了一下。
“那个江公子，其实我一直想跟你打听过一个人，我如今才刚刚醒来，就好像跟这个世界脱了节似的，况且那人身份特殊，胡乱打听，又怕招了祸端。
实在没有办法了，便只能问问江公子你了。”
“你说。”江泊忙道。
瞧瞧，现在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他了，这就是很好的开始了。
“那个……前朝的五皇子，江公子你知道吗？”
第196章 死了的白月光
江泊：……
这个很好的开始，刚开始完，便已经结束了。
他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十五岁的穆清朝，是对沈暮迟的情意最浓烈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进宫，只有春日宴上的惊鸿一瞥，然后就是长长久久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甚至不死心到进宫前还表白了一番衷肠。
十五岁的花季少女。
你贪恋她的天真烂漫，那就要接受她的愚不可及。
穆清朝看着眼前的江泊迟迟不说话，有些疑惑地喊了他两声。
“江公子，江公子……”
她看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
“是怎么了吗？是前朝秘事，江公子不方便说吗？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失望啊。
她沉浸在对五皇子的担忧中，没有看到一旁的春芽和蔷薇瑟瑟发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神情。
许久，才听到江泊的声音。
“五皇子他……已经死了。”
“死了？”穆清朝听到这个话，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
自打她醒了之后，听闻南明覆灭，大概也能猜到，沈暮迟作为南明的皇子，只怕结局不会太好，但是亲耳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又是一番别样的心境。
“怎……怎么死的？”她问。
江泊：“我杀的。”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勺子落了下去。
“哦？是吗？”她低着头，慌张地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她以为能将它掩饰得很好。
“原是这样啊……”她道。
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红红的，还带着些慌乱：“那什么……我还有事，就……就不陪公子用点心了。”
她慌张地起身，因为心不在焉起身时还撞着了桌角，桌子移动发出“吱嘎”一声响。
“你没事吧？”
江泊有些紧张，赶紧将她扶住。
“疼不疼啊？”
穆清朝却不看她，摇了摇头，转过身便往外头走。
“姑娘。”春芽和蔷薇跟在她的身后：“甜点还没吃完呢，不吃了吗？”
“不吃了，没胃口了。”前头传来了穆清朝失落的声音。
“唉……”
江泊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声，整个人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比白月光更有杀伤力的是什么？
是死了的白月光！
早知道如此，他还瞒着干什么？就应该把沈暮迟做的那些破事，一桩桩、一件件全说给她听，看她还惦记不惦记？
十五岁的穆清朝是个什么眼光？怎么会看到那么个东西？
江泊觉得，他头疼……
刚好这个时候，店小二端了一碟子甜点在江泊面前。
“公子，您的点心。”
他看江泊扶着额头，又多了一句嘴：“怎么了？公子，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一回头，看见了已经走远的穆清朝，又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甜点。
“啊，是小娘子不愿意与您一块儿吃点心？”
那小二是个话痨，江泊不理他，他倒是自个儿聊了起来。
“瞧公子这个样子，是第一次接触姑娘吗？您提亲了么？”
江泊听到小二的话，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他：“这跟提亲有什么关系？”
小二：“没提亲，您吃什么点心啊？”
“来咱们这儿的，但凡是一男一女来的，大多都是成了亲，再不济也是订了亲的，您这样……人家当然不肯跟您一块儿吃了。”
江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有些可怕，看得小二如同如芒在背。
连忙找补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姑娘家面皮薄嘛，纵然心中对公子有些好感，这样不清不楚地也得碍着身份不是？
公子若是喜欢，何不上门提亲呢？
我方才瞧着那姑娘可真是貌若天仙呐，嘿嘿，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
小二说起穆清朝的容貌不由得露出了向往的神情，一回头头，发现江泊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额……咳咳……我的意思是，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嘛，公子若是不赶紧着，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这店小二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江泊。
是啊，夜长梦多，先前，他与她错就错在时机上。
这一次，可万万不能再延误了。
