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甫落下,宋知行便无比紧张起来,他从前对这人的印象便是暴戾恣睢,心狠手辣,故而他内心是十足惧怕这人的,但他又抬眸看了眼他身边乖巧伶俐的沈青枝,又硬着头皮点点头,“好。”
沈青枝也未想到这人竟是相邀宋知行用膳,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睨了他一眼,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儿,这人阴鸷狡诈得很。
江聿修垂眸看了眼,美人纤长葱段落在自己墨色大袖上,眼眸暗了暗。
从前他厌恶他人触碰自己,曾有美人因触及他的袖管,被他一巴掌将人打飞了,这也是民间传闻这位首辅阴鸷凶狠的原因之一。
但对她的触碰,他很喜悦。
三人行走在街上,江聿修特意放慢了脚步,和沈青枝并排,察觉到他的突然靠近,沈青枝腿都快软了。
男人扫了眼前面徐徐和白苏搭话的白面书生,嘴角微微上扬,他停下脚步,弯腰凑近沈青枝,温声在她耳边开口,“枝枝,你方才这般主动,是想让你这位竹马察觉到我们之间特殊的关系吗?”
沈青枝听闻这话,红了脸,忙娇嗔地瞪他一眼,“敢问大人,你我二人是何关系?”
那美丽清纯的眸子里水汪汪,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鹿。
但这话倒是显得她伶牙俐齿,脑袋灵活得很,一点也不像是方才被人欺负的可怜样。
江聿修伸手像揉面团似的揉了揉她的发,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最后也只是轻叹了口气,“你我二人自是以礼相待的关系。”
沈青枝:“……”
她抿了抿唇,头微微一侧,从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中脱离,淡淡撇了他一眼,“那大人可别碰我!一丝头发也算碰!“说完这话,她忙像一只散漫的白猫,慵懒随意地甩了甩头发往前面走去。
只余男人手僵硬着,还维持着方才摸她头的姿势。
他无奈看了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轻声笑了笑。
想他江聿修先是驰骋疆场,后又权倾朝野,如今却是棋逢对手,遇到个他打不得,骂不得之人。
没办法,只能一步步哄着了。
***
今日的扬州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归渔街人来人往,卖货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沈青枝许久未回扬州,还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错觉。
她这般美貌,素日在街上会遇些奇奇怪怪之人,但今日,跟在那人身后,竟是无一人敢用异样的目光看向她。
沈青枝心里头暖极了。
从前跟他出来,她便发现这人身上自带令人畏惧的气息,是矜贵,是权势,是地位,更是强大……
他身上的那股子清冷凛冽似寒风的气息,隔老远就能让人望而生畏。
之前,跟着他在长安街上,那些个铺子听闻首辅大人来临,立刻是将铺子关了起来。
沈青枝不知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
但总归,对她来说是好的。
她过于柔弱,他过于强势,互补起来,便是天时地利人和。
思及此,沈青枝阴霾灰暗的心,倏然间明亮了许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有颗铃铛系在了那人身上。
“吃这鱼汤馄饨好不好?”男人在一家小饭馆面前停下脚步,垂眸看了眼眼神呆滞的姑娘。
沈青枝想得正投入,压根没听见男人的话,还在继续走着,却是没注意,“扑腾”一声撞进了男人怀里。
幸亏江聿修眼疾手快,急忙用手握住了她的脸。
沈青枝那张精致雪白的那张脸完全被男人的大掌包围。
她的呼吸尽数喷洒在男人掌心。
她那漂亮的红唇贴在男人的掌根处,柔软细腻。
她那长长的羽睫也在男人掌心不断掀动,带来异样的触感。
两人许久未亲近,今日这一触碰,表面看似清冷疏离的两人心里都有些痒痒的。
沈青枝一开始还是一头雾水,之后更是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小脸一阵通红。
江聿修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轻咳一声,松开她,拽起她的衣袖,将她带进那馄饨铺里。
对于这事儿,两人没再提。
“他们……”宋知行是何等的聪明,一眼便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当即问了问身旁的冬葵,目光却是仍停留在前面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姿上。
冬葵未开口,大人在为小姐的名声着想,她可不能拖后腿,于是她忙拉着白沭的手,向沈青枝的地方跑去,冲她大喊一声,“小姐,我和白沭他们坐下面,你们去楼上厢房吧!”
