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子,小姐今日心情不郁, 想必沐浴之后便会早早休息了, 您若有什么事找小姐, 不如明日再见, 或者让我替您转达。”小昭劝道:“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无忌冷冷瞥了小昭一眼, 态度无可无不可,淡声道:“本座听说她今日不肯用膳?”
小昭尴尬地点了点头,“许是胃口不好,我已经劝过小姐了。”
“劝过无用,那便是浪费口舌。”无忌望了一眼禁闭的房门,“本座知道她今日受了委屈,会当面给她一个交代。”
小昭见无忌心意已决,横竖都不愿意走,顿时心中更为紧张了……逍遥侯身量修长、肩宽体健,气场本就极具压迫性,普通人根本不敢与之比肩,小昭站在无忌身边,额角控制不住淌下一滴滴冷汗。
“天公子……我……我家小姐今日真的不想见您,还请您改日再登门拜访吧。”小昭苦着脸哀求道。
无忌眸光一敛,敏锐察觉到小昭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冷道:“小薇,真的在沐浴吗?”
小昭被无忌鹰隼般的锋利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哪儿敢狡辩,只能躲避般垂下头,支支吾吾道:“小姐当然……”
话音未落,却见无忌陡然转身,一掌推开了厢房门,快步入内。
小昭惊恐地睁大眼,下意识追上无忌的脚步,“天公子!您……您不能进去啊。”
然而,此刻无忌心乱如麻,根本不听小昭劝阻,三两步间便步入内室,一把撩开了层层珠帘!
“小昭,出什么事了?”
不悔清丽的声音忽而传来,使得无忌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他抬起眸,透过内室氤氲缭绕的雾气,隐约见到不悔依靠在浴桶边缘,乌发尽湿,双眸盈润,一张巴掌大点的小脸绯红如霞。
“小薇。”
无忌双眸一暗,微滚喉结,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下一刻,不悔把身体往浴桶里沉了沉,冷道:“怎么回事?”
小昭惊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不悔竟然从天而降了,反应过来之后忙道:“小姐!天公子一定要见您,我拦也拦不住。”
闻言,不悔神色骤变,“天公子罚我禁闭,还要对我如此无礼吗?”
见不悔真的在房中沐浴,无忌心下稍安,转过身道:“抱歉。怪本座唐突了。”
“还不滚?”不悔看着无忌的背影,忽而抓起桶里的木瓢直接扔了过去。
只听“砰”得一声响,那笨重的木瓢在无忌背部重重地砸了一下,随即滚落地面。然而,男人并没发火,只是微微握拳,哑声道:“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无忌慢吞吞地抬起脚步,走入外室。
见状,小昭急忙跑入浴池去看不悔的情况。
先前浴室的雾气太大,无忌又是匆忙一瞥,待小昭走近了才发现,不悔身上还完好的穿着衣裙,甚至连鞋袜也未褪,便着急的浸入了浴桶,明显是刚刚才从外面赶回来。
难怪刚刚不悔要对无忌动手,竟是怕时间一长被他瞧出端倪,为了快些撵走他!
“小姐,你刚刚吓死我了!你回来时没有被人发现吧?”小昭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不悔摇头道:“无事。我方才是从那一面窗户翻进来的。”
小昭顺着不悔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西侧有一道半开阖的窗户,正微微透露出些许天光。幸而不悔回来的及时,并且没有走正门,若不然只怕会被无忌当场撞见。
“小昭,今夜逃跑之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先下去收拾一番。”不悔从浴池里站起身,叮嘱道。
小昭微微蹙眉,“小姐……那逍遥侯怎么办?”
不悔也没想到无忌会突然出现。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陪在中毒的假杨身边,细心照顾,好端端地怎么跑来找她了?
今夜正是不悔逃跑的关键时刻,若是错过了时机,只怕再想逃便更难了。
“我想办法打发他走。”
说罢,不悔随手扯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便向着外室走去。
无忌正端坐在桌面,饮着凉茶,似是口渴极了,向来行事斯文的他竟一连饮了两杯凉茶,耳梢红晕方才微微退散。
他一见到不悔,便站起身,轻笑道:“小薇,你来了。”
“天公子夜访,到底有什么事?”而不悔无视了无忌的示好,神色十分冷淡。
无忌自是知道不悔因为禁足一事,心中气闷,不愿理人。其实无忌一直相信下毒并非不悔所为,他明面上给不悔禁足,实则也是为了保护不悔,留出时间调查真相而已。
“我听下人说你今日未曾用膳,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无忌见不悔穿着单薄,伸手便想去碰一碰她的指尖,“冷不冷?”
不料不悔直接躲开了他的触碰。
“天公子不妨有话直说,何必动手动脚,若是又沾染了我身上什么毒物,我可承担不起。”
无忌喉结动了动,本来他就还未想好如何哄不悔,现下被不悔话语一刺,一向杀伐果断的他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小心翼翼着开口:“我知晓小薇在生我的气,但生气归生气,何苦绝食作践自己的身体?”
