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林岁夏起床,走到客厅。
只看到林韬一个人,吴英不见身影。
桌上放着两碗稀饭和一小碟咸菜。
很明显,吴女士是做了她和林韬的早餐才走的。
吴女士想要他们父女两个单独相处一下的意思太明显了……
一大早,林岁夏就面临了头疼的情况。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拉开椅子。
林韬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也拉开了椅子。
两个人各自坐下,还没坐定空气就凝固了。
林韬喝水,林岁夏喝牛奶。
林韬放下水杯,打开一旁的收音机想要听早间新闻。
收音机的款式很老旧,三年前林岁夏就看到这玩意儿存在着了,现在它的外壳都掉漆了还在苟延残喘地工作着。
随着打开,里边传出滋滋啦啦的噪音。
林韬皱眉,不断调试。
但在林岁夏看来,这显然是在做无用功。
她忍了一会儿,忍不住了,伸手拿过来:“我来。”
调了几个频道,都是如此。
林岁夏肯定总结:“收音机超过使用寿命了,买个新的吧。”
林韬接过去,不甘心地又拍了几次,最后闷声道:“我找老沈再修修,别的我用不惯。”
林岁夏无语地看向他手边的手机。
老年款,停机的倔强。
而她记得,自己明明买过两部新的寄到家里来。
她的气性上来,盯着林韬问:“那修不好了呢?这机子再去买都没有同款了呢?你就不用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学着吸纳新的东西呢?它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不去试着用当然永远也用不惯!就像你那个紫砂壶,你抱着它不求改变,所以早就被淘汰了!”
林韬的神色本来就很严肃了,林岁夏的话让他的神色有所动容,最后在紫砂壶的地方尖锐起来。
第5章 有人请客!
“你了解紫砂壶吗?!你不了解你说什么淘汰?!”林韬生气地拍桌而起,“就算我被淘汰了,紫砂壶都不可能被淘汰!它是非遗文化!文化怎么会被淘汰!”
这是林岁夏回到家后,林韬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第二句话,便是生气的争吵。
只要说到紫砂壶,他就跟炸了毛的狮子一样,六亲不认。
林岁夏也被激怒了,起身道:“我不了解!我一辈子也不想了解!”
“你!”林韬生气地抬手,作势要打。
林岁夏的心里一紧,但还是绷紧了脸色。
最终林韬把桌上的稀饭一推,“不吃了!”
转身离开。
林岁夏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就陷入了比害怕更深的痛苦矛盾中。
她不想惹林韬生气的,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林韬身为林氏非遗手工紫砂壶第二十六代的传承,似乎从拥有这个身份开始,他就被凝固在岁月的长河里,背着沉重的枷锁负重前行。
他什么都不在意,最在意的就是那小小的紫砂壶。
仿佛没有什么比他的手艺,比他满屋子的紫砂壶更重要了。
她没有表现出跟他一样对紫砂壶的重视,就成了她的原罪。
林岁夏永远都记得,小时候她想找父亲玩的时候,父亲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室里,他拿着手里没有成型的砂壶可以一坐坐一整天。
当然,他也会兴起地抱着她一同感受紫砂壶的魅力。
他不会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紫砂壶就无感,甚至把它当成了敌人。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敌人呢?
算了。
这是陈年旧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林岁夏也没心思再吃早饭了,整理完碗筷出门,得去河边把自己的车捞上来。
不想去到河边,已经看到江墨和在作业的吊车了。
“早。”江墨回头看到林岁夏。
林岁夏轻嗯,兜着额头挡着一点有点刺眼的晨光,走过去看。
开了一年的汽车消失一晚后,湿哒哒地重现人间。
“这车……”江墨眯眸,欲言又止。
“报废了。”林岁夏接话。
虽然她不太懂车,但是这种情况,她抱着最坏的打算。
无所谓。
这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她失去的,又何止这一辆车。
两人四目相对。
林岁夏以为江墨会安慰她两句,不想他冒出一句:“没事,让你男朋友再给你买一辆。”
林岁夏:“……”
“林岁夏!真的是你啊!”吊车将汽车安稳放到地面上以后,从驾驶室跳下一个身影直奔林岁夏而来。
林岁夏看着眼前穿着一身满是油渍的修车服男生,微微皱眉。
她似乎应该认识他,但她确实没有印象。
“我啊,江飞。这才几年没见就认识了?”江飞看着林岁夏微愣的样子笑笑,“怎么,我瘦了都不认识了?”
