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姝淡道:“我既然选择庇护你,自然清楚你的处境,你不用担心。”
“可是——”
“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父亲撕破脸,并不完全是为了报复当年他对母亲的薄情。”晏姝坐起身子,朝后靠在软榻上,端过一旁的茶盏,“更多的是让大臣们看到,我跟护国公府没有丝毫情谊可言,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的生死荣华对我来说也从不是牵制。”
夜容煊脸色微变。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想法。”晏姝冷笑,“我们只有破釜沉舟,才能让大臣心生惧怕,哪怕不会立即表忠心,但至少不敢拖后腿。”
她的筹码从来不是护国公府。
若不是护国公府还有晏凌风在,以后找个理由把他们夷为平地,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不过也无所谓。
慢慢削了父亲的权,让大哥执掌国公府,父亲和云氏同样翻不出风浪。
夜容煊沉默片刻:“可能你说的是对的,朕眼皮子浅,还需要姝儿多多提点才是。”
第62章 心黑又手辣
晏姝啜了口茶,没什么表情地瞥一眼他的脸:“皇上脸上的痕迹已经消了,明天可以上朝了。”
“嗯。”夜容煊牵起她的手,“你跟朕一起去。”
“皇上想好了?”
“想好了。”夜容煊点头,语气诚挚,“我们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晏姝闻言,嘴角扯起一个寒凉弧度。
夫妻本为一体?
她跟他从不是真正的夫妻,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前世他利用她的一腔情深,助他登上帝位,助他手握大权,助他稳固江山。
这一世她把他当成棋子,一步步完成复仇的计划,还要踩在他的头上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哪来的夫妻一体?
“姝儿,你对摄政王怎么看?”夜容煊抬眸看着晏姝,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忌惮,“此人以后是否会成为威胁?”
晏姝语气疏懒:“没什么看法。”
“为什么?”
“他不干涉朝政,也不会主动出现在皇上面前,只在有人威胁到皇权时才会出来维护正统。”晏姝淡道,“何况皇上的处境还远远还没到需要忌惮他的地步,你现在应该想着如何笼络大臣,而不是担心摄政王。”
自己都还没走得稳定,就担心摄政王的存在会威胁到他?
想得太多了。
不过此时闭着眼的晏姝,却开始在心里思索起摄政王这个人。
夜皇,皇族的姓氏,尊贵的名字。
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从没有以“皇”字起名的,偏偏先帝让这个被他从宫外带回来的孩子叫“皇”。
夜皇,指的是守护夜氏皇族,还是暗夜皇帝?
晏姝搜索着前世的记忆,发现自己对此人竟没有过多的印象。
不管她替夜容煊筹谋的前三年,还是登基之后的四年里,他出现的次数寥寥可数。
甚至连对他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然而此时想起这个人,记忆分明又并不模糊。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登基大典那日做的那个梦,仅仅是梦,还是她真的重生过一次?
梦里发生的事情太真实,漫长得仿佛真的把婚后那四年一点点经历了一遍,完全不像是一场梦境。
可为什么,夜皇在那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几乎很少出现?
“姝儿。”夜容煊仔细地给她捏腿,间或抬头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晏姝回神:“没有。”
这会儿她心情好得很,从未有过的好。
晏姝把茶盏搁在一旁,沉吟须臾:“连武王都对摄政王忌惮不已,皇上暂时别跟他正面接触,只当他不存在即可。”
夜容煊点头:“听姝儿的。”
晏姝望着他:“皇上今天虽然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但总体来说,还算让我满意。”
夜容煊神色微紧,缓缓苦笑:“朕到底还是有些定力不足,被武王气得心肝疼,便没办法一直维持理智。”
提到武王,夜容煊心情便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糟糕透顶。
再想到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被武王谩骂羞辱,晏姝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维护他,夜容煊心里就更觉得恼火。
“本宫不想跟武王逞口舌之快。”晏姝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夜容煊心里的想法,语气幽深难测,“但他今日当众挑衅的行为,依然需要受到一些教训。”
夜容煊沉默片刻,脸色缓和了一些:“姝儿说得对。”
顿了顿,夜容煊试探地看向晏姝:“晏雪,真的要送她出宫去剃度?”
“皇上觉得呢?”
