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一直觉得谢绥就是话少了些,实际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可现在……
乌黑长睫抬了抬,她悄悄打量着那张矜冷好看的侧颜。
他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谢绥也察觉到小姑娘打探的小心目光,眉头皱了皱,直接对上她的眼。
视线相交的刹那,沈茉蓦得有些心虚,忙低下头。
齐琰见着他俩这微妙的小动作,一把拉着林明宇走开,又挥手招呼包厢里其他人:“没什么事,一点误会,大家继续玩。”
一切又恢复到开始的模样。
唱歌的唱歌,玩游戏的玩游戏,沙发边的小姐姐也提醒着林明栀她点的歌到了。
林明栀见谢绥在沈茉身边,也就放心去唱。
见他们一一散去,而谢绥依旧站在身旁一动不动,沈茉犹豫两秒,还是主动开了口:“谢绥哥哥,刚才谢谢你。”
谢绥垂眼看她:“为什么接那杯酒?”
清冷的语气似挟着一丝不虞,沈茉对上他直视的目光,那种心虚的感觉又来了:“我没想接的……”
她低下头,讷讷道:“他说都是朋友,不喝酒就是不给他面子。他还说我家和他家有生意上的合作,我怕不接的话,他生气……”
“怕他生气,就不怕我生气?”
沈茉:“?”
谢绥盯着她:“来之前我和你说过,有我在,不用怕。现在看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又或者……”
他顿了顿,轻眯起眼:“你不信我?”
不知是不是沈茉的错觉,“不信”两个字他咬的有些重。
待恍惚回神,她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不信你……”
谢绥目光灼灼:“那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她怕很多,好像来了京市,她的胆子都跟着变小,对人对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畏手畏脚。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无亲无故,唯一能倚靠的父亲,也不是完全靠得住——如果她给他添麻烦了,他肯定也会厌弃她。
能够无条件和她一边的亲人朋友,都在那遥远的乌梭寨,她在这偌大繁华的京市里,就像一枚飘飘荡荡的无根萍。
而这些孤独、害怕与恐惧,她也只能藏在心里,默默消化,无人可说。
一阵黯淡的落寞悄然爬上心头,沈茉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看着小姑娘卷翘的长睫如蝶翼微微颤动,谢绥眸色暗了暗,声线也不觉变低,带着几分无奈:“你这么乖,很容易被欺负的。”
那长睫又颤了两下,而后缓缓抬起,澄澈乌眸望向他:“谢绥哥哥,我信你。”
谢绥眸光轻闪:“嗯?”
“以后有你在的地方,我就不怕了。”
沈茉语气坚定地说,不过那坚定就持续了一秒,又变得犹豫试探:“狐假虎威,是可以的吧?”
谢绥见她这怯怯模样,心底轻嗤。
哪有狐狸像她这样老实,兔假虎威还差不多。
“可以。”敛了眸,他的语气又恢复一贯的慵懒:“只要下次别再这么老实被人逼着喝酒,我许你仗势。”
沈茉长松口气,弯起眼角,朝他浅笑:“谢绥哥哥,你真好。”
谢绥眸光稍停。
默了两秒,他偏过脸,哑声道:“以后别这样朝男人笑。”
沈茉笑意一顿,疑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记住就是了。”
撂下这句话,谢绥没再多说,转身往桌球台去。
*
没多久,孙鹏程从洗手间出来,也没脸继续待,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场。
反正这种局缺一两个人也无所谓,大家也没多在意,继续玩着。
沈茉被林明栀带着唱K、抓娃娃机、赛车、打地鼠、真心话大冒险、卡坦岛……
各种游戏玩下来,当手机时间显示10点时,沈茉吓了一跳——
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晚了!
