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她便是那厉鬼?!
他瞳孔倏然睁大。
那她一直潜藏在府中,想做什么?!
他望向周惟卿的目光一瞬间复杂起来。
“呃,周兄,你近日可有觉得自己被鬼缠身?”
周惟卿摇摇头。
“我观那玉蕊娘子不似寻常之人,你这几日可要小心点儿。”
“我观你近日脑子里的水愈来愈多,这几日可要我帮你倒点儿出来?”
“劳烦周兄费心了,我自己回家再倒,哈哈!”
他这边说着,一边走出了院子。
周惟卿以为他真走了,也没多在意。
他寻到坐在树下苦思冥想的宁扶蕊,给她披了件外袍。
“外面冷,何不进屋坐?”
“你就告诉我他在哪儿罢?”
“我说了阿蕊会走么?”
宁扶蕊哑然:“我……”
“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的呀!”
周惟卿随即叹了口气。
“你若肯带我去看一眼,我便多留两天,行么?”
周惟卿垂着眸,自顾说着:“太危险了。”
“可是就差最后一个阵——”
“什么?”
宁扶蕊霎时便捂住嘴,不肯再说了。
二人相视半日,周惟卿最先妥协了。
“只能看一眼。”
宁扶蕊眸中绽起惊喜的光。
他嘴角未动,可心中冷意却愈发地重。
他带着宁扶蕊来到祠堂,上次宁扶蕊做法烧的纸元宝灰味儿还很大,宁扶蕊被呛得咳嗽两声。
偶然瞥见一个暴露着一整个脊背的自己,脸上神色偏还十分迷离。
宁扶蕊又想起那日二人在酒肆里,他怎么说都不肯停,事后还带着她去照镜子,原是因为这个……
她脸色一红,赶紧将那幅画找了些东西盖上。
“你怎么画这么多我?”
“……”
第99章 万虫啃噬
算了,就算她不问答案也显而易见。
就当他没有手机,想拍拍不得只好画下来了。
原来那张作画用的桌子大有千秋!
他将桌子上那笔架轻轻地挪了一下方位,那观音像瞬间便瞬间裂作两半,露出底下一块木板来。
“……”
得了,这观音像真就是个摆设呗。
他拉着宁扶蕊走了过去。
“抱紧我,莫怕。”
宁扶蕊:“嗨,这点小事用不着……”
周惟卿跟着她一脚踩上那块板子,有什么锁链一类的东西发出了声响。
一股失重感传来,宁扶蕊两眼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旁边有铁蒺藜一类的东西将她的衣服划破,她面色一白,最终还是安安分分地贴在了周惟卿怀里。
“你跟赵旻澜下去的时候也是这样贴着的么?”
周惟卿一愣,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
他可是直接将他扔下去的。
赵旻澜当时被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而正常人下坠的第一反应便是后退想躲,可这里恰巧利用了人的本能,一后退便要引发机关。
他坠到底下时,脊骨都被绞碎了几根。
“好冷。”
宁扶蕊感觉自己进了个冻库,吸入的气息像冰似的。
她紧紧地拉着衣服,忍不住哆哆嗦嗦:“怎么这么冷……”
“可以掩盖气味。”
而宁扶蕊首先想到了保鲜。
什么东西既要掩盖气味,还要保鲜啊……
她不敢细想,微微抬头望着周惟卿的颈颌线。
周惟卿又拉着她的手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他悄悄捏了捏宁扶蕊的手,见她无甚反应,脸上也是一副冻傻了的模样,忽然开始懊悔带她来了。
“怎么还没到?”
宁扶蕊想保持清醒,她甩甩头,勉强抽出一只手拿起自己口袋里的罗盘。
它没有动,代表这边风水没有异样。
宁扶蕊略有些失望地想:“怎么会这样……”
不远处传来轻若哀叹的笑:
“呵呵——”
宁扶蕊止住了脚步:“什么声音?”
周惟卿没有回答,眉峰似有冰霜聚起。
水滴滴在地板的声音悄然响起,宁扶蕊望着走廊那最深处的漆黑,心中不由得感到几分毛骨悚然。
感受到她越发紧张,周惟卿停下了脚步:“怕成这样,还看么?”
“我才没怕呢。”
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涌现出来。
她紧紧咬着牙关,放缓了呼吸。
内心那股不属于她的恐惧渐渐被放大。
周围只有周惟卿手里提着一盏灯,他们走至最深处,一双几乎全是眼白的瞳孔幽幽地瞪视着二人。
“二哥会来帮我的……二哥来了……”
原身的情绪被放大到极致,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一双长长的骨节凸起的手抚上她的手臂。
旧时被赵家人凌辱的记忆此时拨云散雾,尽数浮现在眼前,而她自身的情绪也被迫带动起来。
她两手忍不住一颤,甩开了周惟卿的手。
“怎么了?”
