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王眉心微锁。
若是先皇驾崩之前,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毕竟武王是死对头,他的人死得越多越好。
可此时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晏姝今日能毫不手软地查办了户部尚书,改日就能拿吏部、兵部或者他们的其他势力下手。
这个女人确实狠得不留一点余地,连给她自己的余地都不留,根本不在乎得罪多少人。
“她手里握着户部的罪证,吏部的有没有?兵部的有没有?刑部的有没有?”成王看着两人,连续问道,“你们可知道她手里掌握了多少朝臣的把柄?”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
但是毫无疑问,从昨天晚上晏姝杖杀林英和晏雪之后,整个前朝后宫都被她的铁血手腕震住了,连太后都惊得坐不住。
晏姝甫一回到凤仪宫,仁寿宫里就传来了太后的口谕。
过来传话的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徐嬷嬷,态度恭敬,语气里却隐约带着些许强硬:“皇后娘娘,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晏姝正被锦溪等宫女伺候着换下凤袍,闻言瞥了她一眼:“本宫这会儿刚下朝,早膳还没用,太后有什么事情,等本宫用了早膳再说。”
徐嬷嬷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后?”
徐嬷嬷年过五旬,大半辈子伺候太后,见惯了太后的说一不二,见惯了太后这么多年的冷酷威仪。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刚进宫一个月的新皇后居然如此胆大,竟敢直接拒绝太后的召见,以至于她听完晏姝的话之后,一时有些惊住。
第94章 他只配吃剩下的
一路深宫走过来,徐嬷嬷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阖宫上下敢忤逆太后之人,五个手指头都用不完。
连带着她这位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在宫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皇后进宫这些日子,却从未去太后宫里请过一次安,不知是忘了太后的存在,还是真的忙得抽不出一点时间来。
太后体谅她刚入主后宫,诸事繁忙,也体谅她年纪小不懂事,所以始终未曾派人过来立规矩,处处彰显着太后身为长辈的仁慈和宽容。
可这两天宫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动静太大,太后想不闻不问都不行。
徐嬷嬷来传话时,以为皇后娘娘就算如何不懂事,也绝不会忤逆太后。
没想到……
“徐嬷嬷没太听清楚?”晏姝皱眉,不介意在老人家面前重复一遍,“本宫这会儿要用早膳,休息片刻之后,还要去勤政殿跟大臣们讨论政务,有什么事儿等本宫回来再说。”
徐嬷嬷确定自己没听错。
皇后真的拒绝了太后的召见——哪怕她有正当的理由,语气也并不那么强硬。
可确实是拒绝了。
徐嬷嬷表情僵了僵,不过她到底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定力还是有的。
眼下也明白宫中的局势,倒不敢倚老卖老,在皇后面前托大。
见晏姝不打算去见太后,徐嬷嬷很快屈膝行礼:“奴婢会如实回禀太后娘娘,先告退。”
晏姝嗯了一声,走到内殿雕花锦榻上坐下,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搁下茶盏,有些疲惫地斜靠下来。
一身女史袍服的南歌站在她左侧,安静低眉,青雉跟在她右侧,沉默不语。
晏姝抬手轻抚额头,阖上眼之际,不由又想到了那位摄政王。
接连两次都出现得恰是时候,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朝中动向?
不对。
应该说他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向?
第一次她跟夜容煊在护国公府,第二次她独自在太极殿。
所以他维护的人一直是她,而不是所谓的皇权?
毕竟他若真的维护正统皇权,万万不可能提出“摄政皇后”一事,且以先帝遗诏为由,当众斥责皇帝无能。
晏姝安静地沉思着,回想以前先皇在世时,似乎也跟她提起过夜皇的存在。
是巧合吗?
昨晚上,容隐也说他效忠的人是她,而不是皇帝。
这是先皇的安排,还是……
“皇后娘娘。”锦溪带着众宫女进来,呈上一盅盅美味汤品和精致早点,“该用早膳了。”
晏姝从思绪中抽离,睁开眼,起身走到膳桌前坐下,让南歌跟她一起吃。
南歌应声坐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享用早餐,像是早朝上发生的事情与她们完全无关似的。
然而又怎么能无关呢?
皇上尚未稳固地位,皇后却把大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满朝文武今日畏惧于摄政可怕的武力,也因为户部尚书被抄家而被震住,因而没几个人敢反对。
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只怕都要寝食难安了。
皇上刚登基,皇后就摄政……自古从未有过的事情,皇后这是要一次次打破祖制,开创先例吗?
