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远远看到卫潇潇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狱卒知道自己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对着那女人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你可算到了。”女人朝卫潇潇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引着她走上吊桥，向阁楼的方向行进，“别担心，你家公子也在。”
公子……
应该是黎越。
卫潇潇原本一直紧紧攥着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闻言终于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徐牢头这边是什么情况，但狱卒要带她来，她又根本无法抵抗。
黎越在的话，的确让人安心了许多。
女人极会察言观色，看到卫潇潇不那么紧张了后，笑着补充：“等下见了徐爷也不必紧张，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我在这里呆了许久了，叫我玉三娘便是。”
卫潇潇一边乖巧地应了，一边在心里猜测着女人的身份。
能够出现在这座临水阁楼，那女人很可能和自己之前那个疯室友一样，是女囚中被徐牢头选中的人。
但相比疯室友头发蓬乱形容枯槁，眼前的这位玉三娘光鲜亮丽，几乎是女鬼和贵妃娘娘般的对比，怪不得室友失宠被送回囚室后就疯了——进入过天堂的人再回到地狱，心理落差实在是过于大了。
玉三娘引着卫潇潇进了阁楼，这明明只是一个牢头的居所，却精致到不像话，一进门就闻到淡淡的熏香气息。
几个老妈子在一楼忙活，见了玉三娘后一起垂首打招呼，玉三娘叮嘱了几句她们不要偷懒，便带着卫潇潇上了二楼。
一进二楼，卫潇潇便听到了莺莺燕燕的欢笑声。
玉三娘一推门，卫潇潇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刘国舅。
……也许是非洲版的刘国舅。
徐牢头和刘国舅都是大腹便便的胖子，肥胖的特征过于鲜明，以至于让人对他们的五官很难产生什么印象。
唯一的不同就是，刘国舅是皇后的弟弟，是个细皮嫩肉的贵族，而徐牢头大概还是要经常在日光下奔波的，晒出了一身黝黑的皮肤。
如果说刘国舅是个白汤圆，那么这位徐牢头就是块黑煤球。
此刻，黑煤球左拥右抱，一手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两位美人正调笑着争宠，徐牢头被逗得乐不可支，室内充满了浪言浪语。
而在他们的对面，是正坐在屏风旁边喝着茶的黎越。
黎越对面前这一幕完全视而不见，很像少林寺的高僧进了秦楼楚馆，或者得道的高僧入了盘丝妖精洞，清心寡欲，坐怀不乱。他面无表情地喝着杯中的茶，仿佛那种被电影院拉来提升满座率的游客，电影无论放的是什么内容他都不会关心。
这屋里除了那三个狗男女外，只有卫潇潇、玉三娘和黎越这几个人，黎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玉三娘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尴尬的只有卫潇潇一个人。
她红着脸经过徐牢头和两位美人，在三娘的示意下，坐到了黎越旁边的位置。
黎越转过头来，他看着卫潇潇，眉心无声地拧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卫潇潇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意思是——什么怎么回事？
黎越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卫潇潇低头看向自己脖子的相同位置。
她已经用桶里的水给自己擦过一遍身体，又换上了狱卒给她的干净衣服，但还是有一点脖子上的血迹没有擦干净，被黎越敏锐地注意到了。
不远处就是徐牢头，卫潇潇不想在这里生事，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
黎越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玉三娘领了卫潇潇进来之后，就走到了室内一角的香炉旁，静静地调着香，完全没有去打扰徐牢头的意思。
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后，徐牢头才终于把注意力从两个美人身上转移了出来，想起了屋子里的二位客人。
“心肝，你们先等我一会儿。”徐牢头拍拍二位美人的手背，挺着大肚子站起身来，走到黎越和卫潇潇面前。
他原本是要先向黎越打个招呼的，然而目光在卫潇潇脸上滑过时，徐牢头立刻露出了惊艳的表情。
“好美的美人！”徐牢头惊呼，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笑容抖了起来，手就要去摸卫潇潇的脸，“敢问小娘子芳名呀？”
哐地一声，是旁边黎越骤然把茶杯掷到桌上的声音，他站起身来，两道冷得像玄铁一般的目光射向徐牢头。
然而还没等黎越发作，玉三娘已经先一步从香炉旁飘然而至，她带着妩媚的笑容，打圆场地插在了徐牢头和卫潇潇之间。
