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奇怪,是么?”怜妃说道,“宫廷的气氛便是如此,本宫在做女儿时,也是这般到处走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宫门。哪怕是逢年过节,也只有父母进宫来探望,接受他们的跪拜问安。”
姜辛夷听着她平静的语气,说道:“娘娘好似并不介意过这样的日子。”
“哪有什么介意的说法。”怜妃淡然道,“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身在其位,便顺应地接受那个位置要做的事,本宫竭尽全力去做好便觉得是最有意义之事。”
姜辛夷微微垂眉,所以如今她是九殿下的母亲,儿子想成为君王,她是以助力儿子登基为自己的目标?
应当是如此。
无怪乎她能有秦世林那样聪颖睿智又沉稳的儿子。
他多少是像了他这个母亲的。
姜辛夷明白了:“娘娘寻民女可有什么赐教?民女愚钝,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怜妃笑笑:“倒是个直脾气的姑娘。”
所以难怪在感情上颇清冷的儿子会喜欢她,他在宫里见过太多弯弯绕绕心思的人了,如今有个这样直率的姑娘在面前,饶是她也很喜欢。
但也正因为怜惜这姑娘,怜妃倒不希望她日后会入儿子的后宫。
她深知一旦男人对女人喜欢的炽热退去了温度,那他便会厌恶她的直率,将曾经的欣赏变成不温柔的借口。
他不过是失去一个后妃,可姑娘却会失去她的一生。
没有姜辛夷,依旧会有很多女子愿意入宫。
怜妃不希望这样一个直率有个性的姑娘被埋没在宫里,更何况她还那样懂医术,更是难得。女子成才不易,她若亲手折断,那同为女子的她也不忍。
“倒也没别的事,只是想当面谢谢你。”
姜辛夷困惑道:“谢我?”
怜妃说道:“当年本宫身份低微,就连宫人都不诚心伺候本宫,得病了也不理会,幸得你师父出手,才救了本宫一命。这份恩情本宫一直记得,你师父在宫里时曾为许多贫苦宫人治病,我想这份恩情不单单只有本宫记得。”
姜辛夷说道:“师父是大夫,这是他应当做的。”
怜妃轻轻摇头:“宫里那么多大夫,也只有你师父才会这样做。”
姜辛夷忽然想起李非白说过,若能问问宫里的老人,或许能得到些关于师父的蛛丝马迹。她瞬时来了精神,问道:“娘娘可了解民女的师父?”
“谈不上了解,你师父待谁都好,这也就令他待谁都一样,并无深交。”
“就没有深交的宫人?”
“应当没有。”怜妃问道,“辛夷姑娘是想问什么呢?你可以直说。”
姜辛夷略一想,说道:“我想找到杀害我师父的凶手,但是线索太少。”
怜妃立刻明了:“你是想寻些当年认识你师父的人问问情况是么?”
“是。”
“这倒是简单,本宫给你安排一些人见见吧。”怜妃又补充道,“会尽力寻到那些受过你师父恩惠,亦或是与你师父有交集的人,难免有遗漏,但绝不会找错人。”
姜辛夷没有急着高兴,她疑惑问道:“敢问娘娘为何要帮我?”
怜妃笑道:“吾儿曾说过,你是他的朋友。”
姜辛夷心中没有丝毫触动,秦世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了,他可以送冰、送炭,甚至在辛夷堂初开时送“人”,但是这仅限于他自身财力之上。如今这询问宫人一事已经逾越后宫范围,他怎会冒险触皇帝的逆鳞?
她说道:“这个理由民女存疑,娘娘直说无妨。”
怜妃只能笑笑:“我想,是因为你终将成为李家夫人吧。”
这个理由姜辛夷接受了――在残酷的宫廷来说,这不比什么人情味合理多了?
她说道:“只是传言罢了,但你们若都当真,我也乐于接受你们所给的便利。”
怜妃暗暗感慨,这个姑娘当真理智冷静,儿子和李家儿郎都对她情有独钟并非没有道理的。
“那本宫便为你安排人一见。”
“多谢娘娘。”
自从太子被废,皇后得益于强大的家族势力地位并未受到威胁,仍是一国之母。只是她也深知秦世林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要想坐稳皇后的位置,甚至日后的太后,只能退一步,将六宫大权交出去,自己被迫落个清净。
怜妃推诿了一番,最后还是接过大权。
她若要成为儿子的助力,那必然要为他做一些事。
管理好后宫,也能为儿子博得有个好母亲的名声。母亲稳重能掌控六宫,那儿子也多少能有掌控大局的能力。
她的力量绵薄,但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助力儿子的机会。
有了她的帮忙,当年的老宫人很快就被传唤,等着姜辛夷前去问话。
当姜辛夷被带到院子中时,看着那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每张脸都带着岁月痕迹,眼神竟无一例外都满含感激和好奇。
“是林院使的徒弟吗?”
