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这样?”
他再度抓起几缕头发,果然满手乌青!
这些白发是否代表着她时间不多了,所以她才那样急着想回家?
他抿起嘴,轻着那几缕花白的头发。
直至明月高悬,他还保持着与她相拥的姿势,一直盯着门口,不知道那丫鬟什么时候会来。
他调笑一般对着空气说道:“若阿蕊真去了那阴司,可否等等我?”
空气里一阵寂静。
她那般嘴硬心软,一定不舍得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等了几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接着淡笑道:“阿蕊的白婚纱差不多做好了,届时,我替你穿上可好?”
根本不会有人回答他。
日复一日,他白天便枯坐着等那个丫鬟,他记得宁扶蕊怕脏,到了晚上,他便替宁扶蕊擦身子,然后自己再走去浴堂沐浴。
沐浴完,他便穿好衣服躺在她旁边,握着她那几缕发丝,闭上眼,希望梦中能与她相见。
管家不忍他每日强撑着就吃两个馒头,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便替他做好热饭热菜摆在门口,便悄然离去。
他们郎主活得太苦了。
好不容易身边有了个姑娘肯陪陪他,又要被人害死。
“郎主,今日奴到外头买了两块杏花糕,还是新鲜的,您吃点儿吧?”
“……放着,我自会吃。”
第101章 钟意之人
管家叹了口气,又开口道:“今儿个宫里有大监过来问了,您已经5天未去上值了。”
周惟卿心中泛上几分疲累,他打开门,将那杏花糕拿了进来。
“辛苦你了,刘叔。”
老人佝偻着身子,闻着里面传出来不太好的味道,担忧地望了眼他。
周惟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备马罢,午后我便去宫里一趟。”
他关上门,忽然想起宁扶蕊同他说过的话。
她希望每个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有书读,走在街上看不到奴隶交易。
她曾经同他说过自己的愿景,他如今有了能力,便正好替她实现。
御书房里,周惟卿先是不动声色地替自己与赵旻澜告了病假,而后递了封折子上去。
梁帝望着他那情真意切的折子,定定望了他一瞬。
他沉吟一声:“爱卿果真病得不轻,不若回去多休息几日。”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他又将缘由引到了官商勾结上面,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梁帝多疑,而他正好利用他这一点,光明正大地借他的手来行事。
“微臣今日只是来知会陛下一声,信与不信皆由陛下断决。”
“若无甚事,微臣便告退了。”
梁帝捂着嘴,咳嗽两声:“等等。”
“爱卿觉得,左仆射之女林苑苑如何?”
周惟卿一脚跨出门槛,头也不回道:“臣已有钟意之人,陛下无需替臣担忧。”
傍晚,他又来到裁缝铺,亲自验收了那件婚纱。
裙子没有多余的装饰,纯白的绸缎在纱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而裁缝与店里的伙计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未见过有人怪成这样。
朱红喜服不穿,偏要穿那像治丧一样的白裙!
老百姓都说,位高权重的那些官家老爷多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这不就让他们给撞见了?
见周惟卿半天都没出声,他们这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大人,您看得如何?”
“很好。”
他命人将衣服包了起来,又抬进来一箱金银。
裁缝震惊地张大了嘴:“官人,要,要不了这么多……”
“还是要的。”周惟卿挑挑眉,又递给他们几张图纸。
钱都自己找上门来了,哪儿有不赚的道理,二人乐呵呵地收了那几张图纸。
管他怪不怪,给的钱多就完事儿了!
傍晚,周惟卿便给宁扶蕊换上了那身衣服。
洁白的婚纱又给她平添了几分肃穆。
他亲了亲宁扶蕊的额,将她平放在榻上。
而后,他又轻柔地替她整理好乱发,生怕动作一大便吵醒她:“我今日替阿蕊做了许多事,阿蕊醒了定要多夸我一下。”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用力推开了他的房门。
“周郎君,我找到可以救小姐的方法了!”
