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的神色很温和,应该是彻底放松下来了,感受到她的动静,他看过来,眼眸的光色软软的。
他很开心……
许听芜反而有些心疼,盛遇的开心在于离开了禁锢他十七年的城市。
他或许也没想到还能踏出那里吧——曾经认为的,一辈子都将被囚禁的地方。
连海宛若一片树叶上的经脉,繁复交织着印入眼帘。
“我家就在那边。”许听芜指了一个方向,盛遇顺着望去,视线的尽头是一片大海。
他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好几眼。
他们的目标是墓园,下飞机之后,直接打车去了目的地。
车辆驶过跨海大桥,她把车窗打开,柔柔淡淡的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海岸线近在咫尺,浪花拍打着礁石。
“我们忙完了,去看海?”她询问。
盛遇从窗外收回视线,眨了一下眼看她:“好啊。”
到墓园外还未过正午,许听芜买好了花束,和盛遇一起往大门走。
墓园外飘荡着黏腻浓厚的蜡烛气味,清明节来扫墓的人不少,但很安静。
“进去了还得走一会儿,不然你在这里等我吧?”许听芜对盛遇说。
盛遇摇了摇头,轻柔地触碰她的耳垂:“陪你。”
许听芜又深吸了一口气,捧好了花束,继续往墓园走。
临近许听芜父母的墓地,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不期然与几人相遇。
“你在这做什么?”许峦怒视她,严厉地问。
他一身黑色西装,旁边站着他的年轻老婆替他撑伞,身后跟随几位随从,气势汹汹的模样。
许听芜忘了打听许老爷子的动向,他应该是扫墓后准备离去了,没想到在这里和他面对面迎上。
相遇猝不及防,她尚没反应过来,但盛遇已经把她拉到身后,一脸警惕地望着他们。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许峦毫不客气,“你还不滚回去!”
“这为什么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许听芜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来,反驳道,“我来看我爸妈为什么不行?”
许峦手指向她,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你都把你爸妈克死了,你还想害我吗!”
许听芜还没吭声,盛遇已经走了上去,一把将他的手拨开,居高临下睥睨他。
许峦身后的保镖从旁边围上来,盛遇把他们的手都推开,一脸警告,那些人也不敢贸然上前。
“你是谁?”许峦皱眉打量他,“关你什么事?”
盛遇没有搭理他,他接受的情感很少,也没有尊老爱幼的概念,只懂得把许听芜护在身后。
许峦忌惮墓园这种地方,阴气重,他不愿多留。
“你们几个,不准让她过去。”又看向许听芜,“你哪来的滚哪去。”
说罢,和小老婆一起漠然离开。
要说他那小老婆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她走远后,还特意回来,对原地的几位保镖留话。
“老爷子不喜欢她,你们看着办。”
那几位保镖本来还忌惮许听芜的身份,闻言后,直接将她拦在半道。
许听芜强硬地往前冲,他们像一堵墙般站在原地,她又被推了回来,倒在盛遇怀里。
“那是我爸妈,我凭什么不能去!”她一腔怒气和委屈,胸膛沉重地上下起伏。
那几人不为所动。
许听芜见现在没有机会,饶是多么不甘,也只能暂且忍耐。
他们总不能在这里守一天吧。
“我们走。”
她拉过盛遇,打算待会儿再来。
但是盛遇站在原地不动,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轻轻地揉。
他把她带至身前,弯下腰,和她视线平齐,皱着眉,轻柔地抚摸她泛红的眼角。
“不走。”他的目光温柔又坚决,“你要去。”
许听芜小声对他说:“我们先假装走,待会儿再来。”
盛遇指尖依旧勾勒在她眼尾,动作轻轻柔柔的,他摇头,声音很淡:“不走。”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好似全世界都在往下坠落,她却被一双手稳稳托住,让她往上。
下一秒,他松开她,猛然扑向那几人,拽住一人衣领,重重地将他摁在地面。
第94章 【094】流浪·像极了青春疼痛文学主角
盛遇是忽然之间出手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他的力气很大,动作狠戾,那人倒地后挨了几拳后,其余的人才反应过来上去阻止。
许峦养的那些保镖空有架子,真要打起架来,哪有这个曾经几乎天天在乱巷里斗殴的人有经验。
他们伸手去制止,他猛地挣脱,又将更多的人摁在地上。
四个保镖被他牵制在这里,他在乱斗中回头看她。
他没说话,但许听芜看出他的意思了——快去。
许听芜只能疯狂地往前跑,经过他们时,盛遇被推到地上,身子被按住,有人一脚踩在他的手背,脚尖狠狠地拧。
他顿时指骨泛白,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依旧没有吭声,奋力挣开,重新和那人扭打在一起。
像是一团安静燃烧又生生不息的黑色火焰。
看出了她眼里的犹豫和心疼,盛遇皱眉,坚定地重复那个字:“走。”
许听芜再次奋不顾身往前跑了,这是盛遇给她争取来的时间,她不能浪费。
耳边的风声像是被刀片割裂,她一路奔跑来到爸妈的墓前,不知为何,泪水已经失禁地流了满面。