“林院使当真不在了吗?”
“姑娘,林太医的事是假的吧?”
多是殷切询问,多是不愿承认他已离去。
姜辛夷从人群中穿过,随领路太监走上高处,耳边净是这些满是情义的话语,听得她心有触动,几乎泪涌眼眶。
她走上台阶,转身看向这黑压压一院子的人,两手作揖,朝他们深深行礼。
“诸位安好,我乃林无旧林院使徒弟,姜辛夷。今日有一些事,想问问你们,烦请告知详细。”姜辛夷又道,“你们所说的话,都将是助我找到杀害我师父凶手的线索,辛夷先感激诸位。”
话落,便有人泣不成声――
“原来林太医真的……死了。”
满院哭声,被亲口证实了恩人的死讯,让久在这牢笼中的他们痛苦不已。
姜辛夷听着这悲切哭声,她很肯定他们不是怜妃随意找来的人,而是真的受过师父的恩惠,甚至是隐藏了线索的人!
第181章 谢阿蓉
“林院使他有仇家,就是现在的方院使,他俩一向不对付。”
“日子我记不太清了,但林院使他替我治过三回病,每回都不收钱,是个活菩萨。”
“除了方院使,小的没听说过有人记恨他,他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谁会记恨他呢?”
“兵变前几个月?没异样吧,每次林院使都是笑脸常挂,十分亲近人。”
“你这么一说……好像……时年太长了,真记不得了。”
“小的那一个月天天为先皇拿药,林院使倒是忧心忡忡,总要问我个详细,先皇可有什么吩咐。”
姜辛夷已问了三四十人,听了几百句话,可估摸已是十年前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捕捉到什么有用的话。她顾不得这话问的有多危险,只想快点找到线索,便提醒引导问道:“我师父当年跟魏不忘可什么瓜葛?”
即便隔墙有耳,还是魏不忘的事,她问出后估计就已经将自己放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了。
可她若不问,一会到时辰了离宫,即便她能再进宫,也见不到如此多的宫廷老人问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不得不冒险。
眼前几人微顿,也不知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面露怯意。
原本热闹的院子也安静了下来,竟是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相关的话。
姜辛夷瞬间明白魏不忘往日的手段有多残忍,就连进宫多年的人都不敢说他半分不是。
不,甚至不是要他们说什么浑话,他们也可以提及他的好,可依旧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姜辛夷很失望,仿佛做了无用功。可她同时也能理解他们,何必为了一个死去的恩人得罪东厂头子呢。
怕死是一个人很正常的反应。
姜辛夷默了默说道:“我也是随口一问,想必离得远,你们都不知道他的事。耽搁了你们许久,都各自去忙吧,辛夷在此谢过诸位。”
满院宫人都觉羞愧,可是那毕竟是魏不忘,背后还有一个有事必揪的东厂。
他们一点也不想哪天在宫里暴毙了,或者可以离宫归家时惨死在半路。
“抱歉啊辛夷姑娘……”
“实在是……”
姜辛夷说道:“我明白,诸位不必愧疚。”她又朝他们深深作揖,无论他们有没有帮上忙,都感激他们今日能够前来,让她对师父有了更深的了解。
只是依旧遗憾,明明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的知道师父当年在宫里最后几个月的事。
她与公公道了谢,让他代为转达对怜妃的谢意,随后回猎场去了。
从院子出来,也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
她走在百花凋谢的园中廊道,心情也如那凋谢的花一般难受。她已决定了一件事,师父的事如果始终查不到凶手,她也要把魏不忘杀了――哪怕他不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可至少他的嫌疑最大。
即便杀错了,他死也不无辜。
黄炎道杀了青青,他是魏不忘的人,谁能说不是魏不忘授意的呢?
报不了师父的仇,魏不忘也必须死,为青青偿命。
迟早要弄死他。
“姑娘……姑娘……”
背后隐约有人声,姜辛夷回头看向走廊,空荡无人。她顿了顿,没有离开,而是快步走向廊道的拐弯处。这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宫女躲在那,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宫女吓了一跳。
她胆怯不已,见了面反而拔腿就跑。
姜辛夷也不追――她既然喊得出自己的名字,那肯定认得自己,可未必有胆子说说当年事,实在不必强求。
她本以为那宫女就这么跑开了,谁想跑得快没影时,她猛地一顿,犹豫再三,终究是转了过来,又跑了回来。
一来一回,跑得她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她说道:“我、我有话要说。”
姜辛夷客气道:“您说吧。”
“魏公公讨厌林院使。”
姜辛夷看着满脸胆怯的宫女,深感意外她竟敢直接提魏不忘。她没有逼问,生怕将对方的话给吓了回去。她冷静问道:“请问你知道什么事?”