确实不认识了。
林岁夏记得江飞是个又高又壮的胖子,但眼前的男生剃着寸头,身材消瘦,她实在没办法联想到一起。
那时候在学校里他是有名的捣蛋鬼,家里在镇上开了一个修车厂。
看他的样子,看来这是子承父业了。
“呃,你好。”林岁夏有些尴尬地对他笑笑。
“没事,你这车应该报废不了,不过……估计发动机泡水是要大修了。”江飞看了看湿漉漉的汽车,对林岁夏说。
林岁夏看着那辆现代,心情反而无比平静。
“那麻烦你帮忙看看,要是能修就修,不能修就算了。”林岁夏客气地对江飞说。
“对,不能修男朋友会再给她买一辆!”江墨拍了拍江飞的肩膀。
林岁夏没理江墨。
“行,交给我吧。那我先拖回修车厂里了,你们……你们聊哈。”江飞说着朝一旁的江墨挤了挤眼。
林岁夏想起昨天江飞在群里的调侃,装没看见。
江飞和他二叔拖着林晴夏的汽车离开以后,林岁夏转身也要离开。
“喂,就走了?”江墨急忙追了上来。
“谢谢你帮忙。”林岁夏不咸不淡地说完,忽然想起吴英让她买点东西感谢他昨天救了自己,又补充道,“还有昨晚救了我。”
“你就这么感谢人的?”江墨勾了勾嘴,“似乎没什么诚意呀,大城市回来的都这么扣吗?”
看着江墨的神情,林岁夏不知道他又憋了什么坏。
“你想怎么感谢?”
江墨认真地思考说:“救命之恩加拖车之恩……那就,我吃碗面吧,我还没吃早饭。就去‘春光一碗面’,怎么样,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林岁夏:……
倒是好打发。
***
坐上江墨的自行车时,两旁的梧桐树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河里还有一群鸭子在游泳。从河面吹来的微风带着丝丝的凉意,林岁夏的手紧紧的拽着江墨的白衬衫。
大概是小路的原因,一路上没有大城市拥挤的车水马龙,只有几只狗在路上乱跑。没有喧闹吵杂的人潮声,只有树上不断响起的蝉鸣声。
林岁夏看着河对面满眼的绿色,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昨天她还在A市为多卖一份货站在镜头头卖力吆喝,还因为被上司的骚扰和男友的背叛狼狈不堪。但昨天的夜晚仿佛是一个时光隧道,在她醒来以后将她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似乎感觉到了林岁夏的情绪,江墨头也不回地问她:
“怎么样,好久没回来,感觉舒服吗?外面的世界再大,是不是还是家里好?”
林岁夏没有回答,但她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她闻到的是盛夏炽热的气息,令她安心。
吴英的面馆在一条老街上,江墨的自行车拐进老街时,林岁夏远远地就看到了“春光一碗面”的招牌。昨晚没注意,林岁夏今天才发现招牌已经很老旧,但这不妨碍面馆里里外外已经坐满了人。
林岁夏才刚走到面馆门前,就看到吴英正在给客人煮面。
她手法娴熟,为人热情,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和给客人煮面的时候顺便拉拉家常。
“老板娘,这里收拾一下。”
没等林岁夏和吴英打招呼,就看到她不远处街边的桌子前站了一对年轻人等着坐。
“来了。”说话间,从面馆里走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阿姨。
看样子是面馆里的员工,但林岁夏并没有见过。
她还没收拾好,另一桌也需要收拾。
“我来吧。”
林岁夏急忙走过去,挽起袖子就开始收拾上一桌客人吃过的碗筷。
以前上学的时候没少在面馆里跑,不过吴英心疼她,从来不让她做这些脏活。
吴英这才抬头看到她,但林岁夏背对着她,手上忙个不停,结果一个碗没拿稳差点掉地上。
一双手正好接住。
“小老板娘,你这手法不行啊。”江墨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朝面馆里面走去,一边笑着对吴英说,“吴阿姨,给我来碗面,多加牛肉。”江墨转头看了一眼林岁夏,“今天,有人请客!”
