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知道有预谋做这种事的人断不会在厨房下手,谁都会第一个先怀疑厨子,对方怎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但皇帝真的是要找到凶手吗?
不是,只是这样可以最快地找到“替罪羊”,找到那个有心谋逆的乱臣贼子,名正言顺将其斩杀。
所以不管旁人说什么,皇帝只会把这件事交给杀伐果断宛若阎罗地狱的东厂,如此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压下即将传遍京师的谣言。
厨子们必死无疑。
李非白耳边皆是厨子们的凄惨哭声,他环顾四下,也无人站出说话。
那几十条人命在权贵眼中,似乎一文不值。
眼见他们都要被带走,他上前跪地开口:“皇上……”
旁边的秦世林一看,声音微沉,已带些焦急:“李非白。”
然而此时已经无人能制止他。
别人能看着无辜的人去死,他李非白不行!
“那麋鹿乃是臣所杀伤擒住,若论罪名,臣也有罪。请皇上赐臣一个洗清罪名的机会,查清此案真相。”
秦肃面色阴沉,他怎会不知李非白的主意,为了几个厨子值得他拼上这种谋逆的罪名吗!
他心中恼怒,可理智让他镇定下来。
如此倔强属实让人恼怒,可不倔强的就不是他欣赏放心的李家人了。
眼见李非白不退,皇帝不开口,似乎两人都无台阶可下。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忽然有人上前一步,说道:“儿臣也以为李少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可李家忠心天地可鉴,断不会行巫蛊之术。请父皇明查,让李少卿自证清白。”
这种事旁人无论说还是不说都没什么必要站出来说,可有人开了这先例,而且还是堂堂九皇子开口,便有人在瞬间理清了思绪。
――皇上不会拿李家怎么样,李非白又犟在那,那此时就需要有人为他们铺好台阶下来。
九殿下的出现恰好就是那个台阶。
最高的台阶有了,那还缺他们这样的小台阶。
于是他们便纷纷站了出来,说着与九殿下大致差不离的话。
秦肃本就是在等这些话,见他们纷纷说清,这才缓和了面色。事已至此,即便他杀光厨子,谣言也不会终止,怕是会给他扣上昏君的帽子。他心中恼怒那始作俑者,也恼怒李非白,但他只能顺着台阶下来。
“李非白,朕给你五日时间查明真相,若不能找到凶手,朕定不会轻饶。”
“臣领命。”
在场的人无不松了一口气。
麋鹿白玉一事一出,秋日狩猎一事也再无兴致,匆匆散场,各自离宫回去。
李非白向秦世林道了谢,对方闻言说道:“我总不能看着你受困,可一时脱困并不意味着你就不必受罚了,案子查不清楚,你的处境反而会更危险。”
秦世林蹙眉说道:“从朋友的立场来说,我不希望你掺和这种事,李非白,太危险了。”
李非白说道:“我无法看着那几十个厨子厨娘枉死。”
“我明白,但我依旧不希望你涉险。只是你已应承下来,那就好好查案吧。”
秦世林叹了一口不易让人察觉的气,这让李非白有些意外,说秦世林亲近自己不过是因他李家人的身份,可没有他一个李非白还有别的人可以替代,他本不必在刚才出来冒险求情。
这叹息声中也让他察觉到了里面的惋惜和担忧。
皇家人也有有心人么?
秦世林走后,他仍在沉思这件事,耳边有人悠悠说道:“你好像被感动了,李大人。”
李非白偏头看去:“你去哪里了?”