夜容煊想了想,缓缓点头:“这样也好,免得以后再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
送出去反而安全,不必再忍受晏姝时不时地找茬。
夜容煊会找机会跟她好好说一说,等以后大权在握,他这个皇帝万事都能自己做主了,一定会把她接回来,许以皇后之位。
只是需要她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本宫若不知她怀的孩子是皇上的,自该送她常伴青灯古佛,但她的清白身子既然已给了皇上,再把她送出去就有些不太合适。”
夜容煊神色微紧:“姝儿?”
“皇上不必紧张。”晏姝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本宫既然已不跟你计较,就不会把这件事迁怒到晏雪身上。”
夜容煊默了默:“嗯。”
“在宫里辟一处清静之地,让她好好静修吧。”晏姝语气淡淡,“真把她送出去,反倒对皇上不好。”
哪怕夜容煊没那本事继续跟晏雪私通,也没机会与她旧情复燃,可晏姝依然不想让他如愿。
她就是要让他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让他活得跟惊弓之鸟似的,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怕的事情多了,就容易出错,出的错多了,自然而然会得到教训。
晏姝垂眸,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
她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迁怒,夜容煊在她死后打了她多少耳光,她加倍还回来即可,不会多讨。
等她发泄了不满,再考虑是给他留个全尸,还是直接送去净身房,让他做个太监?
一国之君被阉成为太监……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最稀罕的一件事儿吧。
或许可以试试。
想到这里,晏姝轻叹一口气。
前世虽然冷清自持,但她到底是柔软善良的性子,不但一心为他筹谋,对待其他人也都能宽容大度。
然而她的善良和包容全部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这一世她变得心黑又手辣,完全是因为夜容煊而起。
所以他理所当然应该承受她心狠手辣的结果。
第63章 蠢而不自知
这晚夜容煊没再歇在西暖阁。
脸上的肿印已经完全消了下去,清俊容颜恢复如常,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在凤仪宫用了晚膳之后,夜容煊回了自己的寝宫。
御辇停下之际,他看向站在御乾宫外当值的几个御林军,目光微顿,其中一人面孔无比的熟悉,熟悉到让他觉得惊讶。
夜容煊从御辇上走下来:“钟奕安。”
正在换值的钟奕安转头看见帝王銮驾,疾步而来,单膝跪下:“参见皇上。”
真的是他。
夜容煊目光落在钟奕安头顶,沉默了片刻。
他对钟奕安印象不是很好。
在他那段悲惨的幼年记忆中,所有的皇子和皇亲国戚家的孩子都是欺负过他的恶霸。
钟奕安也不例外。
夜容煊年纪小的时候,平阳长公主正得盛宠,在所有公主之中她是最显赫荣华的一个。
也因此,跟夜容煊年纪相仿的钟奕安就成了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宠儿。
他跟皇子们的关系自然十分要好。
比起皇子,钟奕安当年甚至更得皇帝喜爱。
武王欺负夜容煊时,钟奕安虽不是每次都在场,但只要他在场的时候,讽刺、讥笑、动手绝不会缺他一个。
夜容煊对他印象之深刻只稍稍逊于武王。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公主府出来的儿子再怎么得宠,那份宠爱却无权力交接。
先帝一死,失去了庇护。
没有权力作为支撑的荣华显赫就像海市蜃楼,随时有破裂的可能。
而夜容煊如今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一个暂无实权却早晚会掌生杀大权的天子。
“随朕进来。”夜容煊收回思绪,抬脚跨进殿门。
钟奕安起身,不发一语地跟着走了进去。
林英给皇帝奉茶之后,就带人退到了殿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皇上。
夜容煊走到御案前坐下,随手抽出一本奏折:“你什么时候进了御林军?”
“昨日刚刚报到。”钟奕安道,“是皇后的意思。”
夜容煊捏着奏折的手微紧,抬头看向钟奕安:“是吗?”
“皇后娘娘让卑职做御林军副统领。”钟奕安说着,目光微抬,“皇上不知此事?”
夜容煊语气淡淡:“皇后在朕面前提起过。”
钟奕安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副统领?”夜容煊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
钟奕安点头:“是。”
“想做正统领吗?”
钟奕安一愣,不解地看向皇帝:“正统领不是晏凌风?”
