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寒隐初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拧着眉说:“爱卿,你难道还没看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你就是他们想唱的这出好戏的唯一的观众呐!——”
同时心底暗暗摇头,当时选此人当湖广的封疆大吏,一来是出于“矬子里拔将军”的考虑,二来就是看此人风评颇为“宅心仁厚”,想着他为官一任,未必不能造福一方。
如今看来,湖广更需要的是一个铁腕才是呐!——
左布政使大人还没想明白,亦或者明白了不愿意相信,呆呆地跪在原地,可是前头的骆玲珑和骆遥远却是喊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娘、哥哥,救救我们!——”
“吵死了,闭嘴!——”寒隐初将短剑向前怼了怼,看着面前骆遥远和骆玲珑两个人,毫不犹豫的将剑指向了后者,在后者嫩豆腐一般的脖子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线。
两个人的哭嚎,顿时就掐灭在了喉咙之中。
公报私仇的寒隐初心底畅快了一丝,早看这个死丫头不顺眼了,还净喜欢生些口舌是非……
骆万仪看得是目眦欲裂,她想都没想,就要拽过一边的关与君,让寒隐初也试试同样的滋味……
可是刚才还乖巧安静,要来陶锅、木头做的漏斗型锅盖和朱砂粉要当场给诸位宾客演示怎么冶炼水银的关与君,顿时就跟炸了毛的猫,一蹦三尺高,拼命躲着向她而去来辖制她的手。
“空儿,抓住她!——”
落遥空也知道关与君眼下是一个很好的筹码,长臂一身就要去抓,关与君忽然掀开了那漏斗型的锅盖。
本来陶锅下面的柴火烧得就旺盛,她一揭锅,大量的蒸汽宛如有了灵力的妖风,纷纷带着热浪,就往人的面上拍;
可是这是水银不是水,在阳光的反射之下,看着全然是一片银白之色。离得近的人,仿佛被漆上了一张银做的面具,睫毛上、眉毛上,挂上了圆滚滚的银珠,远远瞧着,就好似冰天雪地冬日里北地的雾凇。
可是湘王寒富德不知晓关与君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想呛人?观察其他人的反应……根本就没有反应好嘛!——
烫伤他们?看样子是有点效果的,可是落遥空眼疾手快地一躲,根本就没烫到!——
不仅如此,他还借势一腾挪,想要越过那银白的蒸汽,直接上手去抓关与君!
寒富德和岳奇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寒隐初则已经直接足尖轻点向看台上飞奔而去!——
不行不行,还是太远,太慢了!——
寒隐初看着落遥空离关与君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心内的懊悔与着急简直都要到达了顶点!……
彼时的关与君边跑边回头:“别过来!汞蒸气有毒的!你要是直接穿过去,必死无疑!——”
汞蒸气?!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奇怪的概念占据了神思?这是什么?……
可是身体下意识地又像那关与君一般纷纷离那炼水银的炉子远离,能退则退。
“空儿回来!——”骆万仪撕心裂肺地喊道,她心念电转之间就明白了关与君没有说谎!
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搞一出什么“花瓶姑娘”的戏码,不就是为了将这琉璃镜展于人前嘛,借此将她真正的杀招——水银,毫不避讳地展于人前!……
寒富德拉着岳奇拼了命地往回退,嘴里还在一边嘟嘟囔囔:“还好还好,咱们一开始就站的远……不过等等,岳知县唉,你说这会不会是小关公公诈他们的啊?”
岳奇观察了一眼直接得出结论:“不会,湘王殿下您看小关公公从头到尾都蒙着面应该只是为了这一刻……”
寒富德恍然大悟。
那边慌不择路逃跑的关与君,因为没有看前方,直接又被人撞了个正着,“哎呦!——”关与君被撞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她是不是有和大地母亲亲密接触的命啊!——
还没再等她爬起来,忽然前方一个黑影朝她径自而来,一把将地上的自己揽起来抱在怀中,“小关子!——”
“小关子!——”关与君耳边响起那道熟悉的呼唤,再冷淡不过的音色如今却听出了失而复得的侥幸与欢愉,关与君在寒隐初的怀中,感受着不成正比的冰凉怀抱和轻颤的身体,轻轻地将手也搭在寒隐初的腰身。
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再也无需提心吊胆离了!……
第156章 孤军深入
他们俩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寒隐初才将关与君拽出自己的怀抱还一阵端详,看看人瘦了多少,有没有黑眼圈,身上有没有受折磨的痕迹……
这一切……都没有。寒隐初眨了眨眼睛,他甚至还怀疑关与君长胖了……
“你……”寒隐初揪着关与君的编成发髻的头发和颜色明朗欢快的女装——
关与君想:择日不如撞日,这般的发现方式还是蛮不错的!……
“他们竟让你穿女装来折辱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你放心,我定会杀了他们所有人为你陪葬……”
关与君:“……”你这么想也行吧,只要能爆发你的小宇宙。
戏台上那边的一片混乱暂时消停了一会,关与君真的没有说谎,被那水银蒸汽首当其冲的几个人,都已经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急性中毒的表现:
头晕、呕吐、抽搐、流涎……
那姓敬的和姓胡的,就这么躺在看台上,迎接着接下来自己身体各种未知的反应。
关与君转过身去,神色冷漠:“你们若是识相,就快快束手就擒,他们说不定还能捡回一命……”
“哈哈哈哈哈哈!——”蓦然,那骆万仪爆出癫狂的笑声,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眸子血红,牙齿却雪白,俨然一副狼即将攻击人时的姿态:“我早就知道不该留你这条贱命!——空儿,你看见了吧,她方才还想杀你,这样的人,你留下她做什么?”