姜辛夷说道:“怜妃娘娘与我搭话,我顺口提了老宫人一事,她便立刻为我安排了许多宫人相见。”没等对方问,她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继续说道,“可惜没有听见什么有用的话,尤其是我问及师父与魏不忘有什么瓜葛时,他们都不说话了。”
李非白说道:“越是如此那就越证明当年他们有瓜葛。”
“嗯,我回来的路上,有个老宫女偷偷喊停我,说了一些魏不忘的事,说我师父可能是被魏不忘害死的。”
李非白有些意外,又问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谢阿蓉。”姜辛夷看他,“你如今要去查那白玉案子,我这边就不必操心了。我想怜妃娘娘有意接近我,那定还会再找由头让我进宫的,到时我再寻谢阿蓉细问就好。”
“脑子里装两件案子也无妨。”李非白说道,“你在宫里万事小心。”
姜辛夷顿了顿,也说道:“你也是。”
两人已是互相担忧对方,只是没有挑明。
可任谁看来,他们之间都已经是无人可以插足的了。
第183章 麋鹿
麋鹿的致命伤是李非白射在喉咙上的利箭。
除此之外还有它在逃走时被灌木剐蹭掉的皮毛裸露的伤口。
遭了两重罪的麋鹿又被送刀厨子的屠刀下剖了肚子,掉落八字白玉后又被锦衣卫开膛破肚刮了五脏六腑。
等重新回到李非白手上时,这只成年麋鹿已是惨不忍睹的血腥模样。
这血淋淋的生灵此时在他眼中显得异常可怜,仿佛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安德看出他的愧疚,低声道:“属下听闻当时猎场都是人,就算它不落入大人手里,也会死在别人的箭下。白玉一定会出现的,如果不是大人射杀了这麋鹿,那些厨子恐怕都活不成了,大人不要懊恼。如今大人杀了一只麋鹿,反而有了救下几十人性命的机会。”
李非白很意外他对生死的看法,似乎跟他告病假前全然不同了。
他的眼里多了几分坚毅。
这种转变让他觉得宋安德已经褪去小衙役的皮囊,进阶成一名真正的合格的捕快了。
他很看好他日后独当一面的时候。
宋安德说完又觉得对不起麋鹿,对它双掌合十说道:“莫怪啊,世上没有第二只麋鹿可以代替你,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去怪那给你塞石头的人了,大人他会好好断案抓住凶手,慰藉你的在天之灵的。”
李非白觉得他坚毅中依旧带着憨厚的本性,没变,宋安德没有变。他说道:“你进宫一起协同办案,那若是破案了,就是‘我们’破的案抓的凶手,不是我独一人的功劳。”
宋安德笑道:“在以前的衙门待习惯了,功劳都是上峰的,与我们这些做小的无关。”
“不碍事,在大理寺久了慢慢就习惯了。”
“嗯!”
此事皇帝全权交给李非白,除却禁军,宫里宫外的人马李非白都可调动。
他没有喊其它衙门,先召了大理寺的人来围住猎场,捕捉剩余兽类,其余在场的人都不许离宫,等待询问。
能来猎场的人都是皇帝亲口“请”的人,身份非富即贵,最次的便是姜辛夷这样的平民,可也仅她一个。身份高的有王爷、皇子、将军、国公、侯爷之类,个个都因被卷入这无妄之灾而心有怨气。
本来砍几个厨子就能解决的事,非被李非白弄得如此复杂,还要留在宫中不得回家。
一时众人对李非白的不满声颇大。
可他身为李家子弟,又接连破了几个大案子,深得皇上宠信,百姓尊崇。谁都知道不能得罪他,也唯有尽力配合询问,好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是以非但无人高高在上不配合,反而在轮到自己时分外乖巧,就为了能毫无嫌疑地安然离宫。
“本侯确实是最早骑马进入猎场的,只是片刻身后就跟上了人马,本侯断没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捉麋鹿,塞那大逆不道的石头。”
……
“我与赵大人林大人从始至终都在一起,我们三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嫌疑的。但我看安国公始终一人独行,而且也没猎物,不知他去做什么了。”
……
“嗯?有人这么说老夫么?老夫犯了腿疾,可圣恩难却只得入宫陪同狩猎。老夫不愿旁人说我宝刀已老,便寻了个地方独自安静,这竟是被人背后捅刀子了?”
……
“那八字白玉的玉我好似在孙将军的府邸见过呢……”
……
“白玉在我府邸出现过?何人胆敢说这种话!让我与他当面对峙!狗东西竟敢要本将军的命!”
……
李非白和几个衙役审问着他们,听着他们借机插刀的“供词”,虽然他知道人心叵测,可是借着这个机会背刺别人,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终于是审完了他们,饶是憨厚的宋安德也禁不住说道:“真脏啊。”
如此光鲜亮丽的他们,却是一团团脏东西。
这白玉背后的罪名有多大他们当然很清楚,谁想没有协同破案,还在背地里泼脏水。
属实让他这小地方来的人开了眼界。
轮到审问厨子时,他们的反应与权贵是全然不同的。
他们早在锦衣卫的呵斥中受到惊吓,只想拼命证明此事跟自己没有关系,哪有什么心情去陷害别人。
他们大多语无伦次,但句句又像实话。
在锦衣卫审问他们时李非白已经听过了,如今说的也大致不差。
“我、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当时鹿被抬上案板,旁边还有六个打下手的。他们看着我拿刀、刀子开了鹿的肚子,屠夫都知道,开了肚子之后就是取内脏,免得内脏割破了苦水流出来弄脏了鹿肉。
“我这一掏,肚子出来了。一会旁人说觉得胃那里有东西,我就、就、用刀子剖开,那白玉就掉出来了!
“大人我真的没有偷偷藏那鬼东西,我这不要命了吗!”
李非白问道:“那个说玉佩在胃里的人是谁?唤他进来。”
一会便有个少年进来,他两腿酸软得不能站直,还是旁人搀他进来的。
少年已哭得涕泗横流,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问你,像内脏那些脏物,为何你会留意里面的东西?”