不悔闻言有些诧异,原来老流氓竟是专门过来关心自己么?
若是以往,不悔或许还会为对方的关心触动几分,但现下那个来路不明的假杨不悔尚且还横在二人中间,加上被陷害禁足一事,不悔只想赶快逃离。
不悔垂着头,语气淡淡道:“如若是为了这件事,不用在意,我只是今日没甚胃口罢了......”
无忌看不悔一副不想言语的模样,只以为对方确实被伤了心,一时又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过来。
他难得柔和地开口哄问道:“那小薇想吃什么?让膳堂现在给你做些过来垫下肚子可好?”
不悔轻轻摇头拒绝道:“不必,我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天公子无事的话还请回吧。”
不悔一心只想赶快打发了无忌,眼见天色渐渐沉下,酉时她还需前往膳堂后大榕树下菜车处,要是耽搁太久厨房下完菜车子走了,她还怎么随着车子逃出唐家堡?
不悔的态度客气又疏离,无忌顿了顿,叹了口气缓缓道:“小薇,禁足之事实属无奈之举,后面事情处理完毕我自会与你交代。”
不悔不耐烦与无忌纠缠,干脆直接伸手推着对方往门外走。
不悔的举动刺激到了无忌,他声音沉闷的说道:“小薇,往日我待你如何难道你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那件事我正在处理,你给我一些时间,乖一些好不好?”
不悔闻言一股无名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她想也不想地回怼道:“我还要怎么乖?天公子需要我医治他人我便医治他人,要我禁足我便禁足,天公子的吩咐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我可有机会说过半个‘不’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忌欲言又止,现在还未到说出对假杨身份怀疑的合适时机,禁足其实也只是怕自己处理假杨时无法顾及不悔罢了。
无忌怕又惹怒不悔,转移话题打岔道:“不说这个了,你不想吃他们做的饭,那我去给你煮碗粥来可好?”
不悔记忆瞬间被拉回那个悬崖底下的小山村里,当时......这个男人也曾为自己洗手作羹汤。
不悔压在心底的委屈、不安和她自己都说不明的情绪却在无忌的温柔攻势下突然爆发,她垂下眼帘,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半真半假地发泄着心中情绪。
“别哭......”
不悔哭得满脸梨花带雨,看得无忌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手忙脚乱地替不悔擦着眼泪。
不悔轻轻撇过脑袋,好似乞求般轻声说道:“你走好不好,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无忌闻言一滞,无可奈何道:“好......那小薇别哭了,是我不好,明日我再来看你。”
无忌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屋外走去,他不自觉转身回望一眼。
不悔定定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单薄的身形透出一股寂寥的味道,湿漉漉的绣鞋浸透外衫下摆,浅浅的水痕似乎也变得显眼。
无忌顿时眸光一沉,湿漉漉的......绣鞋?
第55章 显凶性
待房门关闭, 无忌的身影渐渐走远。不悔方才慢悠悠地擦净脸颊泪珠,除却微微泛红的眼尾,哪儿还有刚刚那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
“小姐……逍遥侯已经走了?”小昭从里间探出头,轻声问道。
不悔微微颔首。
小昭顿时松了一口气, 夸赞道:“小姐, 你好厉害!每一次都能轻易把逍遥侯骗过去。”
闻言, 不知为何,不悔心中忽而生出一种酸涩又失落的感觉。她突然想,真的是她厉害吗?还是无忌太过信任她了。
眼看着约定时间将至,不悔与小昭换了一身轻便的夜行黑衣,随即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先前窗口翻出, 朝着膳堂方向赶过去。
夜色已深, 西院却仍有提着灯笼的死士在严密巡逻, 不悔凭借着轻巧身形与灵敏反应力, 很快便到达了约定的榕树之下。
此刻的膳堂漆黑又安静, 唯有后厨还点着几豆灯火, 隐约传来一两句人声,想必是后厨主管还在清理明日所需的食材。
不悔借着榕树遮掩, 悄无声息的接近了运输菜车, 她打开车厢, 果不其然空无一物,车厢里的菜品已经全下完了。
不悔朝小昭躲避的方向挥了挥手, 小昭回意后几步上前, 躲入车厢。
这时, 后厨方向传来了多福的声音:“今日菜品已经清点完毕, 那小人便先走了。”
说罢,竟直接朝着菜车方向走来。
多福的脚步很急, 然而不悔的动作却更快,险险赶在对方走近前躲入了车厢,顺手关上了木门。
只是车厢狭窄曲长,不悔从里面关木门并不方便,不慎留有一丝缝隙。不悔正担心会被多福发现,便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夜色浓密,这小子根本没注意多看,直接便把车门关上了。
随即,多福用肩膀熟练的扛起车头,拉着菜车朝后院方向而去,一边走还一边疑惑道:“怪事。”
“今日分明下了不少菜,怎的还这样沉。”
不悔和小昭躲在车厢内,耳边不时传来木板咯吱咯吱的响声与死士巡逻的脚步,直至感觉视线渐渐明亮,隐有火光透入车厢,便知已经到了后院门口。
后院处仍旧有重兵把守,幸而多福经常来往西院,已经混得一副熟面孔。
“小的已经送完了菜,多有叨扰,这便走,这便走。”
死士们例行检查般扫了一眼菜车,倒没为难多福,很快便挥了挥手放行。
菜车再一次缓缓启动,不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欣喜不已,待出了这道门,从此以后她便自由了。
“——慢着!!”