又一轮游戏结束,沈茉拉着林明栀:“明栀,已经十点了,我要回家了。”
林明栀玩的正嗨:“十点还早呢,齐琰哥不是说待会儿换个场子继续玩吗。”
“还换场子?”沈茉简直惊讶于他们的精力:“你们玩吧,我真该回去了,太晚的话,爸爸和阿姨恐怕要担心。”
尽管她傍晚给温蓉打了电话报备,温蓉只是冷淡说了句“知道”,就挂了电话,丝毫不在意她回不回来。
但在沈茉的认知里,未成年晚归总是不大好。
见她执意要走,林明栀也不好再劝,不过沈茉怎么回家却成了个难题。
傍晚一起出门时,林明栀说晚上会送沈茉回家,所以沈茉让司机小王先回了沈家。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
车倒是有,但司机——
林明栀看了眼喝得微醺林明宇,就知道这个哥哥靠不住。
“小茉,你在这等着,我问问他们谁带了司机来,让司机送你一程。”
沈茉不大想麻烦人,拉着她:“没事的,我可以打车。”
“那怎么行。先不说别墅区不好打车,就算你打到了,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坐车我也不放心啊。”
林明栀拍了拍沈茉的手:“别担心,借个司机而已,多大点事儿。”
她很快走向齐琰他们那边。
见齐琰他们往自己这边瞧,沈茉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再次抬头,就见林明栀带着谢绥走了过来。
沈茉:“?”
林明栀笑道:“绥哥哥正好也打算走了,他说可以送你一程。”
沈茉微诧,视线转向林明栀身旁的男人。
谢绥平静回望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沈茉眼睫轻眨了眨:“会不会很麻烦你……”
她不太清楚谢家别墅在哪,顺路的话倒还好,如果不顺路,特地让人送一程,那多不好。
谢绥语气淡淡:“还好。”
也不等沈茉再说,他转过身:“走吧。”
见状,沈茉也不再耽误,赶紧跟上前去。
和包厢里的人打过招呼,林明栀一直将他们送到电梯口,“小茉,到家给我发微信哈。”
沈茉说了声好:“你也别玩太晚,早点休息。”
两个小姑娘又告别一番,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安静空旷的轿厢里,只剩下沈茉和谢绥,气氛一下有些微妙的尴尬。
沉默一阵,还是沈茉先开了口:“谢绥哥哥,谢谢你送我回去。”
谢绥站在她身侧,修长手指搭在屏幕,瞥她一眼:“现在说了谢谢,等会儿还会说吗?”
沈茉愣了愣:“会…会吧。”
谢绥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也没多说,继续低头看手机。
没一会儿,电梯到了B1停车场。
开的是来时的那辆法拉利,谢绥直接走到驾驶位,沈茉站在车旁有些犹豫。
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她和林明栀两个女生坐后排倒无所谓。 现在就她和谢绥两个人,如果还坐后排,岂不是真把他当司机了?
在礼貌和尴尬之间纠结一阵,沈茉还是选择前者,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谢绥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出声,将车钥匙插进去。
副驾一开始是林明宇坐,座位调得又低又靠后,沈茉系好安全带,便开始调整座椅靠背。
可她第一回 坐这种车,不太清楚构造,见车侧按钮一排,调了好半天也找不到调高的按钮。
就在她暗自犯难时,右手边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嗓音:“要调哪个?”
沈茉仍旧低着头弄:“想调高些。”
“我来。”
淡淡的话音未落,那道高大身躯俯来,修长手臂横过她面前,很快找到调高的按钮。
位置慢慢在上升,谢绥侧眸:“这高度怎么样?”
沈茉没料到他会亲自帮她调座位,一时紧张地缩在皮质车座里,看着这张几乎近在咫尺的俊脸,一动不敢动,嗓子也不自觉发紧:“差、差不多了。”
听出那轻软嗓音间的微颤,谢绥眼神轻晃,很快直起身。
余光瞥见那低着脑袋,拘谨坐着车座里的女孩儿,浓眉轻折。
他有那么可怕?
“坐好,发动了。”手指搭上方向盘,他轻声道。
鼻尖那股独特的檀木香气淡了些,沈茉的意识也渐渐回笼,细白手指握着安全带:“好的。”
车子很快开动,平稳驶出地下停车场。
为了缓解车里静谧的尴尬,谢绥打开车载音乐:“有想听的,自己点。”
沈茉规规矩矩坐在车里:“不用了,这歌挺好听的。”
那是首R&B风的老歌,轻松惬意,在晚夏微风里显得格外悠扬柔缓。
但就算在放歌,独自和谢绥相处,沈茉仍有些紧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和哥哥辈的男生单独相处,她在寨子里和李文浩聊天时,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
大概不是很熟,再加上谢绥的身份比较特殊?
