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她很想……做点什么——疯狂的,叛逆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事。
她呼吸紧张,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剧烈跳动,一下又一下。
慢慢往他那边挪动时,她几乎用光了全部的勇气,而后终于来到他身边,和他相互依靠着。
荒原有无尽野草,肆意疯长。
她的手指轻轻缠绕上他的衣角,一路游离,触碰到手腕,然后往下滑动,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指缝,与他五指交缠。
习以为常的触碰在此刻都显得禁忌起来。
“盛遇,你想不想……”许听芜跪坐着,攀附上他的肩,在他脸颊边小声呢喃。
在昏聩光线下,他形状极为好看的唇,此刻近在咫尺。
她话音断得恰到好处,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许听芜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能在模模糊糊中,见到他的喉结自上而下滑动。
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开关,一触即发,年少的疯狂与关不住的好奇心,肆无忌惮地涌出。
许听芜将唇凑过去一些,距离越来越近,依稀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盛遇依然沉默,如果不是在他的呼吸中,也夹杂着难以觉察的急促和慌乱,许听芜还以为他无动于衷。
海浪汹涌,卷起荒古残照的太阳,以及深埋的渴望。
她垂眸,视线定格在他唇瓣上,咽了咽口水,微微附身而下。
可就在那一瞬之间,默不作声的盛遇偏了头。
她吻在了他的脸颊,发现没有触碰到预想的柔软,她颤抖着睫毛,抬眼看他,好似蝴蝶破茧而出那一刻的茫然与怔愣。
盛遇没有解释,只是额头和她相抵,抬起手轻轻揉她的脑袋。
“不想吗?”许听芜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理智稍微恢复后,渐染的羞耻心。
她觉得他是想的。
盛遇没说话,抱着她,鼻尖轻蹭着她的脸颊,他的呼吸也有点重,微微低喘着。
她大着胆子,再次鼓起勇气:“可以的……”
盛遇摇了摇头,一只手轻柔地揉捏她的耳垂,唇瓣落在她的眼角,温柔虔诚地浅吻。
第96章 【096】巨浪·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
这个吻很轻,饱含稚嫩与怜惜,是不忍染指的纯粹。
其实当时许听芜也有些上头了,更多是气氛使然,让人头晕目眩,没了理智。
后来回忆起,觉得盛遇真的没有回应才是最好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无人的地方,要是稍微走得偏颇一些,就是万丈深渊。
他们浅浅相互依偎着,许听芜把头靠在盛遇肩上,环抱住他的手臂。
“雨好像小一些了。”许听芜听淅淅沥沥的雨声渐小,说了句。
盛遇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大海的咸湿味道,从门缝里灌入,于空气中无声漂浮。
许听芜困倦了,软绵绵打了个哈欠,头轻垂在他肩头,合上双眼。
在彻底睡着前,她还在自嘲,他们此刻真的有点私奔的意味,打架、淋雨、露宿……要素齐全。
可她也深知,虽然处境并不舒适,也终究是美好的。
没有束缚枷锁,他们自由自在,时间像是偷来的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因为自由,它短暂如幻……
再次醒来时,微风和煦,空气里涌来清新干净的气息,肌肤上甚至有温热阳光普照的感觉。
许听芜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着盛遇的外套,身上也披了件衣服。
木屋的门是打开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落日余晖洋洋洒洒,海面此刻温柔得宛如酣睡的稚子,平铺下寸寸金光。
许听芜起身出门,在门口的木质阶梯上,看到了盛遇安静的背影。
他坐在台阶上,身向大海,指尖夹了一根点燃的烟,袅袅白烟萦绕而上,被海风吹散,他并未怎么吸,任由它空燃了大半。
海风,傍晚,落日,以及孤独抽烟的少年,凌乱拼凑起一帧的颓废的画面。
听到她的声音,盛遇回过头,视线在她身上扫过,随后默不作声把烟抵在沙滩上碾灭。
“我们去走走吧。”许听芜说。
她和盛遇脱了鞋,走在沙滩上,她让盛遇走前面,留下一串脚印后,她再踩着他的脚印去到他身边。
盛遇的腿长,他留下的印记跨度宽,许听芜走得歪歪扭扭,最后一步时,踉跄扑进他怀里。
他也没有躲开,而是大方地将她接住了。
许听芜发现盛遇留下的脚印间隔越来越宽,而她每一步都变得吃力。
“你故意的吧!”她朝他大喊。
盛遇浅浅地笑,眼里是柔和宠溺的笑意,然后继续往下走,步子迈得更大了。
他就是故意的,怎么变那么坏呢。
一个温柔的浪打过来,将他的脚印抹去,许听芜趁机耍赖,几步小跑到他身前,假装无事发生。
“嗯?”盛遇挑眉,有些狡黠地看她。
许听芜绝口不提踩脚印这件事,自言自语往前走:“诶呀这天气真好。”
他哑然失笑,慢慢跟在她身后。
他们时而发现一只搁浅的海螺,时而捡起一颗破碎的贝壳,放在西沉的太阳下照耀,熠熠生辉。
他们大声交谈,不担心有别人听,声音最后都沉入大海里。
她大方冲他笑,肆意妄为和他拥抱,也不用管有没有老师家长,不考虑一切与两人无关的事。
但偶尔依旧有不搭调的音符打乱他们的节奏。
盛遇的手机时不时响起,他看了眼,皱眉挂断了。
“谁啊?”许听芜问。
他抬手揉她的眉心,嘴唇紧抿:“不要紧。”
“是催你回去的吗?”