少年哭道:“我、我眼尖,我手欠!还事儿多!多管闲事!没脑子!”
他狠狠将自己骂了一顿,李非白只能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何会留意到胃里的东西?麋鹿的胃并不算小,你怎会提及胃里东西的事?”
少年呆了一呆说道:“白玉不在胃里,它、它在半道上。”他着急忙慌比划自己的食管,“就在这,堵在这条管子上,压根没进到胃里,鼓鼓当当的,那管子都变形了,我才觉得奇怪!也是怪我手欠!贱死了!!!”
他说着又进入了自怨自艾的哀嚎模式,仿佛恨不得把手给砍了泄愤。
李非白立刻让他到旁边案板上看那鹿,指出位置。
少年忙去指出。
果真并没有在胃里,只是在喉咙往下一些的位置,而那喉道已经通红肿胀。
李非白甚至能想象到麋鹿持续了许久的痛苦。
姜辛夷也过来查看鹿身,细看后说道:“按理说食草的兽类在晨起后便会进食,但它的胃里只残留了昨日的余粮,证明早上它没有进食。我想即便它不遭射杀,最终也会死于窒息,亦或喉管破裂出血而亡。但它仍能在林间走动,那足以证明白玉进入它体内的时间不长,应该是在猎场开场前不久凶手所为。”
李非白了然:“厨房一众人以及后进场狩猎的人都是清白的。”
“可以这么说。”
那剩下最有嫌疑的人是谁?
猎场常年有宫人看管,以随时供皇上狩猎。如今看来,毋庸置疑,凶手就在他们其中!
李非白说道:“传唤看守猎场的三十二人进来,我要审问他们。”
“是,大人。”
第184章 钦天监
未来得及传唤,衙役就匆匆进来,说看守猎场的人少了一个。后满山寻找,发现那人死在了捕获猎物的陷阱中,早就气绝了。
这等拙劣的杀人灭口的手法着实让李非白觉得幕后凶手残忍。
“猎场是供皇上使用,根本不可能放捕猎陷阱的!平日里有野狼要离山,都是我们拿着兵器上山驱赶的,怎敢用陷阱!”
李非白看着陷阱下的锋利木棍,从这高处滑落的话,锋利程度瞬间就能穿过心脏,让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旁人衙役问道:“会不会是陈年陷阱,你们不知道?”
李非白说道:“不是陈年陷阱。木头削尖处仍有树汁流淌,是??????新砍下的树。”
衙役叹气:“杀人灭口啊……”
谁都知晓,但凶手就更能隐匿身份了。
李非白深知这件事是一环扣一环,只要没有证据一步抓到真正的幕后凶手,那无论他查到什么程度,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会一个一个被杀。
查到一点线索,还没找上门,那人就已经被杀了。
他们在明,凶手在暗,要想赶在恶毒无比的凶手之前找到线索,似乎难于登天。
但正因为凶手频繁地、随时地可以进出猎场犯案,已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那杀害看守人的凶手也是看守人之一,正是在这三十二人中。
他说道:“把剩余的人都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饭菜就由今日的厨子负责,不许经他人之手。”
宋安德问道:“为什么要今天的厨子做菜?”
“让想活命的人做菜,才能最大地保证嫌犯的安全。”
“大人想的真周到,属下这就去办。”
李非白看向远处猎场,死一般的寂静,死水一般的无波澜。
这边姜辛夷和女眷们暂居在清伶苑中,皇宫一苑,实则比十座府邸还要大,院子十余座,房间五六百,屋外还有院子可以走动。除了不能离开这里,也不像是关起来了。
姜辛夷性子本就沉静,可以独居房间不出,但那些自在惯了的官家夫人却极其不习惯这种被囚禁的日子。
“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好听了,这大逆不道的事我怎会做呢?”
“小声些吧,例行公事罢了。”
“就是闷得很,本来约好了去赏菊的,结果竟不能离宫了。怕是等我出去,这花儿都谢了吧。”
“那正正好去赏梅花呀。”
“你这可真会安慰人。”
几个夫人小姐倚着长栏闲聊,恰好后面就是姜辛夷的房间。她本在屋里看书,听门外女声嘀哩咕噜说半晌也不离去,也不知要说多久。
一会送吃食的宫女们过来,请各位夫人小姐回去用饭。
宫女敲开姜辛夷的房门,众夫人便说道:“诶,我原以为里头没住人呢,是哪家姑娘呀,与我们一齐说说话吧,在房里待着多闷呀。”
随即便是一张清冷美丽的脸出现在她们眼前。
着实惊艳了她们。
“好一个美人儿,这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人皆爱美,又闲来无事,这月老的红线都要被妇人们夺了过来。
姜辛夷蹙眉不语,拿了自己的餐食就想进去,这时有人说道:“这位是姜辛夷姜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