周惟卿眼瞳有些涣散,听到她这样说,眼底倏然清明了些。
“她如今任务失败回去领劫,你可以替她去阎罗殿受那十八阎罗劫,与地王菩萨求情,或许可以让——”
“走吧。”
柒柒沉默了:“……”
“你是活人,与我们这些鬼魂不一样,若你受不了那十八阎罗劫中的其中一劫,你便会直接被炼化成阴魂,永世在阎罗地狱受劫,不得入轮回。”
他本就是罪恶之躯,受劫只是早晚之事。
起码不会再与她阴阳两隔……
第102章 人心惶惶
“而且这事是说不准的,或许你受了劫阿蕊可能也回不来……”
她越说声音越小,怕打击了这位有心人。
周惟卿沉默一瞬,浑不在意地走到桌前,执起笔墨:“倒是提醒我了。”
或许最终的结果是他跟宁扶蕊都回不来。
他得提前把事情都交代好。
“郎,郎君不必如此着急的,七月十五才是鬼门开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保住阿蕊的身子。”
柒柒没想到周惟卿说做就做,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他这府上什么都有,甚至连冰块都早早备好了。
她哆哆嗦嗦地跟着周惟卿来到地下室,嗅觉顷刻便被周遭的寒气冻得几乎麻痹。
看得出这些冰块是早就储存在这里的,至于目的为何,她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他不知疲倦地在周围的墙上凿出了两个位置,宁扶蕊被他安置在里面,面容安详,两手交握在身前。
周惟卿恍然凝视着她的面庞,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腔。
那是一种专属于死亡的圣洁。
柒柒又在宁扶蕊身旁放了几颗防虫防腐的珠子。
看了一会儿还觉得不放心,怕有心人利用,又给她贴了个防止起尸的符。
她撇着嘴角,一脸不舍道:“苦了我们家阿蕊了。”
周惟卿此时却是不再留恋,径直走出了冰窟。
元嘉二十年春,京中各地人心惶惶。
都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首辅一上任,那便是要将这地也给翻了!
奴隶们再也没了贱籍不说,甚至上面还明文规定不许蓄奴,更不许随意殴打家仆。
京中的书院也相继扩大了招生规模,若是有那穷苦读不起书的,还有相应的补贴,老百姓再也没了后顾之忧。
与此同时,朝中反对的意见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一些官员痛斥他行事过于雷厉风行不计后果,如今这贱奴没了畏惧之心,都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了!
梁帝的面容隐在帘后,看不真切。
周惟卿望着毫无动作的梁帝,心下忍不住发笑:“谁家豢养的奴隶最多,谁便最不好受。”
“本官已替你们算过,一个有三十人丁的府邸,加上日常府内事务,需要用到的家仆至多也不过百来余位,这多出来的……”
他笑了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如今边疆愈发动荡不安,若发下来的例银米面都让你们买卖奴隶了,这日后打起仗来,那庞大的开支又要从哪位大人头上算起?”
他皱着眉头,似乎在说一件很严重的事,虽然他的声音不算大,但一字一句都很是清楚有力,还带着不小的威慑力。
朝中本来还有几句辩驳之语,看到周惟卿不仅算旧账算得快准狠,还要拿人开刀,顿时变得有些人人自危起来。
周惟卿说罢,抬头看了眼梁帝。
梁帝与他目光一对,口中想说的话又瞬间咽回了肚里。
他如今也痛恨自己没在太子最肆意妄为的时候阻止他,才造就了他今日这一副难堪大用的颓废模样。
想到太子,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莫要再讲了,爱卿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生怕多说一句,那上头悬着的刀子下一秒便落在自己颈边。
如此过了几个月,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距离鬼门开的日子也近了。
柒柒见他前面先是不眠不休连轴转了十几日,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处理所有事情,着实替他抹了把汗。
她主子跟这位果真是天生一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临行前,他又伏在案边写了很长一封给宁扶蕊的信。
而后,他又整肃好衣冠,躺在了自己亲手凿的冰窟里。
一股强大的涡流将他整个人旋入其中,他静静感受着灵体分离带给自己的无力感。
另一边,宁扶蕊很无语地跟着一车一车还穿着衣裳的白骷髅坐在一块。
鼻腔里是刺鼻的硫磺味儿,眼睛也被周遭的温度熏得几乎睁不开眼。
她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了,也不知道这车走了多久,去往何处,只知道她这回是真的栽了。
她拍了拍车窗,不满道:“唉不是,我冤枉啊!”
手中的手牌随着动作轻轻响动。
车里的骷髅瞪着个空洞洞的眸子,全部朝她望过来。
“我这阳寿未尽,分明是你们系统出了bug,为什么要我#%^*+=#%”
她越说越委屈,这些骷髅跟块木头一样,不对,木头被敲了也要吭一声的呢!
车行驶到一半,又忽然来了个急转弯,把她差点儿又给颠吐了。
宁扶蕊脸色惨白,一手捂着翻腾的肚子,一手捂着嘴。
她实在是无力吐槽了,死都死了,这五感是不是也能免掉了!
