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等,落遥空回到湖广这才不过几日,便娶亲了?——
左布政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替寒隐初问了出来。
骆万仪扯出一个完美的微笑,“那是空儿自小便定下的娃娃亲……空儿不想仰仗祖荫出门闯荡的三年,那孩子也因为家中长辈过世,所以守了三年孝……
空儿归家后,三年之期正好已到,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寒隐初撇撇嘴:你这是上坟烧卫生纸——糊弄鬼呢!——
话虽如此,可是在场诸人犯不着去怀疑该故事的真实性,只有寒隐初,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一声冷哼。
他放满了两步,走到了那骆玲珑的身后,练武之人的敏锐听力便捕捉到她和丫鬟的对话:
“那姓关的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会得哥哥如此偏袒!就连母亲都向着她,给她打圆场、编身世呢!——”
寒隐初心底巨震:她,方才说了什么?!她指的“那姓关的”,会是小关子关与君吗?……
“小姐,谁说不是呢!不过奴婢怀疑啊,大少爷日日守在那‘少夫人’的床边,完全是愧疚心理作祟呢!——
奴婢听其他下人说,少夫人卧床不起的缘故,是因为那日少爷喂她吃了‘君山银鱼’呢……”
“呵呵,倒是便宜她了!竟然能和哥哥‘生同衾死同穴’了……”
“嘿嘿~小姐您也别恼,少爷都一气之下请出‘君山银鱼’来了,岂不就是为了替您出口恶气嘛……”
“你这丫头,说得着实在理……”骆玲珑惬意地摇着扇子,在丫鬟的搀扶之下一步三摇地离开,银铃般的声音散在风中,许久都不消散。
寒隐初听得脑袋疼。
寒隐初趁人不备,就脱离了大部队,凭他对皇宫大内房屋布局的了解,打算先去寻关与君……
彼时湘王寒富德正出列打算寻个地方小解一下,一下子就看到了意欲开溜的寒隐初。
寒富德直接趁人不备的时候,一把揪住了寒隐初,率先走到他的前面,好似是寒隐初在跟着他……
湘王压低了声音:“你做什么乱跑?不是说好了‘同进同出’的嘛!……”
寒隐初拼命抑制住想要冲出去的脚步:“还说呢!他们把小关子限制在后院了!我得去救他,不能让他成为骆家的人质!……”
“哦哦……”寒富德点点头:“倒也巧了。听人说,那大少爷的少夫人也姓关,和那个传说中你喜欢的小关公公关与君说不定就是‘同宗’呢!这个姓倒是少见……”
寒隐初闭了闭眼睛,死命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小关子失踪了,他落遥空就多了‘少夫人’?!——”
“嘶……不太对劲我再想想——真的是这样吗?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啊!……”寒富德抓耳挠腮,似乎都忘了尿急的事了:“可是你那小关公公不是太监嘛,也能给人当老婆的吗?”
寒富德深深地觉得,这比他想同时立两个女人为正妃的事还荒唐!——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如何就想不明白?!——”
又被臭骂了一通的寒富德这次仔细地想了想:莫非、闻名天下的小关公公,其实是个女儿身?!……
“当然是因为落遥空想要折辱我和关与君,才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让小关子弃弁而钗,穿女装、打胭脂,想真正击溃小关子的心理防线呢!——”
寒隐初攥紧了拳头,头一次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关与君,心阵阵地抽疼。
寒富德睁大了眼睛,如果真是这样……那骆家大少爷也太变态了吧!……
不过……还得先嘲笑一下大侄子寒隐初——
寒富德一阵抓包别人的奸笑:“哈!你还说你不是断袖,正常男人看《弁而钗》做什么?……”
然后他就在寒隐初杀人的视线中,讪讪地闭上了嘴。
“对了,十二,那‘君山银鱼’,是什么东西?”寒隐初问方才骆玲珑提起的东西,像是某种可以吃的特产。
“哦……那是真正的有情人才敢吃的东西啊!我和我们家花花、柳柳都吃下了……”
“三个人怎么吃?——”
第151章 甏里小人
“就是得一个人吃两遭咯!——”寒富德耸耸肩膀,然后指了指自己:“我当然就是那个吃了两遍的人啊!我怎么忍心我们家花花和柳柳再来一次的……”
“呵~很好,很好……”寒隐初笑得恣意,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寒富德瞧见寒隐初这久违的笑容,不禁有些心底发毛……
寒隐初已经鲜少露出当年打仗时流露出的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了,只不过当年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白玉般的脸颊上惯常都是沾上血。
有时是喷射状的血点,有时是泼墨般的血花,浸上他乌黑浓密的眉宇,变成了暗红的底色……
他当年简直就是战场上的活阎王,也是活生生的兰陵王。
湘王寒富德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那‘君山银鱼’的效果,你当真如此确定?——”
“当真,千真万确。”
“那鱼,只有在这君山岛上才有?——”
“是啊!更有趣的是那君山金龟是以君山银鱼为食的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