沈茉暗暗想着,拿出手机,试图做出有事可忙的样子。
车子开出一段路,身旁的人忽然开了口:“你那只蜘蛛养多久了?”
沈茉没想到他会问起小宝贝,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开,朝右边看去。
只见男人那双干净好看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线条分明的侧脸在晦暗光线下,并没什么表情,看样子只是随口一句闲聊。
“养了有五年。”
沈茉答道,又补了句:“是我婆婆送我的。”
谢绥问:“婆婆是奶奶的意思?”
沈茉点头:“嗯,我们寨子里都是这样叫的,奶奶叫婆婆,外婆叫阿婆。”
相较于外婆,她更喜欢寨子里的称呼,都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为什么妈妈的妈妈就要加个“外”。真要算起来,外婆、妈妈和女儿才是最亲密的三代人不是吗?
“长辈送小辈蜘蛛,很少见的礼物。”谢绥道。
沈茉回过神,轻笑了笑:“因为之前来寨子里支教的姐姐养了一只大蜘蛛,还让我喂了好几回,我当时就觉得特别酷。婆婆见我喜欢,就答应只要期末拿一百分,她也给我买一只。”
“后来你拿了一百分?”
“对,三个一百。”提起成绩,小姑娘的语气有点掩不住的小骄傲:“还是那年的年级第一,婆婆可高兴了。”
谢绥淡淡扫了她一眼,见提起寨子的事,她整个人都变得松泛,不再像开始那样拘束,嘴角勾了勾,“年级第一,挺厉害。”
听到这夸奖,沈茉顿时又谦虚起来:“我那叫什么厉害,要说厉害,还是你和明宇哥哥厉害。”
谢绥:“嗯?”
沈茉明眸轻眨,满是羡慕:“你们可是清大的学生!那可是国内顶级学府,无数学生的梦想……”
恰好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谢绥手指轻点着方向盘,偏脸看她:“也是你的梦想?”
那道随性又散漫的目光投来时,沈茉握着安全带的手指不由紧了些,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头:“嗯,我想上清大。”
说完,她歪了歪脑袋,看向谢绥:“你别笑话我。”
那长着黑色泪痣的眼角微挑,谢绥道:“为什么要笑话你?”
沈茉抿唇:“笑我…不自量力?”
谢绥睇她:“你觉得你考不上吗?”
沈茉明亮乌眸轻转,小声道:“之前在乌梭寨,清大我想都不敢想。我们那里人太多了,个个都是大卷王,清北在我们那的招生名额又少,能上个985、211就已经很好了。但来了京市以后,我觉得……好像可以试试看。”
谢绥语气淡淡:“那不就得了。”
红灯跳成绿灯,他重新踩油门,握着方向盘:“你不是挺清楚自己的能力?既然机会摆在眼前,那就去抓住……为梦想奋斗,任何时候都不丢人。”
话音落下,车内陷入了静谧。
谢绥余光一瞥,就见副驾驶位的小姑娘双眸炯炯地望着他,目光纯粹得叫他都有些不自在。
“这样看我做什么?”
“谢绥哥哥,你和我以为的京市有钱人很不一样。”
沈茉的目光里满是崇敬,话也多了些:“我之前觉得京市的有钱人大部分都看不起乡下来的,你们含着金汤匙出生,一出生就在罗马,不用努力就能获得很多金钱和资源。也许在你们眼里,看我们这种小镇做题家的努力就像看笑话似的……可你刚刚说,为梦想奋斗,任何时候都不丢人。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好……”
小姑娘眉眼间的真诚,叫谢绥心底涌起一阵复杂古怪的情绪。
一方面,这颗天真单纯的赤子之心,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可谓是稀有品种,难能可贵。
另一方面,她这么单纯,今天要换做其他男人说这番“鸡汤”,岂不是轻轻松松就把她骗到手,随意玩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绥眸色暗下。
也不知是出于同情,亦或是什么缘由,他握紧方向盘,冷下语气:“你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沈茉一愣:“啊?”
谢绥:“初来乍到,别轻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