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你踩着我上去。”
林岁夏沉默三秒:“你说真的?”
江墨仰头反问:“不然呢?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如果不是去给老张家送药,根本不会路过这里。”
林岁夏不信邪,兜着嘴朝上头大声喊:“有人吗——救命啊——有人掉河里了——有没有人帮帮忙——”
几分钟后。
无人路过。
无人帮忙。
江墨靠在爬满青苔的石墙,等累了,打哈欠。
林岁夏没办法,只能让他蹲下来按照他的办法试一试。
江墨却在蹲下来之前挑眉道:“我把你救上去,你拿什么谢我?”
?
“救命之恩,你不报答的吗?”
……
“你刚才怎么不提?”
“刚才是我主动要你踩的,现在是你求我给你踩的。不一样。”
“……”
敢情,她是错过了黄金机会?
林岁夏哭笑不得,忍不住骂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一样那么帅?”
“阿嚏——”林岁夏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在他脸上,“是无赖。”
江墨抹脸:“……”
幸好他个子高,林岁夏带踩带抓,总算上去了。
江墨在下边跟林岁夏喊话:“你去找一下巡街的罗叔,他是镇上安保。他会来救我的。”
林岁夏点点头:“那你等我。”
“等你。”
林岁夏居高临下地盯着江墨,本是随口一说的嘱咐,不想他很认真地点头重复。
她愣了一下,漆黑的瞳孔又大又亮。
看着她发愣的样子,江墨哑然失笑,故意问:“怎么了吗?”
林岁夏的脸莫名地发烫:“没怎么,想着干脆不救你上来了。”
江墨摇摇头:“你才不会呢。”
林岁夏没说什么,转身迈步。
站在下边的江墨还没低下头,看到远处路灯的光圈打在林岁夏的脸上,正好照亮她的笑容。
不,是她的笑容照亮了路灯的昏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会怦然心动。
林岁夏。
她,竟,回来了。
第3章 手擀牛肉面
镇里不大。
江墨说的罗叔,很容易找。
林岁夏找过来,罗叔放下梯子把江墨带上来了。
罗叔原本也打算赶紧找吊车来打捞,但林岁夏看着已经完全沉到河里的车子,还是让大家先回家。汽车已经入河了,今天打捞和明天打捞并没有区别,她不想大晚上的再麻烦别人。
今天的倒霉事件,甚至让她忘记了那车辆自己才刚买不到一年,根本顾不得心疼了。
好在是七月盛夏,天气炎热,她们虽然有些狼狈,但没着凉。
感谢了罗叔和江墨,林岁夏打算赶紧先去面馆。
“还是我送你吧?坐这个,快。别万一着凉了。”江墨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
林岁夏看着江墨真诚的眼神,没再拒绝。
只是坐上江墨自行车的那一刻,林岁夏看着狼狈的自己,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这就是她即将要迎来的的26岁生日吗?
林岁夏回家没通知父母,面馆营业时间也不会很晚,幸好吴英还留在店里准备第二天的东西。
看到林岁夏浑身湿透地跟江墨站在门口,吓了一跳。
起初不确定是不是自家闺女,探头看了好几遍,直到林岁夏大喊“妈,是我”,她才一个激灵跑上前开门。
“小夏?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怎么不跟妈提前说一下啊?”吴英赶紧开门拉林岁夏进来,“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江墨安慰吴英别着急:“阿姨,没事,就是林岁夏把车开进河沟里去了。幸好她聪明,逃得快,又会游泳,没受伤。”
尽管林岁夏一个劲地说自己没事,吴英还是吓得不轻。
她把林岁夏拉进里屋,先让她把湿衣服脱下来,把干净的衣服换上。
“江墨啊,谢谢你送小夏过来,你也赶紧回家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感冒了!”