外面拉着车子的也是两匹骷髅马
这马也不知道是拉了多久的车,宁扶蕊被晃得昏昏沉沉,只知道它淌过了什么水中,把她衣服都给弄湿了。
……
宁扶蕊自诩不会轻易爆粗口的,可是见到周惟卿上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草泥马。
“呃……”
她被一个马面似的小卒毫无情面地喝下了车,就连方才戴的手牌也被拿掉了。
周惟卿似乎是跋山涉水了很长一段距离过来的,他的衣裳很多处都被刮破了,还浸了水,袍底带了些乌沉沉的淤泥。
也不知道他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他们竟然愿意给他们二人相处的机会?
第103章 理所当然
他似乎并没有见到宁扶蕊,接过那小卒的手牌便戴在了手上。
“喂……”
宁扶蕊觉得好奇怪,快步上前拉过他的手腕,可他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傻子,你干嘛拿我的牌子戴,你知道这个牌子只有死人才能戴的么?!”
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宁扶蕊急了。
她一边用力解着系在牌子上的绳子,一边急忙道:“你别想不开,哎——”
手猝不及防被他反手狠狠攥住,用力得指节骨都泛了白。
一瞬间便落入个湿漉漉的怀抱中,带着点儿冲鼻的草腥味儿,宁扶蕊愣了愣。
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了。
“我不是傻子。”
他的嗓音有些哽涩,宁扶蕊知道他不是什么霸道的人,可如今这力度却是十成十的不容置喙。
感受到肩头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宁扶蕊的心底似乎又被人用刀子狠狠剜了一下,霎时红了眼眶。
不仅如此,忽然觉得她跟周惟卿两个人都没什么骨气,一个人哭就够丢脸了,还要两个人抱着一起哭。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用袖子替他抹去眼泪:“你都哭完了我哭什么,不准哭了!”
说罢,她双手捏着他的脸道:“所以你干嘛来了?”
周惟卿柔情的目光仿佛黏在她脸上,晃了晃手中的牌子。
宁扶蕊没懂。
他睫稍微颤,拉着宁扶蕊作恶的手,指了指远处几座荒芜的山:“走那两座山中间的路回去,一直走,便可以回家了。”
宁扶蕊点点头:“哦。”
说罢,他推了推宁扶蕊。
宁扶蕊才走出几步,发现他没跟上,又转过身看他。
“等等,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走?”
看到他淡然的脸色宁扶蕊就知道事情不对。
那阴卒架着他的手一路来到本来关着她的车里,宁扶蕊还想跑回去拉他,可是那车马行动速度实在太快了。
她还没走出几步,那车就即将重新出发了。
终于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宁扶蕊对着他大喊一声:“周惟卿!”
她不顾形象地跑到车前,扒拉着车门。
“你下来,你怎么能把我换下来呢!”
周惟卿一脸理所当然:“我早在鬼门关走过几遭,我比阿蕊熟多了。”
淡漠的表情让宁扶蕊觉得他像是去上朝一样。
宁扶蕊被他噎回去了:“你简直,胡闹!”
她面前横叉出一把戟来,那阴卒不让她继续拦车了。
周惟卿拉开她的手,那眸子亮亮的,眼尾落了点湿润的红:“若我早些回来,阿蕊每日都要等我散值……”
不待宁扶蕊回答,那车的两个轱辘便缓缓开动,原路返回。
宁扶蕊愣愣跌坐在地上,空欢喜的劲儿过了,心中便泛上了淡淡的苦。
周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极目望去,只余一片荒芜。
她独自一人,长途跋涉了很长一段时间。
宁扶蕊踢着脚下石子,百无聊赖地嘀嘀咕咕:“谁要等你散值,想得美……”
走着走着,眼前又忽然出现一条河来。
“臭摆渡的,放我回去!”岸上有几个同她一样褴褛的行人,气急败坏地向河对面的老人骂道。
那老人悠哉游哉地哼着不成调的歌,两条白眉很长,一直垂到了腰。
宁扶蕊拉着一个年轻的伙夫问道:“请问,这水有什么奥秘么,不能直接蹚过去?”
那伙夫插着腰,觉得她很冒昧:“这可是冥河,哪个鬼敢去蹚冥河的?”
宁扶蕊讷讷地应了一声。
可周惟卿来的时候都蹚过了啊。
那就说明他至少还是个活人?
宁扶蕊松了口气,还好,没那么傻。
问完,宁扶蕊便伸出一只手来试水温。
一刻钟后,她放弃了:“……船家,能不能载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