“不管。”
他们像是沉浸在交织的幻境里,漂亮但是易碎,因此风声鹤唳。
许听芜叹气,假意里流露真情:“不然我们真的私奔吧。”
盛遇不作回答,许听芜看过去,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只是将她凝视。
不像上次,他直接表态拒绝,更多的是沉默。
这仿佛给了她一种错觉,就是……他在这一刻,也有过犹豫。
许听芜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画面永远定格。
她和盛遇在海边,迎着落日和海风,眼里只有彼此。
但可惜,时间最是无情,太阳依旧西沉,海浪接次打来,天边有风筝断了线,孤游地飘荡。
盛遇的手机突然间疯狂地震动,像是震在人心上。
他掏出来看,然后动作僵在那里,眉间深深皱起,嘴唇抿成一条紧绷平直的线。
见到他的反常,许听芜有些担忧:“怎么了?”
屏幕上,两条短信,直白又刺眼。
「小路不行了」
「你在哪里?」
一个深色的浪,猛烈推上岸边,卷起深埋的淤泥和沙砾,让人刹那间头重脚轻。
云槐镇中心医院。
许听芜和盛遇赶到时,已经凌晨两点。
江逢坐在病房门口,见到他们,飞快站起来,然后嘴里呜呜地盛遇比划,十分无助。
他张大了嘴,嗓子里一直在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是极力表达,可是并不能说出一个字。
他表情幅度很大,满是急切,而后红了眼,心碎又绝望。
许听芜不知道他动作什么意思,只看到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刹那间,泪流满面,滑坐下来,放声哭泣。
他的哭声和常人不一样,杂乱断续,没有节奏,像是凄厉地嘶吼。
盛遇随之蹲下,拍着他的肩膀,手捧他的脸,沉默地摇头。
医院走廊寂静昏暗,苍白冰冷的通道时而亮起光,他们在演绎着让人看不懂,却又心碎的默片。
后来盛遇说,江路一直都有并发症,心和脑很严重栓塞,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
就在今天,东南街贴出了拆迁通知,地痞流氓去赶他们走,抢了他们的蒸笼,还砸了桌椅板凳。
江路又气又急,最后犯了病,抢救过了,但医生表示他身子早就拖不下去了,最多几个月时间。
再次见到他,可以用弥留之际来形容。
小小的少年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在氧气面罩下微弱呼吸。
他说不出话,但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事。
江逢跪在他身边无声流泪,额头抵着额头,相互依存。
江路的手指轻颤地点了点,想要极力抬起来,比划——
「哥哥」
第97章 【097】狼藉·他眼里是星光银河
“这肯定要医啊,能换个大医院吗?有没有钱?”走出病房后,许听芜焦急地问。
她不知道江路病得怎样,觉得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钱都不是问题,她那里有,真要不够,找家里要也是拿得出来的。
盛遇和江逢打手语,两人说的什么她根本不懂,只能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中,看出这是一场激烈的争执。
突然间,盛遇一脸愤怒,拽上了江逢的衣领,把他按在墙边,眼神似是在质问。
许听芜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只见江逢头抵在墙上,仰面看天,绝望地落泪哭泣。
他抬起手,放在耳边。
「听」
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应该是指江路,最后,五指并拢,握成拳。
「的」
听江路的?