她把视线移向关与君的时候,关与君被她眼中的滔天恨意所慑,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敢问小关公公,我们这些人的‘罪孽’,还能换一个全尸吗?……”
关与君愣住了,她这话的意思是……
“呵呵,我们行船之人最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的一幕还是来临了。皇帝要拿回湖广的权柄,而我们落家要起复,那今天,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便是:鱼、死、网、破!——”
骆万仪的意思就是,她不管躺在地上那些高官显贵们的死活了,她要赌上一切让寒隐初他们留在君山岛上!
她把视线投向了寒隐初:“姓寒的,你还是嫩了一些,你以为我们落家凭什么起复?你只鼠目寸光地将湖广的情势锁定于我们落家之上,难道你就想想我们落家背靠的是谁吗?……”
“‘梦落镜湖’,当然是那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的氏族孟氏。”寒隐初不喜欢被人所诘问,便冷冷地打断了骆万仪。
“那你凭什么就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今日就能全胜而归呢?——”
寒隐初都懒得看骆万仪了,用打量什么蠢物的眼神斜视着她:“别特么装了,你一个深闺妇人,你跟朕玩什么‘三十六计’、‘孙子兵法’?
朕早知道你和那姓敬的、姓胡的有图谋,八成就在岳州府和湖广的中枢武昌府布下重兵,断不会让朕走出湖广;你的这场寿宴,也本来就是你的‘请君入瓮’之计,别乱攀扯小关子,你可是需要她需要得紧呢!
若没有把她带上君山岛,你还愁朕不来呢!……”
骆万仪的脸上,顿时有种被勘破的难堪,可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正常:“既如此,那你还废话些什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寒隐初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朕已经预判了你们的行动,难道接下来会坐以待毙吗?真是愚不可及……”
寒富德觉得现在该自己上场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骆夫人,在我们坐船南下来岳州府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拿着本王的手书、印信和虎符,招集位于荆州府的守军,去到武昌府,谨防作乱了……
为了怕水路被你们察觉,本王特地让守军从陆路奔袭的。估计早就到武昌府了……”
骆万仪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落遥空一直紧紧地搀扶着骆万仪,将她扶到一处坐定,抽出了寿礼中所赠的一把宝剑,口中喃喃自语:“寒隐初,你着实自负,但同时也暴露了你自己不是吗?
他的大军要掩人耳目去到武昌,那你必得‘孤军深入’;那岂不就是相当于告诉了我们,在君山岛上,只有那你一二三四个人吗?——”
落遥空的剑尖,一一从岳奇、湘王、寒隐初和关与君的身上点过。
最后他的眼神从关与君身上滑过时,再无柔情只见决绝:坏了家族大事的人不是关与君,而是他落遥空!——
自己早知她是个变数,便该将她迷晕了日日锁在房中,等到大势已定时再放出!
她这个变数即使放到人的眼皮子底下,都能传递消息、暗算他人。自己当时如何就会被猪油蒙了心,自动把她代入无辜可怜者,想着她终有一日会被自己所感动呢!……
寒富德和关与君,都显得十分忧心忡忡,落遥空说得没错,岛上就只有他们这些人啊!可是岳奇,还是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寒富德看着岳奇,忽然就想起寒隐初给人写的那封信,莫不就是给岳奇的?寒隐初还有其他什么张良计?……
落遥空没有再迟疑,快速地朝小胡子使了个眼色,那小胡子管家接到他的指令后,飞快地跑到高地上吹了十分悠长的一声口哨。
伴随着湘妃竹的簌簌之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不一会,岛上传来了隆隆的震天巨响,许多身披重甲手执锐矛的军人如潮水般冒了出来,密密麻麻。
看模样,比君山岛上的春笋只会只多不少。
关与君细细地瞧着,君山岛并非屯兵、练兵之地,而且也没什么养兵的必要,这些人,应该都是家里的护卫给配上了铠甲和武器。
一旦“人多势众”,那便必然不会是什么“精兵强将”。
他们虽然身高体壮,但却无嗜血的杀气,唯一胜在的就是人数。这一点,想来寒隐初和寒富德知之甚深才是。
寒隐初当然是十分自信地如此想着,可是寒富德看着眼前车轮战般的人数,养尊处优的腿脚便有点打怵……
第157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寒富德戳了戳寒隐初的后背:“大侄子,你不是在岳知县那里还留了步棋嘛,打算藏到什么时候啊?!我看现在就是最佳时机啊!——”
寒隐初一想,倒也是,便冲岳奇点点头。
“冲呀!——”、“杀呀!——”……
士兵们刚发出震天的冲杀声没多久,岳奇回望了寒隐初一眼,便开始扯着嗓子喊:“诸位将士们,本官知晓你们也都是平头百姓,混口饭吃不易。
可是骆家私藏反叛朝廷的判民酷吏,这便是死罪!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和他们一同被治罪吗?