江泊想到此，起身就朝着外面去。
“喂，公子，你的甜点还没吃呢。”小二在他的身后喊道。
话音刚落，一个什么东西朝着他砸过来。
小二伸手一接，入手的竟是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
可真是个怪人。
点的东西一口没吃，出手却这么大方。
…………
穆清朝回到庄子上，整个人沉沉闷闷的，一回来了，就将自己关在屋内。
等到傍晚时分，是春芽来敲门。
“姑娘。”
“怎么了？”穆清朝在门内问。
“江公子让人送来了一盆迎春花，挺好看的，您说奴婢放在哪儿啊？”
“什么呀？这都什么季节了？怎么还有迎春花啊？”
“就是说啊，所以才显得这盆迎春花珍贵嘛，也不知养花之人废了怎样的心思才养活了这一株，所以奴婢才来问姑娘您嘛。
这花需得放在暖阁里才行，放外头，一会儿就该死了。”
春芽说着话，就见穆清朝从里头把门打开了。
她一垂头，看见了春芽怀中抱着的花。
金灿灿、黄澄澄，叶子又肥又嫩，被风一吹，摇了摇身子抖擞着精神，别提多好看。
他是怎么知道她喜欢迎春花的？
可是……
穆清朝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个江公子了。
若说感激他？
可是他杀了沈暮迟。
说讨厌他？
可他毕竟对他们家这么大的恩，自己也不能太忘恩负义了不是？
心情一番纠缠，看那花也不那么可爱了。
“就放外边吧。”她道。
“放外边？”春芽一惊。
“可是……放外头，寒风一吹，可不就死了么？”
“我说放外边就放外边，我烦着呢，这么点子事，你们别来打扰我。”
说完“嘭”地一下，就将门关了。
转而，又倒在了床上。
其实吧，她早也明白，她和五皇子，是两个世界绝不可能的人，她也没那么多妄想。
但是……他现在死了，意义却又不一样了。
就好比你欣赏的一幅名画，它好端端地挂在那儿，它不属于你，你也觉得无所谓，但是某一天，这幅画它忽然就被烧了……
这便又是一种心境了。
穆清朝躺着躺着，忽然又坐了起来。
她还是忘不了外头的那一盆迎春花……
第197章 择良日入宫
穆清朝又跑了出去，一时心急，连外套也没有披一件，哆哆嗦嗦将那一盆放在窗台上的迎春花又抱了进去。
眼看着，上头都已经结了一层霜了，这么快的时间便已然没有方才精神了。
她又觉得后悔。
人死都死了，在这儿跟一盆花置什么气？
自己拿了帕子，小心翼翼，一张叶子一张叶子地擦拭上头的霜。
恰在这个时候，听到窗外的春芽喊：“姑娘。”
穆清朝：“又干什么？”
“宫里来圣旨了，夫人让奴婢来叫你，赶紧去前头听旨呢。”
听旨？
听说，为了给自己养病，穆家上下举家搬迁到这个地方，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除了穆茵嫁的苏家，几乎不与外界联系，也算是避世了。
这会儿，怎么会有圣旨来？
穆清朝满心疑惑，等到了前厅的时候，只见全家人，从主子到奴婢都已经跪在那儿了。
听闻来的人叫做常福，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太监总管，陛下跟前儿的红人，很是不敢开罪。
穆清朝见就等自己了，赶紧跟着跪了下去。
那常福公公见人都来齐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宣读圣旨。
说的大致意思是，穆家世代簪缨，皇上感念过去穆老爷的温良恭谦、高风亮节，又顾念穆家孤儿寡母，所以特地另赐大姓为萧，兰陵萧氏的萧。
另赐穆家唯一男丁，穆清彦为萧国公。
封夫人钟氏为一等诰命夫人。
听到此处，穆清朝觉得简直是……离谱。
如此改朝换代，为什么皇帝还要感念从前父亲的种种？
感念也就感念吧，这莫名其妙地改姓算是怎么回事？
然而，圣旨后面的内容更叫穆清朝摸不着头脑。
另外，穆家长女，贤良淑德、宜室宜家，所以特赐择良日入宫。
穆清朝：？？？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娘已经起身去接圣旨了。
“谢陛下隆恩。”
终于等那常福公公走了，穆清朝实在是憋了一肚子的话，站起身，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钟氏转过头来，满含泪光地看着她，喊了一声：“杳杳……”
那神情，如果穆清朝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激动吧？
有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感觉。
紧接着，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穆青彦、穆络。
甚至连庄姨娘也顾不上尊卑了，将那圣旨拿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嘴上说的无一不是：“太好了，太好了……”
“只说择日入宫，没说是哪一天呐。”庄姨娘将圣旨琢磨透了才道。
“应该还会有圣旨的吧，还未说给阿姐一个什么位分呢。”这是穆络的话。
钟氏将圣旨从庄姨娘手中拿了过来。
“这可是圣旨，可不要弄坏了，否则是杀头之罪，需得找个地方供奉起来。”钟氏说罢，又接着道：“得抓紧时间准备了，虽然没说是哪一天，但是要备的东西太多了，也不一定来得及。”
“对啊，对啊，还有我，等入宫那天，我要亲自去送阿姐。”
穆清朝：？？？
她看着眼前一片欢天喜地的景象，就好像……快乐是他们的，与自己无关。
“喂！你们没事吧？”
“没事啊？有什么事？为什么这么问？”钟氏一脸不解的样子。
“你们都没觉得这个圣旨有点什么问题吗？”
“没有啊，这不都是好消息吗？”
“哪里有好消息了？咱们全家都被改了姓了，你们还笑得出来？”
“改姓那是为了应付外面，又没有人逼着咱们把祖宗牌位砸了，这有什么的？”
现在钟氏可是看明白了，只要活的人过得好，那些虚妄摸不着边的东西又有什么重要？她不是那么迂腐陈旧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