“御林军是朕的御林军。”夜容煊语气微沉,“晏凌风不能为朕所用,朕随时可以换人。”
钟奕安微默,下意识地想嗤笑。
御林军是先帝的御林军,夜容煊这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暂时还没资格说这句话。
但夜容煊如今确实是皇帝,这个事实不容忽视。
“钟奕安,虽然朕幼时与你有过过节,但我们才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夜容煊语气平静,“你的母亲是朕的姑姑,我们二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若是几年前他说这句话,钟奕安大概会鄙夷地回他一句:“你也配?”
然而现在他是皇帝,有足够资格说这句话,听到这句话的人还要因此感恩戴德,把它当做是恩典。
钟奕安脸色微变,当即跪了下来:“卑职幼时莽撞不懂事,多次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
“朕方才说了,我们是亲人。”夜容煊强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钟奕安沉默地垂眸,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不是蠢货,自然知道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故意提起幼时之事,一来是为了敲打他,二来也是想拉拢他,用他来对付晏凌风?
当然,皇帝给他许诺的好处则是让他做御林军统领——这是个极大的诱惑。
虽然正副统领只一字之差,权力却是天差地别。
钟奕安在心里权衡利弊,拒绝肯定是不行,因为皇帝到底是皇帝,以后但凡有机会,想要整治他易如反掌。
顺势答应他更不行。
钟奕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的武功根本不是晏凌风的对手,在御林军中的威信也远远及不上晏凌风。
晏凌风可是先帝亲自提拔并委以重任的人,他有心取代他的位置?
野心太大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何况晏凌风不仅仅是御林军统领,他的妹妹还是当今皇后,他的外祖父是丞相。
他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舅舅和几位能征善战的表兄弟。
钟奕安确定自己惹不起这些人。
沉吟片刻,他道:“皇上希望卑职怎么做?”
夜容煊听到这句话,以为他已动了心,淡淡一笑:“晏凌风虽是正统领,却也不可能一天十二时辰在宫中当值,他下值时,朕想让你随侍朕之左右,听朕的差遣。”
“卑职遵旨。”
“宫中的防守布置——”
“皇上。”钟奕安开口,“宫中防守乃是晏统领安排好的,卑职现在说话不起作用。”
夜容煊一默。
“卑职虽然挂着副统领的职衔,但目前在御林军中没有一点威信,操练时跟着他们一起,他们还给几分面子,但要左右晏凌风的决策根本不可能,他们压根不会听我的。”
夜容煊缓缓点头:“朕知道,暂时不急。”
“是。”
“明日早朝,你负责守在大殿外。”夜容煊道,“若朕需要,你必须听朕的吩咐。”
钟奕安眉头微皱。
皇上是不是听不懂他的话?
他方才已经说了,宫中防守布置根本不归他管。
皇帝和百官上朝时,外面当值的御林军同样是晏凌风安排。
哪怕晏凌风不在,他手底下还有好几个跟随多年的副统领,那几个人才值得他信任,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根本不可能允许旁人随意更改晏统领的安排。
而且皇帝太太急躁了。
钟奕安心里这般想着,不由怀疑自己进御林军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其实不太想跟皇帝打交道,尤其是一个蠢而不自知的皇帝。
“钟副统领。”外面一人的声音响起,“晏统领让你去西直门一趟。”
“来了。”钟奕安应了一声,随后才朝夜容煊道,“皇上,卑职每天在哪个门当值,都是晏统领说了算。”
夜容煊面色微沉,嗯了一声:“你先去吧。”
“是。”钟奕安行礼,“臣先告退。”
夜容煊捏着奏折良久没动,待钟奕安走了出去,他才猛地把奏折摔了出去。
晏凌风!晏凌风!
这个皇宫到底是谁的皇宫?
什么事情都是晏家兄妹做主,先帝干脆把皇帝传给晏家兄妹算了!还让他当什么皇帝?
“皇上请息怒。”林英小跑着进来,连忙把奏折捡了回来,“皇上一定要忍住,从长计议,慢慢筹谋才行。”
第64章 天选之子
夜容煊没说话,发泄一下之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忍耐力相比之前好了太多。
夜容煊面无表情地开口:“林英。”
“奴才在。”
“你觉得朕还需要忍多久?”
“奴才不敢多言。”
“你也不知道吧?”夜容煊冷笑。
林英正要说话:“奴才——”
“你当然不会知道!”夜容煊声音阴狠,“皇后越来越强势,晏凌风态度让朕看不懂,武王昨日当众谩骂羞辱朕,皇后竟丝毫没有为朕辩护!朕自己都不确定什么时候不用再这么憋屈,你又如何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