“别碰我!”
她抱着两臂,头疼欲裂,身上似乎被万虫啃噬。
喉咙里也开始泛酸,她难受极了,不禁用二指抠着喉咙眼,想着吐出来还能好受一些。
“周惟卿扶着她的手臂,似乎被她吓得不轻:“阿蕊,阿蕊?!”
她望着周惟卿的脸,他的脸扭曲着,浮现出几分不真实感。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
宁扶蕊忽然感觉自己被夺舍了似的,身体的控制权已经不属于她了。
完了,她又玩大了!
“紧急警告,系统出现高危漏洞,请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她退后两步,脚步却像被禁锢在原地。
这是禁制……
有人在这里设下了禁制!
罗盘掉在了地上,指针疯狂旋转。
“哈哈,你露出原型了吧!”
宁扶蕊抬头望去,一大张八卦镜自上而下照着她的脸。
她的灵魂被迫从躯体里分离。
她浑身泛着丝丝缕缕的白气,如灼烧一般疼痛。
周惟卿能见到空中有一个女孩儿的虚体,在被烈火灼烧。
她大张着嘴唇,目呲欲裂,似乎痛极了。
宁扶蕊恨极了自己是魂穿,她盯着祁元白,口中呕出一大口血!
她用尽全力捏了一个诀想开个罩子保住自己的魂体,可是那人又拿出了第二样东西。
灭魂幡?!
宁扶蕊心神恍惚,他这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
周惟卿望着对面那祁元白,眸中杀意俱现。
他声嘶力竭地对着走廊尽头的祁元白喊道:“祁元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兄,莫要被这妖女蛊惑了!”
周惟卿抿直了唇线,叩了两声墙壁。
只听锁链与齿轮相继响动,头上有寒光闪过,那宽大的铡刀飞一般朝他倾轧过来。
祁元白皱眉望着周惟卿,似乎不敢置信。
昔年好友竟然对着自己起了杀意!
他心中大凛,赶紧用招魂幡将宁扶蕊的魂体一卷,化作一缕青烟,消逝在空中。
而没了魂体支撑的躯体直直朝周惟卿倒下,浑身透着不祥的灰白。
周惟卿赶紧接过宁芙蕊的躯体,朝着走廊尽头吼道:“祁元白——!”
赵旻澜目睹了一场兄弟离心的好戏,心中甚是舒爽,多么完美的喜剧!
他狂笑着,被周惟卿钉在墙上的脊骨连带着扯动起来,发出咯咔的诡异声音。
宁扶蕊感觉自己被引魂幡裹着,似乎经历了千百遍的撕扯。
“你特么能不能多读点书再出来抓鬼啊!”
“哼,抓你还要读书?”
宁扶蕊被气得又呕出一口血。
她被裹在灭魂幡里,一念诀便浑身剧痛,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都要被扯走一块。
“周兄不信我就算了,他为了你竟然还要杀我,你究竟对他下了什么蛊!”
宁扶蕊哼笑出声:
“我还要问你,你到底要带着我去哪里?!”
柒柒还在家中算着账,心中忽然泛起了强烈的不安。
有人在提醒她,宁扶蕊有生命危险了!
她蹙紧了眉,提起墙上挂着已经生灰的桃木剑,足尖轻点,上了房檐。
祁元白带着极重的灭魂幡,行动渐渐缓慢下来。
又有一道剑意闪过,他侧身回避。
祁元白瞪大了眼睛:“柒柒姑娘?!”
那年阳春三月,他从某个茶铺子路过,忽然瞥见一个顶顶活泼的女子,正指着一个粗汉,骂他不知廉耻。
她的脸像那杏花儿一般,眉目间顾盼神飞,灵动极了。
她一开口必能引得所有茶客的注意,他开始仰慕她,悄悄从那店里路过,也只为了看她一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女子……
此时,宁扶蕊正艰难地向柒柒招手:“柒柒,救我!”
祁元白不擅长近身战斗,他笨拙的在地上翻滚着:“连你也被这妖女蛊惑了么?”
“这女人真的是厉鬼,为何没有人信我!”
第100章 微不足道
柒柒看他神情癫狂,也不想同他多说,便想抢过他的灭魂幡。
剑有意无意地将他的衣衫划破,他一边狼狈地拉着衣服,一边想念诀跑路。
柒柒见他又想跑,给他身上贴了个止步符。
她一脚将他踹出五十米开外,心中愤怒无比。
“阿蕊从来不是什么厉鬼,”她呵笑出声,“若你想抓厉鬼,我可能还比较符合!”