“哎呀，徐爷可不能忘了，这位姑娘是上官公子的人呢。”
徐牢头眼睛都不眨一下，仍然试图盯着卫潇潇。
“夫妻一同进入的，去夫留妻不就行了。”
第二十八章 临水阁楼
他像家常便饭一样说出这句话，显然，之前如果被他看中的女囚有丈夫，他就会杀掉对方的丈夫，再让那个女囚服侍自己。
“大人又忘了。”玉三娘的语气不急不缓，“丞相府可是托人带了一千两黄金和一张字条来的，几年后他们会来接人，接到了才把剩下的一千两黄金给咱们。”
“所以这上官公子是不能死的，死了的话，那一千两黄金飞了不要紧，徐爷的前途可怎么办呢？”
色欲熏心的徐牢头似乎在三娘的劝说下冷静了几分，他烦躁地挠挠头：“那我就只能看着，吃不着？”
玉三娘笑着扶他坐下：“怎么，是不是红玉和翠歌让徐爷腻了？”
她那眼风扫了一下方才服饰徐牢头的两位美人，两位美人立刻低下头瑟瑟发抖，像是两只吓破胆的鹌鹑。
玉三娘又将目光转向徐牢头，端出一副如花的笑靥：“那也不要紧，赶明儿再为徐爷寻觅几个年轻漂亮的新鲜美人就是。”
“比这个好看？”徐牢头指指卫潇潇。
“保证比这个好看。”玉三娘笑眯眯的，像是在哄小孩儿。
卫潇潇冷眼瞧着这一切。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的话，她之前那个疯室友在这座阁楼里的地位，大概就跟那两个徐牢头左拥右抱的美人差不多。
但这个三娘的地位，显然要比她们高。
如果把这水牢城比作一个微型的小皇宫的话，那么徐牢头、美人和三娘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昏君、宠妃和一个帮忙打理一切的皇后。
此人如果真是女囚出身，能够在喜新厌旧的徐牢头这里混到这种地位，必然不简单。
而她刚刚劝徐牢头的话也为自己这边提供了些许的信息——
和之前判断的一样，上官丞相是要保住黎越这条命的。
所以虽然把他送到了水牢城，但目的只是把他困在这里。除此之外，丞相还重金收买了牢头，要他帮忙确保黎越活着。
只是这牢头实在不怎么清醒的样子，如果不是身边有个明白人，他甚至有可能在收了黄金的第二天就为了抢夺美色把黎越杀掉。
徐牢头完全感受不到卫潇潇的腹诽，他被三娘扶着坐下后，犹自不满意，一张肥脸气哼哼的，玉三娘大概是为了哄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了一个包裹。
“这些都是下人们在周边几个村落搜寻到的奇珍异宝，徐爷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徐牢头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奇珍异宝，都是些玻璃珠子。”
他不死心地瞧着卫潇潇和黎越，脸上突然露出残忍的笑容。
“诶，对了。”徐牢头拍了拍手，“丞相大人说的是要保住这小子的命，只要最后交出去的是个活的，就算完成使命。”
“那他要是伤了残了，聋了哑了，应该不算我徐某人违约吧？”
就像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卫潇潇打了个寒战。
这个徐牢头不但愚蠢，而且很疯。
然而他的疯劲儿还恰好没有触碰丞相的底线——丞相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皇帝给自己名正言顺的名头罢了，黎越如果残疾了，的确不影响他的计划。
徐牢头脸上带着残酷的笑容，朝黎越走来。
“我好久没找乐子了。”他笑眯眯地说，“反正你对我也没什么用，不如……”
心念电转间，卫潇潇在紧急地搜寻着救黎越的办法，她得拦住徐牢头。
怎么拦？怎样的情商话术会能说服这个疯子？
“徐……”卫潇潇匆匆开了口，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黎越打断了。
黎越一直十分平静镇定，就好像徐牢头要弄残的对象不是自己一样，此时他啜饮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淡淡道：“那不是玻璃珠子，是碧玺。”
徐牢头一愣。
黎越指了指那包裹，里面包着许多镯子、簪子、项链，乍一眼看去的确十分廉价，然而顺着黎越指的方向，卫潇潇也看到，那中间有一枚戒指，散发着和其他首饰完全不同的光彩。
“纵向横向都有极大的颜色变化，环绕晶轴，呈现出环带状。”黎越用他那波澜不惊的学术宅语气道，“估计是村落中某个富户的传家宝了。”
徐牢头吃了一惊：“也就是说，这东西很值钱？”
黎越不说话了，眼帘低垂，冷淡而又不耐烦。
就差把“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居然还要问我”写在脸上了。
眼看着局面朝有利的方向转去，绝不能看着黎越又被自己的情商连累，卫潇潇连忙接过话，让徐牢头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碧玺价值连城，先前太后薨逝时，便是穿着‘碧玺莲花’下葬的，价值七十五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震撼到了徐牢头，这位喜怒无常的胖子拈起那枚戒指，连连大笑。
“好！好！”徐牢头称赞黎越，“想不到上官老弟还有这等鉴定宝贝的能力。”