第6章 时间被按了暂停键
路边的桌子上,林岁夏看着江墨和边大口吃着牛肉面一边和吴英娴熟地聊天,她倒像处局外人一般。
林岁夏把碗筷搬到后厨,发现有一个中年男人在低头洗碗。
林岁夏和他说话,但他没理。
“他听不见。”一瘸一拐的阿姨跟着走进后厨对林岁夏说,“放这就行,他会洗干净的。”
林岁夏刚刚听吴英喊她小郑。
郑阿姨将手里的碗筷放到中年男人旁边以后,又接过她手上的碗筷也放下,然后和中年男人比划了两下。
应该是手语。
“你就是小夏吧?”郑阿姨这才看向林岁夏,“常听你妈提起你,说你长得漂亮,还有出息,在大城市工作。”
郑阿姨说完,也是一脸姨母笑地打量着林岁夏。
林岁夏没想到在吴英嘴里自己这么厉害,转头看向正在忙碌的她。
“你这次回来你妈很高兴,早上一来就高兴地对我们说,她的宝贝女儿回来了。这次应该能在家多住几天吧?你妈还挺想你的。”
郑阿姨说着,见林岁夏没回应,又笑笑一瘸一拐地朝外面收拾东西去了。
林岁夏不是不想回应,她是没有想到吴英对她的回来会这么激动。
其实从大学毕业以后,工作的这三年,她确实一直没有回来过。说是工作忙,其实,她就是不想回。
她也不是不想吴英,但是一想到还要面对林韬,她索性就直接不回了。
有时候和吴英打电话,但也紧仅正常的问候,吴英没有说过很想她,她也没有说过。
从高中开始,林岁夏就有一个梦想。
——离开春光镇。
所以大学的时候她特意选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
在A市读大学的时候她就一年才回来一次,假期基本在打工。
她家并不贫困,她不过就是找借口不想回来。
想到这些,林岁夏心里满满的愧意。
吴英挺疼她的,小时候她要什么有什么,别的小女孩羡慕的公主裙,她常常穿得不重样。基本上她要什么,吴英都会满足她。
这次回来得匆忙,反而什么也没给吴英带。
正想得出神,手机突然响了。
飞飞问她怎么还没来上班。
“我辞职了。”林岁夏不知道该怎么和飞飞说,简单地交待了下她工作上的事。
“太突然了!不过,我相信岁夏姐的选择。岁夏姐,你去哪一定要告诉我,我立马就辞职奔向你!”
“你好好加油。”飞飞做助理一直挺让她满意,林岁夏相信她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小夏,你还饿不饿?我再给你煮碗面吧?”吴英的声音打断了林岁夏的思绪。
“我在家吃好了,妈,还有什么活,我来干。”
林岁夏找到扫把要扫地,却被吴英制止。
“小夏,面馆的活有我和你郑姨就行了,你也好久没回来了,要不要出去转转?”
林岁夏知道,吴英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心疼自己,不忍自己干这些又脏又累的活。
她也没说什么,走出门才发现不知道江墨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人了。
林岁夏以为几年没回来,但她发现她错了,这几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但春光镇好像和她小时候变化不大。
街上的每个人都是悠悠达达,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值得他们着急的事。
和城市的快节奏完全相反。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在A市,估计正堵在路上,为快迟到烦闷不安。
吴英的面馆开得这条街算是比较热闹的街道,烟火气息很浓厚,林岁夏发现很多店铺都没换,几年前是小卖部现在还是那个老板。
“小夏回来了?”
老板正坐在店铺门口的椅子上喝茶,看到林岁夏有些惊喜。
林岁夏小时候经常跑到他家的小卖部拿雪糕,还不给钱,让老板找吴英结账。
林岁夏对他笑笑:
“嗯,陈伯你身边还好吧。”
“还行,比你爸应该强点,他长年坐着。”陈伯对她笑笑,“对了,我那个紫砂壶前天被我孙子不小心摔烂了,这两天脚又有点疼还没来得及找你爸爸买新的,没有他做的紫砂壶呀,我这喝茶还真喝不出滋味来。”
林岁夏不懂紫砂壶,但林韬的紫砂壶制作手法,似乎很特别。
喝茶也是春光镇人的一大习惯,用了林韬做的紫砂壶的人,林岁夏发现没有一个不夸他做的壶的。
小时候就有很多人直接找林岁夏买紫砂壶的,但他们不知道,紫砂壶是林岁夏最讨厌的东西。所以她常常会直接生气地怼他们:
“买你奶奶个腿!”
提到林韬,林岁夏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随意聊了几句继续往走了。
但没想到,一路上都有人和她打招呼。
小镇的街坊就是这么热情熟络,不会像大城市,林岁夏租住的公寓住了两三年,连对门的邻居都没见过长什么样,更别提见面打招呼了。
和街访们不断打着招呼,林岁夏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她晚上放学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直奔“春光一面碗”来,在店里写作业,和周围的邻居一起玩,直到面馆打烊,再和吴英一起回家。
林岁夏在镇上逛了一圈,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她离开的这几年,春光镇上的时间好像被按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