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获接住发带将如瀑倾洒及踝的乌黑长发简单挽住,看到一步三回头回到墨即瑶身边闷闷不乐一脸委屈模样的朔望,不由得摇头失笑道:“你这小家伙,分明是我被抢了发带找来,可现在这委屈模样,反倒像是我在故意欺负人了。”
“朔望太不懂事,给夫人添麻烦了。”墨即瑶抓起小家伙放到自己肩上,歉然看向夏获,身子已不着痕迹地与对方拉开了些许距离。
“墨小姐不用怪责这小家伙了。”夏获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墨即瑶隐隐流露出的戒备,摸了摸已系在脑后的发带,笑着解释道:“我这发带用月华织就,与小家伙本质相近,对先天残缺的她极有好处,也难怪她会情不自禁了。”
“先天残缺?”墨即瑶听到这里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就想要追问,却见夏获又看向自己肩头的朔望,摇头浅笑着继续道:“月华此物对我来说本算不得十分珍贵,按说应该成人之美,只是这发带乃是妾身幼时家母亲手所织,如今漂泊异乡,已成了我这游子的思念寄托,却是不能赠予你这小家伙了。”
朔望闻言,目光变得有些黯然,很是垂头丧气,显然她确实对那条发带充满了渴望。
墨即瑶并没有注意到朔望的失落,她却是因夏获的话语有了许多疑惑,正在斟酌如何开口。
“小家伙,别着急伤心……”夏获看到满脸失落的朔望,忽然掩口轻笑,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般剔透的小小瓷瓶,“虽然发带不能赠你,可月华却还是另有一些的。”
思索中的墨即瑶见到这幕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夏获是在故意逗弄朔望,心中不禁莞尔,原本的戒心也在不经意间淡却了不少。
“咿呀!”朔望见到夏获手中微微摇晃示意的瓷瓶,顿时眼前一亮,开心的叫了一声便飞扑过去,抱着她的手直摇尾巴,速度快得墨即瑶根本来不及阻止。
墨即瑶刚想说些什么,便迎上了夏获若有所觉望来的清澈目光,晶莹的瞳底清澈如溪水,平静似静湖,丝毫未曾掩饰内心的真诚坦然。
紧绷的肌肉忽然放松了下来,墨即瑶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相信了夏获怀着善意而来。
见墨即瑶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深深戒备,夏获微微一笑打开了瓷瓶的木塞,缓缓倒出泛着淡淡银辉的清液,倾洒在朔望身上,融入了小家伙的身躯之中。
朔望在夏获怀中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显然这名为月华的清液让小家伙非常舒适。
将瓶中清液倾尽,夏获轻轻抚摸着朔望玉白色的皮毛,微微思索了片刻,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殷红中泛着微微金色的血液缓缓渗出。
夏获将之间送到朔望的嘴边,小家伙抬头望了望她,似乎明白了过来,轻轻将那滴血液舔舐干净,然后小脑袋抵在夏获胸前,沉沉睡了过去。
“这孩子要好好睡一觉,等将天生的残缺补全,她便该醒来了。”夏获解释道,将沉睡的朔望递给了墨即瑶。
墨即瑶接过,怜惜地将小家伙轻轻拥在怀中,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夫人说朔望先天残缺,不知能否告知详情?”
“自无不可。”夏获看了看熟睡的朔望,解释道:“这小家伙身世我不曾知晓,但若未曾看错的话,应曾是其他存在的一部分,似乎和月有关,却不知为何得以独立,故而天生便是残缺的。月华之物亦被称为‘帝流浆’,便是补全先天残缺的奇物。”
“帝流浆?”墨即瑶微微一愣,也没有多想,只是诚恳地道:“夏获夫人慷慨解囊,我和朔望感激不尽,若有能相报之处,只要夫人开口,墨即瑶绝不推辞。”
“举手之劳,墨小姐不必太放在心上。”夏获浅笑着点了点头,将目光从朔望移动到了墨即瑶脸上,转而道:“我观墨小姐言行,似并非苇原之人?”
“夏获夫人慧眼。”墨即瑶微微一愣,旋即道:“在下出身自海西之地唐国,渡海时船只失事不想漂流到了苇原……”
墨即瑶正欲继续诉说,就看到了夏获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她闪避开对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道:“夏获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夏获闻言,失笑着摇头道:“有件事情墨小姐应不太清楚,妾身并非出身苇原,而是自唐国渡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墨即瑶万万没想到自己招摇撞骗竟然骗到了正主头上,有些尴尬地躲过了夏获的目光,到这里她总算明白治疗朔望的清液为何有“月华”、“帝流浆”这种在苇原有些违和的名字了,想来必是源自唐国的奇物。
“让夫人见笑了。”尴尬之余的墨即瑶略作思索,还是道出了实言,“实不相瞒,我确实并非出身海西的唐国,只是因为来历实在有些过于奇异,实在不好解释,听闻唐国之事后,便干脆自称唐国渡来。”
夏获闻言,却是莞尔一笑道:“墨小姐所说的不好解释来历,是指来自其他世界吗?”