其实她是想拉着宋知行一块去的,她可不想小姐和大人之间多个煞风景的,他们好不容易才见上面。
可那宋知行是个情痴,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她家小姐,她无奈,只能听天由命。
***
二楼厢房。
沈青枝低头吃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鱼汤馄饨,江聿修一边将手边的辣油和醋递给她,一边又不忘让人弄点冰块过来降降温。
清冷孤傲的权臣,照顾起人来,细致入微,甚至比宋知行府中那些老婆子还要勤快。
宋知行傻了眼。
手中的馄饨都不吃了,就抬眸看着两人亲密的相处。
这番无微不至的关心,竟比他这与沈青枝相识多年的好友还要熟稔。
宋知行心里诧异,他那性子软的小青梅是如何让这位孤傲不可一世的权臣如此温柔相待的。
他压下心里头的烦闷,拿起汤勺却是不动,反而薄唇轻启道,“大人对枝枝真好,连她爱吃辣都知晓。”
江聿修轻笑,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糯米糕搁到小姑娘碗里,“她还爱吃糕点。”
“吃糕点,枝枝。”
沈青枝正喝着碗里的鱼汤,那汤头奶白,香味鲜香,加了点辣油,喝上一口,口齿间都萦绕着鲜美之味。
她只顾着用膳了,压根没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只听到最后一句“吃糕点,枝枝。”
两人从前在公馆一块用膳多次,早养成了熟稔的习惯。
沈青枝想都没想直接夹起那块糕点放进了嘴里。
她爱吃糕点,特别是糯糯香甜的糕点,江聿修是知道的。
但宋知行不知他们的过往,也不知是不是碗里的醋放多了,他竟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难受得紧。
他试探性地询问两人之间的关系,偏生这首辅阴鸷狡诈得很,他总以其他方式绕过他的话,那话又直让人觉得堵得慌。
这饭宋知行吃得压抑得紧,他最后干脆不吃了,搁下筷子,看着两人。
江聿修薄薄的眼皮微掀,声线极冷,“小公子是看着我们便饱了吗?”
“嗯?”沈青枝听闻搁下筷子,忙抬眸看了他一眼,“知行,你不吃吗?这鱼汤妖馄饨你不是也喜欢的吗?”
话落,江聿修的醋坛子打翻了,他蹙眉又凝视了那宋知行一眼。
宋知行吓得狂咽口水,忙拿起汤勺舀了一口汤喝了起来,“确实不错,大人和枝枝慢些吃,别因为我扰了你们清净。”
沈青枝未说话,忙低头又吃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她自是知晓的。
***
过了片刻,三人用完膳,那首辅大人不知收到什么消息,倏然脸色一变,将楼下两个丫鬟喊了上来,给两人又点了桌菜,人才放心走了。
沈青枝看着他离去的宽厚肩膀,以及那精瘦腰身,久久不能回神。
虽有不舍,但他走了也好,她还有些事儿要单独问宋知行。
她还未开口,宋知行忙松懈下来,他长舒了口气,忙扭头看着沈青枝,急不可耐地问道,“枝枝,你怎和那种人扯上关系了?”
沈青枝听闻颦了颦眉,有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哪种人?”
宋知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头雾水摇摇头,“没发烧啊,可你怎会明知那人凶残暴戾,还与他如此亲近。”
他垂眸,有些唏嘘,片刻后,他抬眸,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枝枝,你该不会……”
沈青枝有些紧张,拽了拽帕子,“该什么?你这书生,话说一半做甚?”
“该不会被他威胁了?如此的话,枝枝你别怕,虽那人权势滔天,但我会尽力帮你的。”
他眼里含着惊慌,担忧,种种情绪缠绕在一起,让沈青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知行,你想多了。”
“那为什么他对你这般好?”