或许她太想念他们,也或许是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更有可能是,盛遇刚才近乎献祭般的举动,过于热烈,也过于沉重了。
她把花束放在他们的墓前,郑重在地上重重磕了好几个头,每一个都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许听芜这一刻觉得自己十分不孝,虽然在祭拜他们,可脑子里全是盛遇刚才拼命冲向那几人的身影。
她放心不下他,自然不能在这里久留。
“爸妈,我很好。”许听芜声音有些哽咽,“我在那边过得很快乐,一定是你们保佑的。”
“我很好,已经不需要保佑了,所以你们帮我……”她抽泣了一声,“帮我保佑保佑他,让他顺利长大吧。”
许听芜最后用力地磕了一个头,就着这个姿势跪在地上,身子往前,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
看到他们的照片,许听芜更是泣不成声。
盛遇帮她换来的时间十分有限,她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抓着往外走。
准确来说,是许听芜墓园从拾级而上的台阶上脚步凌乱地被推下来,还好有盛遇将她接住。
她躺在白昼晴空下,身体犹如被抽掉了全部力气,缓了好久,大脑才重新与现实接轨。
盛遇一直抱着她,手指温存地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不哭。”
他脸上又多了一道伤痕,颧骨那里肿了起来,垂眸看她时,逆了光,脸部轮廓被光影描摹,仿佛神祇降临。
海岸线上浪潮拍打浅滩礁石,风声阵阵,似巨龙呜咽啼哭。
许听芜和盛遇坐在海边发了一会儿呆,就这样沉默不语,旁边时而有人惊讶地看着他们。
他们的造型实在过于令人遐想了,女生头发散乱,额头上红了一片,而男生脸上也带着擦伤,目光疏冷阴郁。
往那里一坐,颇具有青春疼痛文学气息。
“妈妈,他们是不是叫花子啊?”有一个小孩问。
旁边的家长也都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把他拉开了:“不准乱看。”
“……”许听芜这才动了动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把积压已久的情绪排解出来。
盛遇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片刻。
“谢谢你。”许听芜露出浅淡的笑,真心实意朝他道谢。
他摇头,伸出手,在她耳朵那里碰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偷跑回来的事很快就传到三伯耳朵里,他当天就从出差的城市赶回来,在沙滩旁边仓促地和许听芜见了个面。
见到她的第一眼,三伯竟然很有闲情逸致地帮她拍了张照:“小猴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他把照片放在许听芜面前挥了挥。
只见一位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少女,额头上还有一片红肿,眼角挂着泪痕,表情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说你刚从少管所出来,我都信。”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夹在手里。
许听芜依旧抿着唇没吭声,三伯见状,又是一笑。
“瞧你那叛逆劲儿,跟我哥当年一模一样,这额头,得有鸡蛋那么大个包吧?”
她不说话,三伯也就自顾自继续了。
他玩笑话说够,也终于进入正题,表情很是心疼:“回来就回来呗,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委屈。”
许听芜手指掐着掌心,闷声闷气:“你知道爷爷……”
“他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三伯哼了一声,“你要真想回来,我们几个叔叔难道不会给你做主?”
许听芜挨了教育,也不敢反驳,埋着脑袋不张嘴了。
第95章 【095】疯狂·你想不想,接个吻
说起老爷子,三伯也觉得头疼,索性挑明了话。
“当时他要送你走,我们都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那是巴不得,也就任由你去了。”
“想着你过得很憋屈,出远门散散心也好,但你知道,我们几个叔叔不是老爷子,不吃他那封建迷信的一套。”
“闺女。”他语气沉缓,来自长辈的关切无法躲避,颇有种为人父对子女沉重的爱意,“我是真不想让你出去走一趟,反倒觉得被抛弃了。”
三伯的话分量很重,压在许听芜心上,让她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
“三伯,”她低喃,“我错了……”
“错什么错,蔫了吧唧的不像你了。”三伯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回家那是光明正大,要错也是老爷子糊涂了,我们几个叔叔也没做好。”
沙滩上有小孩子们打排球,嬉笑欢闹跑来跑去,留下一串小脚印。
两人气氛渐渐沉郁,三伯也不忍看到她继续愁眉苦脸,捏了一把她的脸蛋。
“得了,待会儿跟三伯走一趟,去吃顿好的,回家换件衣裳。”三伯掸了掸烟灰,看向不远处,时而望向这边的少年。
他忽然轻笑出声:“现在的小年轻都长那么帅的?”