墨即瑶的瞳孔猛然缩成了针尖,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来历会如此被人轻飘飘地揭开的她,只觉得一股透心的冷意自骨髓中升起,一时竟不知该说该做什么了。
“墨小姐不必紧张。”见墨即瑶一时失神,夏获失笑地摇了摇头,“墨小姐可知对于苇原来说唐国也是异界,与小姐家乡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异界?”刚回过神的墨即瑶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夏获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油然而生的好奇不禁使她暂时压下了心头的不安感,不解地看向对方。
夏获看了看明显半信半疑的墨即瑶,指了指天空浅笑着解释道:“这片天地虽然不小,但也决算不上很大,有着极限和尽头,日月所行,旦夕而尽。又如何容得下广袤更胜苇原的唐国呢?诸海之西是龙宫之所在,若再往西行,不过是重复无止的海渊,看似没有尽头,实则是不属于人间的混淆之地,方向距离在那里根本任何意义。”
说到这里,夏获轻轻侧首望向西方尚显漆黑的天际,缓缓道:“唐国从不在苇原之西,甚至不在这个世界。如同两条直线般,一千三百多年之前,两个世界曾短暂交错,然后重新分离,并各自远去……这段时间对于世界来说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于身处世界中的人来说,长达一百五十年。”
“原来唐国之事还有着这般内情,怪不得夫人能猜出我的来历了。”听完夏获的讲述,墨即瑶放下被道破来历的不安,不禁感慨道:“‘天有其际,地有其垠,海有其涯,星有其尽’,竟真如《涯角记》所言。”
夏获回过头,看向墨即瑶,有些惊奇地道:“墨小姐看过《涯角记》?”
“即瑶漂流至此三载,曾有幸翻阅过《涯角记》一书。”墨即瑶点头,虽然看过《涯角记》的其实是海夜,但两人一体,也确实可以算她看过。
夏获听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拙作言辞粗陋,让小姐见笑了。”
夏获是《涯角记》的作者?
墨即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并不觉得夏获有必要诓骗自己,但千年古籍编纂者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让她有种莫名的荒谬感,一时无法完全相信。
旋即,墨即瑶就释然了,这里毕竟是有妖鬼神怪存在的世界,出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竟是夏获夫人大作,即瑶失敬了。”墨即瑶微微赧然,想起曾记载在《涯角记·常世篇》的常世花,当即问道:“《涯角记》中多记有诡异玄奇之物,上及高天原,下至幽冥常世,其中内容都是夫人见闻吗?”
“九假一真罢了。”夏获摇了摇头,坦然道:“只是自娱之作,虽以见闻为基础,但大部分都只是些无法查证的异闻、传说,甚至虚假故事编纂而成。”
墨即瑶闻言,不禁有些失望,但还是追问道:“《常世篇》中曾提到过一种‘形如夕雾,色若凝赤’的常世之花,夫人可知晓更多?”
“应只是当初听闻过的故事,即使墨小姐提及,如今也实在记不起什么了。”夏获略作思索之后,还是歉然地摇了摇头。
“原来这样。”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墨即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她抬起头看了看已有大半爬过群山的东升之阳,望向了夏获,“耽搁了这么这么长时间,还让夫人破费了宝物,实在不好再多叨扰。日后若有用得上,夫人只需一声吩咐,墨即瑶必抱今日之恩。”
“墨小姐客气了,还请自便。”夏获不置可否的浅笑道。
“告辞。”
抱着沉睡的朔望一路回到了居所,墨即瑶刚要将小家伙放在床上,忽然心中一震,才惊觉自己竟然在明知对方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还那么简单就放下了对自称夏获女人的戒心……就如同被迷了心智一般。
这很不正常!
想到这里,惊疑不定的墨即瑶急忙检查了一遍朔望,最终确认小家伙确实只是睡着了,才微微放下心来。
将朔望轻轻放在床上,墨即瑶的眸中充满了疑惑。
“夏获,来自唐国的大妖怪?若关于唐国之事你未曾说谎,你来到苇原的时间便至少超过了千年,绝不可能默默无闻。你……究竟是谁?”墨即瑶来到窗前,望向了方才与夏获相遇的方向。
仿佛能察觉到墨即瑶被茅屋草垛挡住的目光,仍在原地尚未离去的夏获,忽然心有灵犀地朝向墨即瑶的方向微微一笑,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朵仿若朦胧雾气的奇异之花,轻轻戴在了发间,赤红色的花瓣缓缓垂下,仿佛晚霞织成的纱。
常世有花,其形如夕雾,其色若凝赤。
……
坐在床边假寐的墨即瑶只觉手背微微发痒,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小脸,以及上面那双醒目的乌黑大眼睛,不禁恍然原来是小家伙在舔自己的手。
“咿呀~”发现墨即瑶醒了,朔望开心的叫了一声,扑倒她的怀里拱了拱。
“你这小家伙。”墨即瑶无奈地摇了摇头,抓起终于醒来的朔望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禁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似乎是被弄痒了,朔望“咯咯”直笑,等终于检查完毕,小家伙忽然窜了出去用前爪抓住了墨即瑶的头发,悬在空中和她四目相对。
感受着头发被拉扯的痛感,墨即瑶正有些疑惑,就看到朔望忽然张了张嘴:“削……几……邀!”