做完这个动作,江逢的手失重一般垂落下去,脸上满是惨淡,像是无声中,妥协了什么。
盛遇攥着他衣领的手松开,没了抓力,默默垂到两侧。
许听芜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什么意思啊?”她抓着盛遇的手问。
盛遇低垂眼帘,睫毛轻轻颤动,嘴唇张开又闭上,没有发出声音。
他们这样,许听芜着急得不行。
“那你帮我告诉他,钱不是问题,让小路放心去治。”
盛遇在原地站立,如铁杵一般,尽管他的情绪很内敛,但依旧能感觉到受了巨大的冲击。
“没用了。”
“啊?”
他慢慢坐下去,靠在墙边,眼眶慢慢泛起红,声音低颤,字断断续续。
“江路,不医了。”
这次住院是因为高位截瘫并发症引起的急性呼吸衰竭。
而江路在此之前,已经罹受苦难,不仅是残疾,他肌肉萎缩,后背溃烂,每天都要注射药物来缓解疼痛。
前几年,医生说如果他后期护理得好,可以活到正常寿命。
但是显然,命运并没有眷顾他,那样的环境根本不利于康复,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被病痛折磨,早就失去了对生活的渴望。
如果不是江逢和盛遇一直给他支撑,让他活下去,他早就想走了。
这次更加严重,引发了急性肺炎,结合江路的身体情况,医生下了判断,最多几个月。
是在冰冷的仪器下吊着最后一口气,拖缠下去,还是回到他哥哥们身边,相守最后的时光。
在生与死的边界,江路选择了后者。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就这样向死而生吧。
江路曾经是为两个哥哥活着,现在,也想为自己放肆一次。
他不医了,他放弃了……
之后几天时间一直都在长久积压的阴影下度过的,上空仿佛盘踞一团黑云,但窗外分明草长莺飞。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纵使温度持续上升,也时而有不期然的彻骨凉意,让人如梦方惊。
盛遇也没怎么上学,时不时往医院里跑,每次回来都神色凝重。
“江路是今天出院吗?”她问。
“嗯。”盛遇轻敛眉梢,沉闷地应道。
“我让舅舅帮忙挑了一款好的呼吸机,他之后能过得舒服一些。”许听芜手藏在课桌下,轻轻勾住他的衣角。
盛遇“嗯”了声,看了过来,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动作很温柔,目光却藏满了忧愁。
他又瘦了……侧脸颔骨的线条比之前更锐利,脸色也有点操劳过度的疲惫。
低头写字时,盛遇的薄薄的背脊微弓,后面像是顶了一片天。
他从小到大,也不是为自己而活,在孤儿院,是为了江家兄弟,在盛家,是为了他的妈妈。
可以说,他们既是他的枷锁也是他的信念。
现在让他得知,他为之活了十几年的人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他会怎么想。
难过是一定的,那他会不会崩溃,会不会绝望,会不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许听芜拉上他的手指,头侧趴在座位上看他:“放学我们一起去接他吧。”
盛遇的唇线抿了抿,睫毛一直在颤抖,片刻,才哑声:“……好。”
江路回到东南街,半躺在小江包子铺里的躺椅上,脸上戴了氧气面罩,但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就那么一小段时间,瘦弱的他几乎只剩一副骨头。
许听芜再回想起西岁山那一天,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姐姐,你还是笑着好看。”江路气息微弱地说。
满屋的人愁云惨淡,但江路却坦然安卧,眼睛亮亮的,像是见了星辰大海。
许听芜的情绪本来就充沛,她眼眶发热,只好用力抬头,擦了一下酸涩的鼻尖。
江逢在他身边守着他,头一直贴在他脸上,闭眼和他相依偎,他听不见,说不了话,肢体语言更能表达内心的情绪。
江路抬起手,捧住哥哥的脸,轻柔地蹭。
许听芜悄身走出大门,把时间留给两兄弟。
盛遇坐在门前,沉默如西北塞外充满刀斧痕迹的古城墙。
东南街这几天变化很大,拆迁的通知一出,原本寄生在阴潮角落的寄生虫们倾巢而出。
他们恨不得拿了补贴马上离开这里。
那些不愿意走的,走得慢的,往往遭到他们的攻击。
听涛巷里一片狼藉,堆积满地的垃圾,废弃的老旧家具七零八落,散发腐朽斑驳的霉味。
唯一与这晦暗颓废不同的,是墙体上鲜红的“拆”字,一眼望去,如血迹。
盛遇的手上攥着张传单,指尖像是要攥进肉里。
「盛世集团娱乐城打造计划及东南街拆迁通知」
最近镇上最火热的话题,莫过于受居民诟病已久的东南街终于要拆迁了。
另一个伴随其出现在大家口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盛世集团。
现任董事可是云槐镇走出来的商业巨鳄,南方一半的房地产业都是他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