她不像宁扶蕊那样魂魄与躯体分离,她就是她,是早已死在数年前的一缕亡魂。
“什,什么?!”
她这般有生气,怎么会是鬼呢?
“不,柒柒姑娘怎么可能是鬼!”
柒柒哼道:“既然你这般能耐,倒是先拿你那破镜子照照我啊!”
他动作停下来了,远处响起悠扬的铃声,令他愈发疯癫。
“不……不……”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柒柒风中坚毅的脸,不似有假,“怎么会,怎么会呢?”
宁扶蕊看着二人交战的身影,心中苦涩。
她的两只手已经没有知觉了,他们再打下去,她的魂魄真的要散了。
她无奈地大喊:“先救救我啊!”
柒柒朝她转过头,便发现宁扶蕊的魂体正飘散于空中。
她心下大骇,连忙跑过去要扯那灭魂幡。
“不,柒柒,不要过去——!”
祁元白眼底充满了惧怕,拉着她的大腿不让她走,他号啕大哭道:“你去了会死的,阵法启动便再也关不上了!”
她踩着他的脸,想挣脱他的桎梏:“要你管!”
周惟卿抱着宁扶蕊的躯体从祠堂里追了出来,他找了个地方将躯体安置下来,便急忙跑着去扯那灭魂幡。
他想拉住宁扶蕊,可是他的手指在触碰到她的魂体时,却直直穿了过去。
宁扶蕊见他终于来了,心下委屈,哑着嗓子开口道:“周惟卿,我好疼啊……”
周惟卿眼眶几乎睁得要裂开,他不断流着泪,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颤声道:“我救你出来,很快就不疼了,很快……”
“没用了。”
祁元白趴在地上,望着二人奋力营救宁扶蕊的身影,忽然发起笑来。
没人信他,为何从来没有人信过他?
旧时路过一富户人家,他莫名其妙被当成贼,任由他将头磕破了,那人家也不信他……
这桩事情在街坊邻里传开了,小乞丐骂他贼,大人将他当成过街老鼠,遇见他便开始痛打他。
他口中默默念着诀,那灭魂幡越收越紧。
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夯奋地对他说:何不能让那些人感受一下他的痛苦呢?
对啊,何不能……
他唇边绽放起一抹堪称恣意的笑,世人负他,他便让他们感受他自己的痛苦。
几个人就这样,看着宁扶蕊的魂魄如星光般一点一点散落,消逝在空中。
周惟卿双膝一软,眼神空洞着抱着灭魂幡喃喃自语。
“还没回家,阿蕊怎么能先走了呢……”
原来他在这些力量面前,是那般微不足道。
甚至连抓住她的手都做不到。
无人能救她,她该有多绝望啊。
柒柒眼中含着泪,她实在忍无可忍,给祁元白扇了个响亮至极的巴掌。
他吐着白沫星子,五脏六腑似乎被一双手揉乱打碎,难受极了。
柒柒见他身上钻出一条白胖的小虫来,顿时明白了一切。
有人给他下了蛊。
她神情肃穆,忍着心中沉痛,走过去拍拍周惟卿的肩。
“阿蕊还没死,周郎君可以先将那副身子收好。”
“我回去再问问那个人……”
周惟卿愣愣听着,眼中升起一分希冀。
他拖着身子半爬过去,拥着宁扶蕊凉透的躯体,慢慢站起身。
他亦步亦趋地抱着她,走回房间,动作轻缓地将她放在自己榻上。
他拢着她冰凉僵硬的手指,才发现宁芙蕊真的真的是个死人了。
从前她吵着闹着,浑身上下都灵动得很,如今腊白的身体像一件瓷器,冰得使人惊心动魄。
她好凉,梦里一定很冷。
周惟卿想罢又抱紧了些,想给她渡点儿体温,一会儿又觉得不够,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桂花香没有了,只余下淡淡的腐气。
她这回若是真的死了,回了地府,再也回不到她说的那个家了,她大概要恨他一辈子。
他恍然想起从前在赵家时,无论被如何罚如何侮辱都不会觉得疼,被人驱使也只感到一阵麻木。
如今想到宁芙蕊要恨他,嘴里便好似抿着丝丝缕缕浓重的苦涩,化也化不开。
他将宁扶蕊垂下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以前她的手被他握一会儿便暖了,如今怎么捂都捂不热。
“对不起。”
他替她散了发髻,才发现手指染了抹乌色。
“这是……”
他皱起眉头,将那头发放在眼前瞧了瞧。
他轻轻搓了一下,花白的底色便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