哪怕所有人都不敢反对,可不代表他们私底下不会拖后腿,所以当务之急是培养一批有能力且忠于她的人。
“兵部侍郎陈屹然年少有为,行事沉稳,作风正派,本宫打算把他调到户部填补尚书的空缺。”晏姝语气沉静,像是在闲聊一般,“你觉得是否可行?”
“皇后陛下识人极准。”南歌回道,“陈屹然是六年前殿试上的头名状元,得先皇赏识重用,一路提拔,虽然晋升得很快,但一直起来很稳,从未犯过原则上的错误。”
“他年纪尚轻,可能震不住户部那些老狐狸。”晏姝低头吃了口燕窝,“所以我打算让他负责追缴各地欠款,攒攒政绩。”
南歌沉吟片刻:“各地欠款大户都是凤王、景王、武王和成王的势力,陈屹然能行吗?”
晏姝淡道:“他只负责职责之类的事情,安危方面我会替他安排妥当。”
南歌缓缓点头:“应该可行。”
她担心的就是安危问题。
天高皇帝远。
远离帝都的那些世家大族——尤其是朝中有人撑腰的大族,皆不是等闲之辈。
杀人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
追缴欠款是个吃力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只要能保证陈屹然安危,以他的性情脾气,就算不能全部追缴回来,也能让那些吃拿用的吐出一大半来。
当然,追缴欠款这件事目的并不仅仅是欠款。
此事必须要做的理由一是讨回他们欠国库的钱,而是瓦解各王手里的势力,破灭他们在各地称王称霸的心思,三是锻炼办差的官员。
陈屹然就是除了南家之外,晏姝第一个要培养重用的官员。
伺候晏姝用过早膳,青雉开口:“皇后陛下要不要先睡一会儿,昨晚一夜没睡,午后还要应付庞杂的政务,只怕凤体会吃不消。”
“无妨。”晏姝站起身,声音平静,“本宫应该先去看看皇上。”
说完,命吩咐锦溪:“拿个食盒过来,把这些早点装一些带给皇上。”
南歌和青雉表情都有些微妙。
虽说桌上早点丰盛,好几样她们都没动,但到底是剩下的……把他们吃剩的早膳再送去给皇上?
“他只配吃剩下的。”晏姝不知是不是猜到了青雉和南歌心里的想法,声音淡漠如雪,“走吧。”
“是。”
南歌在左,青雉在右,身后跟着八名宫女,出了凤仪宫,坐上凤辇,一路浩浩荡荡往出崇明殿而去。
第95章 晏姝,你想夺我的权力?
夜容煊辗转反侧同样一夜未眠。
身上疼得睡不着,被晏姝昨晚的举动气得睡不着,更是焦灼得睡不着。
暴怒之下,他想起床砸东西泄恨都做不到,一旦剧烈动作就会引发脏腑剧痛,让他只能待在床上。
可夜容煊心里像是有股郁火在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越来越疼,越来越旺……
他甚至不知道昨晚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天一亮,他下意识地召林英进来伺候更衣。
然而在一殿死寂之中,才反应过来林英已经不在了。
殿外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夜容煊恨得咬牙切齿,肺腑剧痛。
晏姝她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冷酷无情地杖杀了他身边最贴身最信任的公公。
那个毒妇!
毒妇!
“皇后娘娘驾到!”
夜容煊蓦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却因牵扯到无处不在的伤而疼得眼前一黑。
宫人齐齐跪地恭迎,安静得恍若无声。
夜容煊攥着被褥,待剧痛缓解,才转头朝外看去。
一袭华服尊贵的晏姝跨门而入,不是隆重的朝服,而是一袭闲适轻便的凤袍,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昨晚那么冷酷,多了几分无害的慵懒。
无害?
无害个屁。
夜容煊在心里怨毒地想着,晏姝杀人不眨眼,跟她穿什么衣服有个屁关系!
“皇上昨晚休息了一夜,可好些了?”晏姝走进内殿,看着夜容煊脸上跟昨晚一样的淤青紫痕,破裂的嘴角和眼角好像肿得更厉害了些。
她蹙眉,一脸关心的表情,“怎么看着还有些严重了?”
夜容煊冷着脸不说话。
“皇上还在生气?”晏姝淡笑,似是把他当成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林英失职,死了也就死了,我会给皇上安排一个更伶俐听话的太监伺候着,皇上放心。”
夜容煊冷冷看着她。
“皇上是不是想问晏雪怎么样了?”晏姝微微一笑,“晏雪也死了。”
夜容煊瞳眸骤缩,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说什么?”