等到湘王终于想起“人生大事”并解决完之后,席上的诸人没有一人坐在原位,甚至没有互相攀谈交流,而是将最前方的戏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时发出惊叹的好奇声。
爱看热闹的寒富德也不自觉地往前挤,一边扒拉着人一边问:“你们看什么呢?……”
围观众人有识得他身份的,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让他进地更加畅通无阻……
等到寒富德终于看清台上的事物时,身为大男人的他没有忍住发出了一声惊恐地尖叫:“啊!——”
身子也是反应得很快,大张开双臂一边嚎叫一边退后了好几步,直到有人扶住了他。
寒富德就算是晒得黢黑的脸都肉眼可见得脸色煞白,额上大颗的冷汗渗出,颤抖的手不受控制地指着台上,控诉着在此寿宴上他看到的第一个噩梦般的场景:
“骆、骆万仪!你这娘们有病吧!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把好端端的人做成人彘?……”
坦白讲,寒富德并不害怕人的断肢残臂,甚至是各种血肉横飞的场景,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而且在大家都杀红了眼的情形下,血淋淋的场景只会更加刺激人的杀戮欲望……
可是这个人彘,不一样。
这里处处张灯结彩,绿意繁茂,是传闻中神仙居住的“洞庭之府”!这里仙鹤环绕,游鱼细浪,是物华天宝的君山!
就连方才台上像人彘一般的女人,也是被装在花瓶之中,面上也是毫无麻木与死气,甚至和自己对视的时候,她还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她虽然下半张脸蒙着面纱,但是勾起的唇角连带着面纱都扯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可是就是因为这里处处的美好,就连人彘都看起来如此美好,才会显得如此诡异!——
寒富德甚至都在想,会不会地狱本来就不是人们想象中鬼火阵阵、白骨遍地,充斥着凄厉惨叫的景象?而恰恰是这样的:宁静、祥和,充满着欢声笑语……
能证明此处是地狱的,只有这一群笑着观赏此番病态表演、手中擎着湖广百姓血汗颜色般的葡萄美酒的宾客。
他们面上笑着、心底却又恨不得捅你一刀;衣饰华丽、笑容得体,可又能眼睛都不眨般的将平头百姓碾死如一只蝼蚁……
与神同行而非成仙,与鬼同行方是地狱。
寒富德想挥开扶他的人的手,可是却又觉得脚软得厉害……
那姓敬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狈的寒富德:“湘王殿下,您……不会是害怕了吧?!——”
左布政使出来打着圆场,亲自走过来搀扶寒富德,脸上也是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不怪湘王殿下看走了眼,本官一开始也以为是……人彘呢!——”
他拉着湘王往看台前走,一边走一边跟他解释:“湘王殿下放心,方才骆夫人也跟本官解释过了,断不会把活生生的人做成人彘的;这其实,是一个‘花瓶姑娘’!——”
“什么玩意?!——”寒富德对着这个自己人生中从未接触过的名词表示出了一脸震惊。
“花、瓶、姑、娘。”左布政使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谓‘花瓶姑娘’就是这个姑娘生来便没有手也没有脚,只能活在瓶子里,靠特定的药物和食物过活……”敬大人也用得知不过一会儿的东西,暗暗地去嘲笑寒富德。
“那据本王所了解,这和人彘也没什么区别吧……”寒富德也皮笑肉不笑地回望着敬大人,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在他的脸上尤其瞩目。
左布政使刚想继续在这两人中间和稀泥,悬在花瓶上的那颗头,忽然说话了。
声音清甜宛如山间清泉,使人闻之不觉心神一振:“湘王殿下,我就是‘花瓶姑娘’不是‘人彘’呀!你有听说过‘甏里小人’吗?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的……”
寒富德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不对,你知道本王?!——”
关与君笑着说:“自然啊!上天没有给我健全的四肢,让我只能一辈子活在花瓶当中,肯定会给我一些额外的补偿呀!比如我聪慧的大脑……
你可以问我一些问题呀,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晓的……”
“当真?!——”寒富德拧着眉。
“千真万确,不信您问。”
“他们都说我想立两个王妃不正常,花瓶姑娘,你觉得呢?”寒富德眼中再无惧怕,眨巴着星星眼睛,全都好奇填满。
关与君:“……”
寒隐初怎么没提过他十二叔是个恋爱脑?!就这样她该如何向他传递消息?……
许是瞧她许久都没回复,寒富德又露出那副欠扁的神态:“切~本王就知道你不知道……”
“呵呵,花瓶姑娘我觉得湘王殿下此举很正常啊!‘娥皇女英’的传说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我想,湘王殿下一定不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为两个女人动心的男人吧!——”
关与君眨巴着眼睛,答道。
第152章 砸场子
寒富德简直都要感动地哭了出来:知音呐!——