墨即瑶一愣,虽然音色模糊音调不准,但她还是听出了朔望的意思,小家伙是在喊:“小即瑶!”
“你能说话了?!”墨即瑶当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月华的效果,看来关于朔望这点,夏获的话是可以至少相信一部分的。
“咿呀!”朔望开心的叫了一声,松开抓住的头发就要跳到地上,却在半空被墨即瑶用手接住。
有些不明所以的朔望看了看墨即瑶,就被用手指探了一下小脑袋,小家伙无辜的大眼睛中瞬间泫然欲泣,并且愤怒地对着墨即瑶的脸用前爪乱抓,可惜实在太短,根本够不到。
“小即瑶?”墨即瑶又弹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要叫姐姐,知道了吗?”
“小即瑶……小即瑶……”朔望没有屈服武力威胁,依旧张牙舞爪的叫着,发音倒是很快变得准确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能纠正朔望对自己的称呼,墨即瑶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不管怎么说,朔望能够开口说话,而不再像以前那般只能婴儿学语一般“咿呀”,这终归是一件好事,也就由她去了。
话说回来,这小家伙的真实年龄很可能数百上千,被喊一声“小即瑶”也并不算过分,墨即瑶这么一想,便也就释然了。
墨即瑶走到窗口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快到正午,忽然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才想起早上竟无人来送饭,不由得摇头失笑,这是有了城里来的武士,便不需要自己了呀。
“与百人敌强者相似的气质?果然只是在不确定城里大名是否派兵之时,为了让我留下而作的奉承罢了……幸好我还没有飘飘然到真的信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墨即瑶倒也不至于因此怀恨在心,最起码人家还让自己住着房子呢,至多就此离去两不相欠罢了。
不过,墨即瑶倒是不准备直接离去,她渴望一场真正的实战已经很久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剑术,终究是杀人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去找点吃的把肚子填饱。
带着朔望离开阴潮的屋内,墨即瑶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树吉家附近,远远就看到了几个村民聚集在那里指指点点,不禁心中好奇便走了过去。
“这野孩子看来是疯了……”
“魔怔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早点死了吧,他这样活着完全是受罪。”
“以前总偷东西,我一见到就想揍他,结果现在看他疯了,居然还有点不是滋味。”
“树吉……唉,虽然他喜欢偷东西吃,但其实真不算是坏孩子,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一个九岁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六岁妈妈就死了,能活这几年已经够难了……”
刚一接近,墨即瑶就听到了村民交织在一起的议论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多没怎么码字,手速居然已经退化到500-了,这就很让人挠头
第44章
树吉疯了?
墨迹要心中有些惊讶,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一到人群后方,就看见树吉正鬼坐在屋前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着什么。
有些不明所以,墨即瑶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村民们闻声回头,才发觉了墨即瑶的到来,竟全部变得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很明显,村民们都深深恐惧着墨即瑶,亦或者说恐惧着她武士的身份——至少在这些普通村民的眼中,墨即瑶就是一名武士。
原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犹自茫然无觉的树吉仍在失神地呢喃着,而墨即瑶也终于有机会听见了他的声音。
“妈妈,没了……我……”
树吉失神的呢喃很是模糊,墨即瑶总共也没听清几个字。
这时,呆立的村民中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大着胆子道:“武……武士大人,刚才发现树吉,他就这样了……”
说完,年纪还只能算是少年的村民小心地偷偷看了看墨即瑶,似乎相当害怕她有不满。
墨即瑶闻言若有所思,刚要继续追问,忽然目光一闪,飞身向前抓住呆滞中的树吉就往后退。与此同时原本就半塌的屋子“轰隆”一声彻底坍塌,一根有些腐朽的木梁砸在了树吉原本的位置。
双目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家变成了一片废墟,些许得呆滞之后,他忽然疯狂地挣扎起来想要冲过去,只是后颈被墨即瑶抓住的他,这样的举动注定只能是徒劳。
“这孩子看来真的是癔症了,他的鬼妈妈出事了?”墨即瑶暗暗思索,看向了一旁小心翼翼地村民,问道:“这孩子家没了,你们准备怎么安置他?”
村民们闻言,顿时为难的互相看了看,许久之后,才有一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试探着提议道:“要不然,我们把这小鬼送到村长家里吧,让他来定夺吧……毕竟树吉他妈妈就是村长的女儿,说到底终究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