如若各位放下武器,本官保准将你们无罪开释!——”
关与君心下暗点头,岳奇成长得很快嘛~
知道跟兵丁说主家要造反的事,他们定是不会相信的,而且寒隐初和寒富德也没有办法自证他们就是皇亲;相反拿出知县——一方父母官的派头来,还能相当震慑住他们……
果不其然,统共还没跑两步,有些认出岳奇知县的兵丁们果断停止攻势,开始互相交换着神色,面上的神情从方才的同仇敌忾,转变为心虚与胆怯……
小胡子管家气得胡子都要倒了,他不住地跺着脚,用劲儿地把手拍在大腿上: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他是知县又如何?你们没看见咱们的知府大人都躺倒在地了吗?这姓岳的,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果不其然,乌合之众所需要的,本就是一个目标。他们并不需要得知这个目标的真实性与否,在他们简单的意识思维当中,听起来合理即可……
“冲呀!——”、“杀呀!——”……
冲杀之声再次响起,岳奇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在兵士们面面相觑的情境之下,岳奇又仿佛慢动作一般,缓缓地展开着那封书信——
在场诸人大多不认字,但是他们识得那鲜红如血的官印!
朝廷每年要纳税时张榜出来的公文上是这样四四方方的官印,征兵时贴出来的官文上也是这样四四方方的官印,公布出来的秀才名单上也印了这样四四方方的官印,乃至公布每年的秋决犯人时,更是这样四四方方的、殷红如血的官印!——
有眼尖的、稍微见多识广些的,一眼就瞧出了,这确确实实是知府胡大人的官印!
而管家方才还说躺倒在戏台上那个口吐白沫的、宛如死狗一般的人是知府,这和通红的印鉴对比,哪个可信度更大,这不是显而易见嘛!——
躺在戏台上的胡大人,抱着自己哆哆嗦嗦的身体,口吐白沫的嘴中,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岳奇这个奸猾的狗贼!——
岳奇那日给他上书,说本应承担收缴钱粮责任的差役不作为,一哄而散跑到湖上住着去了,这就是明晃晃的叛乱!
知县已经下令严厉催征,可是差役们不尊政令,这就是目无王法、目无朝廷!
所以他向自己上书,请求剿灭这群无视朝廷法度的“乱臣贼子”!
自己当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知道岳奇手下的差役跑了七七八八,岳奇手下此时能有几十号人?
索性便直接允准了,盖上了自己的官府大印,允准剿灭,到时自己不会派给岳奇一兵一卒,只为看岳奇届时怎么收场!
没想到岳奇前段时间丝毫动静也无,原来是在等着自己呐!——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把自己推向不可挽回的境地,本来身上就已经够难受的胡大人,直接气得晕了过去。
而他的晕了过去,更是坐实了岳奇书信的真实性:“你们瞧,本知县说得没错吧!那胡知府,分明就是假冒的!——现在放下武器的,本知县说话算话,一概既往不咎……”
小胡子管家看着那些家丁们还真开始慢慢地放下武器,心下一阵气急,这群没有立场的东西!——
“杀了他们四个扔去洞庭喂鱼,届时无人知晓。我落遥空宣布,要了这四个人一只招子的,赏银百两!一只手,赏银千两!一条腿,赏银万两!要了他们命的……赏银十万!”
落遥空的声音不算很重,但是却力若千钧地扣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些兵士们,再也不想去考虑什么官匪军民了,杀人这四个人!——
听到落遥空话语的兵士们,纷纷如嗅见血腥味的鲨鱼,露出森然的巨齿,翻滚着深灰的背脊,背负着笨重的铠甲,呼吸粗暴,眸色通红地挥着矛、擎着刀,朝他们冲杀而来!
这次的场面,几乎与战争无异!——
岳奇知道,这次无法再“晓以大义”了!和一群“人为财死”的暴徒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对话的!
这个落遥空,倒是实在是会“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