宫女虽已四十,但是一直不得晋升,始终只是个宫女。她的言行也慌慌张张,不似宫里的老人。
姜辛夷觉得她应是个很胆小的人,没有手段,没有心机,以至于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仍是个普通宫女。
她低声道:“太医院熬的药,需专门的人送往皇宫、大臣们的住处。我当年是往魏公公府上送药的宫人,我知他不喜林院使!”
“如何不喜?”
“他曾骂林院使‘不识好歹,坏他大事’。”
姜辛夷皱眉:“你不会武功,可魏不忘的武功极高,他怎会不知你靠近偷听到这些话?”
宫女摇头:“我自然是偷听不到的,因为、因为他是当面骂的。”
姜辛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魏不忘是那种会将心思表露在外的人?
宫女焦急道:“奴婢知道您不会信,可他确实这么说了,当时吓得我都想逃走。要不是太过震惊,也不会记忆犹新到现在。姑娘你信了我吧,魏公公很可能害死林院使。”
姜辛夷不会全信,他们宫人说的话在她心里都只是一种参考,而不会听风是雨。
“你叫什么名字?”
“谢阿蓉。”
姜辛夷正要问个详细,忽然传来小太监的焦急唤声。
转眼小太监就跑到了她的跟前,仿佛找了她很久。
“姜姑娘快随小的回猎场吧,您怎么跑这来里呢。”小太监急匆匆说道,“猎场那边出大事了。”
姜辛夷问道:“有人受伤了?”
“一头鹿受伤了。”
姜辛夷不解:“鹿受伤了这么着急忙慌做什么?”
小太监说道:“那鹿的肚子被李大人的箭伤着了,本来也没什么,山上鹿多。刚中箭就被侍从送下山,到了厨子手上。可么一会厨子就惊叫起来,侍卫过去一看,只见那鹿的肚子里竟落下一颗白玉来。”
“这么稀奇?”
“更稀奇的是,白玉上面有红字!”
“上面写了什么?”
小太监脸色惨白,颤声:“写了八个字……”
姜辛夷追问:“哪八个字?”
“……弑父杀兄,天星重启……”小太监说完这话,两腿都已经开始发软了。
这白玉文字指向的是谁,这满朝能有谁不知道呢!
他赶紧捂住嘴巴,闷声说道:“如今皇上震怒,命今日去猎场的人都速速回去,姑娘不想掉脑袋的话就快走吧。”
“我知道了,走吧。”姜辛夷回头看去,那谢阿蓉已不见了踪影。
第182章 白玉案
弑父杀兄。
意指何人,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
无非就是当今圣上。
朝野早有谣言说当年三皇子为了得到皇位,毒害老皇帝,杀害太子,踩着他们的尸体登基。
弑父杀兄一词早有传言,只是迫于皇威,无人敢提,却又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可天星重启呢?
姜辛夷想,这是意指有新君上位么?
这大逆不道的八个字,直接将皇帝推向了风口浪尖。
她断不会相信什么鹿的腹中会凭空出现颗八字白玉,想来是厨子私藏的嫌隙更大。
她这样猜,一般人也都会这么猜。
待她赶到之时,四十六名厨子、厨娘,就连伙夫都被驱赶到一处,正被锦衣卫一一审问。
他们早闻锦衣卫凶恶之名,闲暇还会笑谈他们的手段如何可怕。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得此“优待”,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
那个罪名可是侮辱当今圣上啊!
别说定罪,就算是真有人这么做了,他们只是沾了个边,这事儿也得连坐,死罪一条!
锦衣卫问的越是凶,他们就越发害怕,胆子小的便哭了起来。
整个猎场除了斥问的锦衣卫,便是他们的哭声,今日应邀来狩猎的皇子大臣们无一说话。直到锦衣卫问遍了厨子们都无人承认,要动刑时,李非白终于从人群中走出,说道:“皇上,此事来得蹊跷,还请细查。唯恐他们太过害怕,受不了刑罚招供,反而放过了真正行巫蛊之术的人。”
秦肃面色沉冷,从发现白玉开始,他就知道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天意?
他自己就是天子,他说的话才是天意,才是天命!
他说道:“此事你不必管,你太过仁慈,不适合办这件事。”他眼眸微转,看向魏不忘,“这件事交给魏公公去办,找到在宫中摆弄妖术之人,问其目的。”
魏不忘高声领命。
一众厨子哭的更是凄惨。
李非白深知他们落入锦衣卫手中非死即伤,最后也可能有人会被屈打成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