“皇上很震惊?”晏姝拂了拂袍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皇上身边最贴身的公公我都能杀,难道还杀不了一个祸乱宫闱的贱人?她昨晚临死前的惨叫声,应该能镇住后宫那几个嫔妃……不过能不能镇住都没关系,反正早晚都要收拾的。”
“晏姝。”夜容煊浑身冰冷,死死地盯着晏姝,“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怎能如此冷血无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皇上又失控了。”晏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作为一个皇帝,若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还如何让人觉得‘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夜容煊顿时暴怒:“如果不是你屡屡气得朕失控,朕会如此吗?晏姝,你是不是想夺我的权力?”
“皇上说笑了。”晏姝说着,竟真的笑了一下,“权力从不曾属于过皇上,何来夺你权力一说?皇上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夜容煊脸色煞白。
晏姝这句话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得他浑身冰凉。
“姝儿……”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听错。”晏姝声音难得如此温和,“皇上大概从小过惯了苦日子,习惯被人欺辱打骂,习惯跪在旁人脚下委屈求全,所以突然间无法适应这人上人的尊贵,本宫能理解。”
夜容煊心头慌乱,不祥的预感让他脸色一点点发白。
“虽然皇上总是做出跟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情,以及连‘听话’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本宫不想与你过多的计较。”
夜容煊这次是真的怕了。
他甚至顾不得林英和晏雪的死意味着什么,震惊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姝儿,我以后听你的话,我以后一定听你——”
“已经晚了。”晏姝嘴角笑意冰冷,“一切都晚了。”
“不晚。”夜容煊伸手抓着她的袍袖,“姝儿,我们重新来过!我以后一定听你的……”
“晚了。”晏姝挥开他的手,态度漠然无情,“皇上太蠢,让本宫意识到自己当初是如何瞎眼,才选了你这么个自私卑劣的蠢货——”
“晏姝!”夜容煊嫉妒恐惧之下,忍不住失控怒吼,“你是皇后,永远都是皇后!朕才是天子,如果你温柔一点,对朕顺从一些,朕会去找别的女人吗?难道你要朕堂堂天子做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吗?”
晏姝怜悯地看着他。
“晏姝,你是个女人,责任只是相夫教子。”夜容煊再次拉着她的手,试图说服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碰别的女人行吗?我们尽快圆房,做一对真正的夫妻,早日生个嫡长子……姝儿,以前的那些都当过去了好不好?昨晚的事情我不追究了,晏雪死了也就死了,我不怪你——”
“夜容煊。”晏姝轻飘飘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帝王梦已经结束了。”
夜容煊一僵,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余生你就待在这里好好静养。”晏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经常过来探望你,随时跟你汇报朝中情况,让你对朝中动向有个充分的了解。”
“晏姝!”夜容煊眼底浮现恐惧,以及对某种猜想的鄙夷,“你是不是看上了别的男人?你想扶持别的人做皇帝,由你继续做皇后吗?别蠢了!哪个男人会喜欢不洁的女人?即便你与朕从未圆房,可别人信吗?我们成亲两月有余,他会相信我们之间连圆房都没有吗?”
晏姝没说话,安静而又怜悯地欣赏着夜容煊状若疯妇的歇斯底里。
“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只为了权力就可以不择手段,冷酷无情地连自己的妹妹都能杖杀,你以为你扶持一个新帝,他就会善待你吗?晏姝,你别做梦了!我们才是真正夫妻——”
“夜容煊。”晏姝淡淡一笑,“你的眼界和胸襟也就是如此了。”
夜容煊声音戛然而止,所有表情僵在脸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晏姝,眼底有着明显的恐慌。
“本宫会让你看看,这天下男人会如何匍匐在我的脚下。”晏姝声音孤冷,透着无情的气息,“本宫不会扶持任何人,你且等着看。”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伺候皇上用膳。”
扶持其他男人?
吃过一次亏还不够吗?她要继续把自己的命运交到旁人手里?
那才真的是蠢得无可救药。
第96章 野心昭昭,天理难容!
“晏姝!晏姝!”夜容煊失控的声音从内殿传出来,“我命令你回来,我话还没说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敢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天下人必不会容你!”
天下人不会容她?
前往勤政殿的路上,晏姝漫不经心地琢磨着这句话,须臾,嘴角细不可察地掠过一抹淡哂。
她偏要试试,看这天下人能不能容她。
勤政殿里已经堆积了一批奏折。
丞相和六部官员午膳时候才会到,晏姝走过去,从御案一摞奏折之中抽出一本看了看。
“去把陈屹然叫过来。”
“是。”
……
独自留在崇明殿的夜容煊浑身颤抖,被无尽的恐慌和愤怒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