“对啊,为什么呢?”沈青枝呢喃细语道。
她自己也不知,那人为何对她这般。
是因为裴安吗?
因为她是他的甥媳?
还是因为……
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在她心里头隐隐若现,可是她却第一反应摇头。
不可能,他许是为了她的样貌吧。
他定是看上了她的样貌,才想和她在一块。
如此一想,心里头一阵委屈,她垂着眸,转动着手中的玉镯,那漂亮精湛的玉镯和她纤细如玉的长指融为一体,那长指竟比那玉还要细滑。
裴安目光落在那价值连城的玉上,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瞧着,他不可置信地开口,“这玉竟是……”
接下来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竟是什么?”沈青枝将袖子放下来遮住那镯子,忙问道。
第47章
“帝王绿翡翠……”
宋知行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他定睛在那碧绿翡翠上看了眼,越看越吃惊,他从前只在书卷上见过这玉。
在大京,翡翠本就稀缺,帝王绿翡翠更是极品宝玉,凌驾于一切翡翠之上,是帝王才方可佩戴之物。
宋知行见了此物,心里头一阵不安,他抬眸看了眼那国色天香,雪肤如羊脂,模样清甜却又妩媚的沈青枝,忙问道,“枝枝可知晓这玉的价值?”
沈青枝摇头。
宋知行涉猎极广,对于这些个珍稀之宝尤为了解,他饮了一口清茶,徐徐开口道:“这帝王绿翡翠和羊脂白玉,各朝各代都只有帝王将相有资格佩戴,这两块玉都是上好的宝玉。”
“我这是帝王翡翠玉?”沈青枝转动手上那块青翠欲滴的翡翠手镯,目光落在宋知行白皙俊美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知这玉色泽通透,定是价值不菲,却是不曾想这玉只有帝王将相才有资格佩戴。
宋知行修长的手指轻捻了捻那折扇上的麦穗,他看了眼心上人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眸,徐徐开口:“后世传言,得帝皇翡翠玉者则爱之坚定,得羊脂白玉者,爱之纯粹,刻骨铭心,这两物皆得者,必和相爱之人,永世不分离。”
顿了顿,他问道,“枝枝这玉谁送你的?”
他目光始终盯在那姑娘脸上,生怕错过的一丝痕迹。
这玩意是个稀罕货不说,所富含的意义更是深得很。
现今世上,男子多是妻妾成群,竟还有人如此深情。
且得这玉者,定是身居高位之人。
如此想来,宋知行心里一阵忐忑不安。
屋子里的冰块慢慢融化,空气也逐渐变得稀薄冰凉。
宋知行思及此,觉得浑身凉透了。
冷,冷,冷,也不知是冻的,还是不愿接受那个真相,他放下一直摩挲着的折扇,忙端起杯子饮了口茶。
他需要冷静。
“这玉背后竟有这般美好的寓意……”
沈青枝没回答他的话,低着头喃喃自语。
不知怎的,她倏然红了眼眶,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可是,他送她这么美好的东西做甚?
*
之后宋知行想起这镯子的来历,忙摇摇头,“这物必定不是传说中的帝王绿翡翠,得此翡翠者得天下,枝枝一届娘子,怎会坐得这天下呢!定是我眼花了。”
沈青枝也有些不敢相信,她垂眸,视线落在那青翠欲滴的镯子上,终是摇了摇头,“许是误会,那般贵重的镯子怎会在我手上呢!我这只是个普通翡翠镯子罢了!”
她轻轻一笑,忙将此事儿遮了过去。
今儿个气氛有些紧张,沈青枝觉得这次回来她与宋知行之间隔了座山,竟有些看不透他了。
宋知行亦是,他也不知沈青枝与那首辅的关系,就见两人举止亲密,默契十足。
这手上还戴着这般贵重的镯子……
这关系,定不是一朝一夕就培养成的,这镯子也不是一般人才赠送的。
她不说,他亦不敢问,两人竟就这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