“好,阿姨,那我先走了。”
“好好好。”吴英送江墨到门口。
江墨一直朝里面看,有些不舍的目光中,似乎又带着一丝的雀跃。
林岁夏在里间听的到外边的动静,她故意等江墨离开,再从里头出来。
面馆里留着的是吴英的旧衣服,对林岁夏来说有些大。
她随手把宽大又松弛到不行的衣角打了一个结,往桌子旁坐下:“妈,我饿了,想吃你做的手擀牛肉面。”
吴英欣然应承:“好。”
吴英的面馆不大,简易原木风,一些老旧的木头甚至直接不加装饰地穿过横梁跟抬头的客人打着慵懒的招呼,约莫十几张木头桌子被擦的很干净,有几张桌子上的纸巾和筷筒可能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个空了一个凌乱着。塑料凳子叠放的很高。单是这些必要的已经占据了整个面馆,可以想象若是客人多起来屋子里该有多么拥挤。
好在这会儿只有林岁夏一个客人,她可以托腮坐在吴英操作台的对面独享老妈的美味。
是的,林岁夏坐的位置围着操作台有一张长木头,外边坐不下的时候这里还能坐下五六个人。
隔着起舞的玻璃,能看到老妈在里边忙进忙出。
但玻璃又不是全部封闭起来的,林岁夏可以跟老妈聊聊天。
记得当时面馆装修的时候,林岁夏过来送饭,听到老妈跟装修师傅特意交代这里的玻璃不要封死:“这样我们既可以保持做面的卫生又可以跟客人聊聊天说说话。”
现在看来真是有温度的设计。
橘黄色的灯光映在老妈的肩上,许久不见,老妈的肩塌了很多,也瘦窄了。
转头间两鬓上的白发也多了。
待老妈的脸正面转过来时,林岁夏突然不敢看地垂眸把玩手里的筷子。
她一直在大城市忙,一直不把时间当回事。
毕竟照着镜子时自己的脸上也没有出现皱纹或者明显的苍老。
现在回来了,看到老妈,林岁夏才意识到自己离开的足够长,回来的足够少。
以至于连老妈什么时候老的,都不知道。
“来喽——吴英牌手擀牛肉面!”
吴英利落地搓搓手上刚擀完的面粉,把新鲜出锅的面放到林岁夏跟前问:“要不要加醋。”
林岁夏先大力吸上一口面香,点头。
吴英宠溺地拿着勺子放了一勺醋再嘱咐道:“小心烫,边吃边吹。”
瞧,不管多大了,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都小。
林岁夏吸溜一口死而无憾地感叹道:“好吃。”
在A市厨房都用来烧水喝咖啡,顶多煎个三明治。外卖把胃都吃麻木了。很神奇地是,吃到妈妈煮的面,舌苔复活了,整个人注入一股温暖的力量。像是当下立刻去征兵打仗能杀倒一片连的感觉。
吴英笑眯眯地从操作台里出来,给林岁夏递上可乐:“今天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给我?”
林岁夏咕噜两口,拌了拌面:“休假,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妈你看到我不开心吗?”
“开心。怎么不开心啊。”吴英在林岁夏身边坐下,拿出手机和老年镜,“我现在打个电话给你爸,让他赶紧先收拾收拾你的房间。”
“不用了,我自己收拾。”林岁夏赶紧抓住吴英的手机,阻止她打电话。
林岁夏顿了顿补充道:“不用麻烦爸。”
吴英自然知道女儿真正的心思,她也不强求,只是轻叹口气:“你爸平时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很想你的。”
林岁夏皱皱眉,吴英识趣地闭口不言。
等林岁夏吃完面,吴英把碗搁置着明天洗,先带她回家收了店铺。
面馆离家不远,一千来米的光景。
母女两个并肩迈步。
下一条有点坡度的下坡,林岁夏下意识地扶着吴英一些。
吴英拍拍女儿的手背:“这次在家待多久。”
“挺久的。”
“哦,那这样的话你去……”
“我想好了,来面馆帮忙。”林岁夏打断吴英的安排,先一步说出口。
吴英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笑笑应承:“好吧。”
到了家楼下,林岁夏抬头看了那熟悉高度的窗户,灯亮着。
林韬已经在家。
也是,这个时间点了,镇上又没什么娱乐活动,不在家能去哪儿。再说了,即使有娱乐活动,他那样一个严肃的人也不可能去玩。
林岁夏告诉自己:既然回来了,有些人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她能逃避一段时间却不能逃避一辈子。
“吱呀。”老旧的筒子楼下,为了安全会有一道铁门锁着。
吴英用钥匙打开铁门,回头冲林岁夏道:“对了,明天记得买点东西给江墨,今晚要不是他,你得待在河道下一夜呢!”
林岁夏:“……”
怎么好好地,又提他。
第4章 林岁夏回来了
林韬坐在老旧的台灯旁边,手里拿着报纸。
林岁夏一推开门,看到面前这副场景,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窒息。
都什么年代了,她公司里的保洁员奶奶都学会拿手机看新闻了。可林韬还拿着纸质报纸,执拗地要把自己活在过去。
吴英一边换鞋一边唤:“老林,闺女回来了!”