前一秒他还要弄残人家来找乐子，现在就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上官老弟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些兄弟们常去附近的村子搜罗东西，只是没人识货，都去当铺里随便典当掉了，换壶吃花酒的钱都够呛，不如这样，老弟你专门来帮我鉴宝，在这水牢城里，我徐某人一定罩着你吃香喝辣。”
“三娘，你说怎么样？”
昏君开始征求皇后的意见。
玉三娘笑眯眯地点头：“自然是极好的。”
徐牢头大为满意，搂着两个美人去了内室，留下玉三娘来招待黎越和卫潇潇。
“二位得了徐爷的器重，自然就是我们的贵客，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
卫潇潇心思一动，立刻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水牢城里男女囚似乎是分开关的，但奴家想和公子住在一处。”
玉三娘点头：“好说，你们既是夫妻，这也是应该的。”
她八面玲珑地将黎越和卫潇潇一起送了出来：“这阁楼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因此还得辛苦二位回去住，不过放心，吃食起居一类的事情我定然会叮嘱狱卒，给二位一些格外的关照。”
卫潇潇心下明白，这临水阁楼是徐牢头的小后宫，只能让女人住进来，男的必然是不行，而她又说了不愿意和黎越分开，因此两人只能回到之前的牢房住。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能在一起合计，肯定能更快地找到出去的办法。
玉三娘将二人送过了吊桥，便由等在那里的狱卒接了手。
“那我就送到这里，二位多保重。”玉三娘道，“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卫潇潇和黎越随着狱卒一同离去，走出十几步后，她像是感受到什么，回过头去。
玉三娘仍然立在湖边，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她一袭桃红的身影融入了湖光山色，像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看到卫潇潇回头，她迎上卫潇潇的目光，露出一个亲切友好的笑容。
卫潇潇也冲玉三娘笑了一下，回过头来，她坚定了心里的判断——玉三娘对黎越似乎不太一般。
她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身为一个对情绪感知力极强的人，卫潇潇敏感地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而刚刚回头那一眼坐实了她的第六感。
玉三娘果然一直在盯着黎越看，那眼神晦明不定，甚至带着一股浓郁的哀伤。
就好像……玉三娘像是撕开了她那层永远长袖善舞的面具，露出了另外一个人格。
第二十九章 一一
“你有没有觉得，玉三娘可能看上你了？”
回到同住的牢房，狱卒离开后，卫潇潇第一件事就是问黎越。
黎越面无表情，但卫潇潇还是从他冰封的瞳孔中寻找到了一丝茫然。
……好吧，跟黎越聊这个话题可能没什么用。
算了，卫潇潇只好自说自话：“她应该就是冲着你长得帅，多看了两眼，估计没什么别的意思。”
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玉三娘最后看黎越的眼神太哀伤了，如果不是年纪对不上，卫潇潇真的会怀疑是不是上官公子之前万花丛中过的时候认识这位玉三娘，还当了一把渣男狠狠地伤害了她。
“我有一个发现。”黎越说。
卫潇潇精神一振：“你说？”
不愧是黎越，就是比自己更聪明，他应该是已经找到了什么极其隐秘的线索，推导出了上官公子和玉三娘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黎越在卫潇潇期待的眼神里，平静回答：“你之前从来不评价我长相的。”
卫潇潇：“……”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重点吗？！
难不成像黎越这样没有感情的人也会在意被别人夸帅？
卫潇潇用崩溃的眼神看向黎越，而黎越已经背对卫潇潇，自顾自地去铺床了。
*
夜间，一丝尴尬蔓延在黎越和卫潇潇之间。
牢房里只有一张床。
按理说，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黎越火烧大理寺劫狱的那一天晚上，两个人甚至还在一个被窝里睡到了天光大亮。
但那天卫潇潇刚刚死里逃生，黎越又累得够呛，两个人恨不得都是半昏迷状态，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这次不一样，在找到出去的办法之前，他们会一直被关在这里。
难不成每晚都……
唉，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提出来一起住的也是自己。
卫潇潇拿了个枕头垒在床中间：“喏，三八线。”
她问黎越：“你睡觉很老实吧？”
黎越点头。
卫潇潇露出满意的表情：“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当晚，卫潇潇的睡相完美地诠释了八个大字——
“严以待人，宽于律己。”
睡着一个时辰后，她一脚把自己垒好的枕头蹬飞了。
睡着两个时辰后，她一脚把睡到一半的黎越蹬醒了。
黎越还没反应过来，又挨了几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