突如其来的一道冷音乍然响起,死士们纷纷拔刀拦在多福前方,吓得他登时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不悔微微一怔,认出这是十三翼的声音!这么晚了,十三翼不在无忌身边候着,跑到后院来做什么?
不悔握紧掌心,有些忐忑不安。她耳边传来一声一声靠近的脚步,不由愈发紧张。
直至那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停在面前,不悔尚未反应,便见车门被倏忽打开,刺入光线争先恐后的涌入!
不悔下意识抬臂挡面,她微微眯眼,看清楚来人那一刻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
无忌逆光而站,神色漠然,玄铁面具与锋利下颌透着一层冷冽薄芒,那双幽邃静谧的凤眸死死地盯着不悔,凶恶如同地狱修罗。
“娘子。”无忌微微俯身,“你要去哪儿?”
男人的神情实在太过冷酷杀伐,瞬间让不悔回想起那些死在他手下、血淋淋的人头!
无法克制的恐惧涌上不悔心间,她微睁瞳孔,骤然后退,却又被无忌握着小腿,粗暴地拖到了身前。
火光冲天、菜车倾倒,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多福更是直接跪到了地上,他不明白,怎么菜车里会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还敢躲我?”无忌一手紧紧压着不悔,一手扣着不悔的脸颊强行将她掰近与自己对视,“是不是非要我折断你的手脚,你才会听话?”
这一句话无忌说的极其认真,几乎话音刚落,不悔便又惊又骇地看着无忌,颤声道:“你……你这个疯子……”
“是啊。”无忌怒极反笑:“我是疯子,那你又是什么?一次一次骗我,玩弄我于股掌之中让你很愉悦吗?娘子。”
无忌心思何其敏锐,他透过那双湿漉漉的绣鞋与小昭慌乱的说辞,大致已经猜到了不悔在说谎——但他并不知道不悔想做什么。
于是他假意先离开,暗中却一直盯着不悔。他冷眼看着不悔逃跑,看着不悔上车,直至不悔终于要离开他的视线,心中那一头囚困已久的凶兽终于挣脱了牢笼、踏破了理智的底线,彻底让张无忌失了控。
男人手下愈发用力,他从来没有对不悔这么凶过,几乎是彻底暴露了恶劣的一面。
“本座说过,不准你离开本座的身边,为什么想逃?为什么要逃!”
不悔拼命挣扎,然而她那点力气在无忌面前不过蚍蜉撼树,根本不值一提。
“你放开我……滚……”不悔伸腿去踢无忌,却被男人轻易握住脚踝,猛地抬身抱至肩膀处。
无忌附身在她耳边,冷沉道:“还不认错?”
“说,说你以后再也不敢逃了。”
明明是这男人要先软禁她,从不顾她意愿,从不顾她感受,明明无忌身边已经有了假杨,为什么还不放过自己?
不悔又委屈、又害怕,急怒之下理智所剩无几,竟半点不愿服软,非要与无忌硬碰硬。
“逍遥侯!你别以为我害怕你!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管着我?!”不悔恼怒道:“我本就不喜欢留在你身边……我恨死你了。”
我恨死你了。
这句话之后,气氛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围落针可闻,无忌沉默了很久很久。
正当不悔越来越不安之际,忽听男人轻轻一笑,声音竟有几分温柔:“好。既然横竖你都逃,今日本座就给你一个教训。”
无忌眸光阴沉,而后猝不及防一个闪身逼近多福,五指成爪按在一旁早被吓得瑟瑟发抖跪倒在地的多福头顶。
多福惊惧之下止不住得鼻涕眼泪交织狂流,他牙关打颤着磕头求饶道: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小人并不知情啊,小人无辜!”
动作间一个精致的荷包从多福怀里滑落出来,无忌伸手一勾,紧紧盯着眼熟的荷包。
半晌,无忌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低喃道:“好一个无辜。”
随即无忌收起荷包,按上多福的脑袋骤然收紧五指,只听得“嘶啦”一声,多福的头颅竟被整个囫囵拔起!
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足足溅起数十尺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