说完她还拍林岁夏,示意她叫人。
林岁夏硬着头皮叫道:“爸。”
林韬头也没抬,只是找起眼皮看了一眼。
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地合上报纸起身,转头进屋。
似乎有说话吧,也只是微乎其微好像也没有过的“嗯”。
三年没回来,回来了只是这样。
林岁夏自嘲一笑,她永远都不能了解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就像林韬永远都不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一样。
“哎呀,老林!闺女回来了,你好歹也……”吴英追着林韬也跟着进屋。
林岁夏乐得不用再对着林韬尴尬,也拖着行李箱回自己房间去。
虽然这么久没回,她的房间还是干净的,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一面墙是老式衣柜,一面贴着的是她念书时的奖状和照片。书桌上还放着一叠考研的参考书。一张靠窗的小床,通过窗户能看到晚上掉下去的那条河,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是被闹钟吵醒的,而是被窗外那河里成群游过的鸭子嘎嘎叫醒的。
林岁夏瞄了眼行李箱,把自己大字一丢往床上躺。
手机响。
竟是以前高中时候的同学群。
里边最先说话的是许哟哟,“我刚才碰到罗叔了,罗叔说今晚有人掉河里了。”
童安:“谁?外地人?”
紧跟着江飞搭腔:“肯定是外地人,镇上穿纸尿裤的小破孩都不可能掉进河里去。”
以前念书的死后,许哟哟是她同桌来的,关系很好,只是后来上大学后联系慢慢少了。
许哟哟的开头,炸的许久安静的同学群不安静了。
而搭腔说话的,都是高中毕业后没念书的,或者是大学毕业后回到镇上的人。
他们从这个镇出去,又回到这个镇上来,对这个镇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最了解了。
林岁夏看着昔日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冒泡,说话的口吻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候。
就在她含着笑意一条一条过目时,江墨出来了。
“林岁夏回来了。”
他这句话一出,像收尾。
收住这番短暂的热闹。
没人说话了。
林岁夏坐起,有点郁闷地盯着江墨这句话。
好家伙,这话说的很有歧义的好吗?
如果想指出掉进河里的人是她,那就直接说清楚一些。他这样讲好像是另外起了一个话题好吗!!
而且直接让还没想到在群里打招呼的她显得很没有礼貌!!!
就在林岁夏犹豫要不要冒泡打招呼时,活宝江飞骂了一句脏话打破沉默——
KAO!掉下河的是林岁夏啊?!她没事吧?!KAOKAOKAO!!!
林岁夏:“……”
江墨:“没事,我救她上来了。不过车子明天要用到吊车吊上来,飞,麻烦你跟你二叔说一下。”
江飞:“没问题啊!话说,江墨,你怎么跟岁夏碰上的?念书的时候你们两个就结对子的,现在是想着旧梦重温啊?岁夏有对象了没啊……”
……
其他男生也加入八卦天团,你一句我一句的,半好奇半调侃好不热闹。
江墨却没再说话了。
林岁夏也没眼看了。
该死的江墨,真够多事的!
看似做的非常周到,但软钉子都在暗处,这便是江墨最擅长的了!
林岁夏头疼地揉揉眉眼骨,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别气别气,女人生气老的快~
念书的时候,她就领教过他的厉害。
现在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
那还是她被老师揪着当副班长,实则让江墨这个正班长管她的第一个星期。
林岁夏自认为看穿老师的阴谋,不愿意乖乖就范。于是寻思在江墨这里找补回一点。
自习课的时候,林岁夏故意找茬跟江墨闹别扭,江墨让她坐下好好写作业,她偏不。江墨被气到不轻。她趁胜追击当着他的面带十几个同学逃课,翻围墙出去玩。
回来的时候,江墨带班主任在围墙下面等他们。
林岁夏就等着他耍这一招,利用群众的力量,引起大家对江墨这个班长的不悦和敌意。
要知道,大家最烦这种跟老师告状的。
结果,江墨把她拉到一旁,班主任惩罚了所有人唯独表扬了林岁夏。
江墨一句“谢谢你岁夏,谭老师正愁上次教室投影仪坏了的事没证据叫他们家长过来”,就反客为主,让林岁夏成为众矢之的。
……
年岁渐长,江墨这暗针神功,修炼的越发好了。
林岁夏咬唇,点进江墨的头像给他发信息:“我谢谢你啊,既帮我吆喝我回来了,又帮我想着找吊车。”
那边很快回:“不客气,应该的。”
林岁夏:“……”
摔手机。
顺便把床头的玩具拿过来,直接把它当江墨捶了好几下。
这一晚,林岁夏带着一丝郁闷睡着,空气里有家里淡淡的檀香味,还有窗外的悠远的水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