许听芜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更多的是莫名的骄傲,嘟囔着:“还,还可以吧……”
“把他叫过来认识一下呗。”
“不不不,不用了!”许听芜摇头,“他怕生。”
“大小伙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真的,他很腼腆。”许听芜态度坚决。
盛遇的社交能力十分匮乏,他或许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个陌生长辈的好意。
刚才许听芜和三伯在说话时,他就在不近不远处守着,偶尔看看这边,时刻帮她警惕旁边走过的行人,确保她没有危险。
哪怕是她和三伯在一起,三伯抬手摸她脸时,他都会有本能紧张的反应。
三伯再次看向盛遇,多了些探查的意味,他纵横商场,自然对反常的行为洞若观火。
“你这小男生,是真腼腆,还是对我有戒备心啊?”
许听芜觉得不能再让他打量下去了,着急要走。
“三伯,我就不回家了,在这里逛逛就回去,不用管我们,清明节快——”
话音未落,被三伯打断:“咋的你个兔崽子,你还想祝我清明节快乐啊!”
“总之三伯,我会平安回去的,你不用担心我!我走了啊!生意兴隆!”许听芜三步一回头,连蹦带跳地就往跑了。
三伯站在原地,慈爱的笑意还停在脸上,看到小姑娘迫不及待冲向远处的男生时,轻啧了一声。
他目光沉默停留在少年身上,眼底的笑意慢慢敛去,逐渐变得复杂深沉。
许听芜和盛遇在海边逛了一会儿,天空一下子阴下来,黑云快速翻涌,沙滩上的人都急忙撤离。
“要下雨,我们躲躲吗?”
许听芜刚说完这句话,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海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他们一起到海边渔民的小木屋里躲避,尽管离开得及时,但还是被猝然的雨淋了个彻底。
这下,比刚才更为落魄了,许听芜的肩头胸前湿了一大片,衣料黏腻地贴在肌肤上。
盛遇比她还惨,后背那一块就没干燥的地方。
这是片未经开发的野海滩,位置偏远,本地渔民很多。
小木屋外晾晒的渔网像是幽灵罗刹在狰狞飘舞,海水竖起巨浪,汹涌吞噬了搁浅的渔船。
许听芜在角落里找来汽灯,灯罩上隔了一层厚厚的油渍,灯芯老旧,行将就木地散发光热。
谁也没预想到,原定的二人出行路途变得如此坎坷。
一天下来又是打架又是淋雨的,现在还被困在无人的海滩上,挨饿受冻。
许听芜把头发披散下来,拿纸巾擦拭,水珠沿着白皙光滑的脸蛋往下淌。
盛遇靠在一边,屋内昏暗的光线给他蒙上一层暧昧淡影。
此时无言……
沉默不语时,大自然的声音被放大,孜孜不倦地响彻在盛春傍晚里。
雨坠大海,暗潮汹涌,像极了少年躁动的心湖。
许听芜包里带了换洗衣物,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换掉。
她的衣料本就是容易被打湿那种,现在水渍已经成功扩散,传染了身前一大片。
“那个,盛遇。”许听芜攥着书包拉链,“可以转过去一下吗?”
盛遇一时还未理解,愣了片刻明白她的含义,“嗯”了声,有些僵硬地转了身背对她。
许听芜这才快速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紧致暴露的小吊带。
雨水已经渗透了到内层,她回头看了眼,看到少年沉默消瘦的背脊。
她飞快换好衣服,把脏衣服装进袋子里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好了。”
盛遇“嗯”了表示回应,但还是一动不动,没有要转过来的意味。
她再次重复:“可以了。”
他这才挪了下动作,重新靠回墙面,脸红,恰似微醺。
“你,要换衣服吗?”许听芜问。
盛遇摇头,视线始终没和她对上。
风把木门吹得嘎吱作响,汽灯“嗡嗡”闪了两下,彻底熄灭下去,整个木屋陷入朦胧中。
他们坐在屋子对侧,一人靠了一面墙,气氛变得难言。
许听芜的手指扣在木质地板上,不自觉地滑动,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