关与君拼命地朝他眨巴着眼睛:喂喂喂,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啊!你倒是再多问我几个问题呀?!你难道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寒富德大为感动过后,确实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比如:这个“花瓶姑娘”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京腔儿……
寒富德转了转眼珠子:“花瓶姑娘,此情此景,你可能赋诗一首?!——”
关与君遮挡在幕布和穿衣镜后的身体简直都要手舞足蹈起来:“小菜一碟。”
她刚想背过手去学曹植那般七步成诗,但忽然又想起现在的情状并不允许……
于是赶忙把头扭了过来,左摇右晃——
可是从镜面朝外、把镜子夹成九十度角的朝向的观众席来看,也是湘王和所有人的视角看来,花瓶姑娘的脑袋在花瓶中左右沉吟,仿佛真的在思考一般……
“梦落镜湖意难平,些许可燃些许冰。
昔日豪门今转落,名利策马竞蹉跎。
谈笑多年原是梦,白首幽居泪满襟。
匆匆过客皆虚浮,权贵狂欢明又何?”
关与君念完,寒富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敬大人和隐于人群当中骆万仪和落遥空脸色大变……
骆万仪敛起了笑容:这个关与君,委实是屡教不改!——
她刚想上台结束这场已经令所有人都冷场的表演,继续把关与君软禁个半月三十日的,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声伴随阵阵鼓掌声响起:
“好!——”孤单的掌声和关与君没有回喝的诗词倒是相映成趣,人群又逐渐给这像是来砸场子的来者让开一条道路……
岳奇来到人群中央的时候,看到了关与君的“花瓶姑娘”,虽然也没有寒富德那么失态,但是满面的不悦也昭示了他心情的阴沉。
他指了指关与君,却对着骆家人说:“骆夫人,拖欠钱粮不说,如今更是要以害人取乐了?!——”
寒富德忽然一拍脑门,他知道了!
这“花瓶姑娘”,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小关公公嘛!——
除了他、除了他们一伙的人,谁还会当众在人家的主场上如此下那“梦落镜湖”四家的面子?
除了他,谁还会如此眼明心亮的有瞬间成诗的本领?还是一首讽刺意味拉满的诗;
而且关与君太了解这些有钱人的猎奇心理了:
按照常理推断,他关与君作为人质肯定是要被看得严严实实,可是他设了一个名为“花瓶姑娘”的把戏,将一场既惊悚诡异又夺睛十足的场面戏剧感拉满,
那行事惯来张扬的骆万仪此时又自信一切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真的会忍住不让关与君表演这一场畸形且又狂欢劲儿十足的演出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寒富德此时此刻十分庆幸寒隐初找人去了不在现场。要不然依他的性子,看着骆家人当场把他的“小关子”做成了“人彘”,可得大开杀戒不可……
骆万仪也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稳住了——
她抬脚走了两步走出人群,略微打量了一眼只能说是“只身赴宴、单刀赴会”的岳奇,脸上又浮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岳知县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小岛‘蓬荜生光’啊!——”
岳奇冷淡地说:“骆家所欠的钱粮对骆夫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岳奇来此叨扰是岳奇的不是,还希望不要因为岳奇而败坏了夫人庆生的喜悦才是……”
骆万仪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这厮好不要脸!——
不仅不接她的话茬,竟直说他在她生日的这天来到,并不是来给她道喜的,只是来让她缴税和给她添堵的!——
当着如此多的人,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的喜气洋洋!
和那个关与君一样可恨!
敬大人甚至连个“笑里藏刀”的笑容都懒得摆出来了,他看了眼人群中方才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的岳州知府胡大人,给他使了个颜色。
胡大人接收到之后,当场开始斥责岳奇:“岳知县,你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人家骆夫人好心好意给你下帖子,你不识好人心不说,还在人生日的时候如此给人添堵?!而且人家骆家家大业大,会欠你那点子钱粮?!
新任的‘天子门生’,竟张狂至此吗?!……”
他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堪称“用心歹毒”了。
关与君和寒富德交换了一下视线,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可是反观岳奇,倒是丝毫没有被上峰责难的惊惶和大祸临头,他无比自如地从袖子中开始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