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盛家商业版图扩张那么远,还不忘改善自己的家乡,把云槐镇发展得越来越好,大家津津乐道。
那个人走了那么久,原来就是去谈这件“生意”。
可笑的是,许听芜之前还窃喜,觉得她和盛遇是偷来了时间。
自由是需要代价的,他们不过饮鸩止渴而已。
“滚!快搬出去!”听涛巷里,几个久不见光的流氓混混赶着一位拾荒老人。
老人走得慢,被不耐烦的他们踢了一脚,手里的麻袋坠落,散了满地塑料瓶。
他们踢开塑料瓶,推搡老人肩膀:“快滚!”
坐在门前的盛遇,捡起地上的空啤酒瓶,如离弦之箭冲出,逮住一人的头,重重砸去。
玻璃破碎四溅,散落在涣散潮湿的小巷里。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话音未落,盛遇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脑袋往墙面上狠狠地挤。
几个人和他厮打在一起,但盛遇武力值明显占上风,出手狠戾,他们都挂了彩,却不能近他的身。
许听芜在旁边想要进去帮忙怕添乱,只好回去帮他守好江路和江逢,把他们往屋子里带。
打斗声响彻昏暗混沌的巷子,从这里望出去,隔了一道布满油污的玻璃,地上哀嚎的人影似鬼魅。
少年安静朝他们挥拳,好似孤独无依的流浪者。
等到外面彻底静谧下来,许听芜走出去时,暮色已四合,漫天都是璀璨繁星。
盛遇坐在地上,指尖夹着烟,在薄暗中猩红如幻地闪烁。
满地碎片映照天色流光,一片狼藉里,他半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周围血气腥潮,他眼里是星空和银河。
柔软得让人心碎。
第98章 【098】草芥·时间像不均匀的介质
江路还是走了,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清晨。
前一晚他们四个去天台上看过星星,江路坐在轮椅上,仰望头顶星空,畅快地笑。
“原来长这样的。”
在东南街那么久,他从来没有上过三楼的天台,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一楼的灶台和卧室。
江逢轻摸他的头,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鼻尖,慢慢下滑,竖起大拇指。
「好看。」
江路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天上最明亮那颗星。
「以后我在那里。」
江逢当即浮满泪水,头和他抵在一起。
最近东南街的夜晚都静谧非常,为祸作乱的混混们抢先去安置房了,这里彻底被遗忘废弃。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厚重窗帘缝隙而入,陈旧的灰尘滚滚倾泻,在空气里跳动。
江路在靠窗的床头,安然躺卧,阳光终于再次照向这位瘦弱的男孩。
江逢跪于他身前,捧起他的头,断续而痛苦地嚎啕。
他的葬礼办得简单,江逢和盛遇守了他一天,也不会有别人前来吊唁。
底层的人宛如草芥,谁也不会为一片荒草的枯萎而叹息,他走了,迅速折绕成最原始的形态,在火海中肆意生长。
江逢抱着他回家,想打车没人敢接,只能走回去。
盛遇和他并排而行,偶尔和他比一个手势,过了会儿,跟在后面的许听芜看见,江逢的肩无助颤抖起来。
这个春天有些漫长,四周欣欣向荣,吵闹得过分。
与之共繁荣的,是东南街四处张贴的红色喜报,「拆」字写了满墙,像是光荣榜那样,述说这片土壤的新生命。
被社会遗忘的东南街空前受关注,电视台一波波来记者采访。
大家都觉得拆了好,甚至有人面对镜头,颇有家国大义地表示:“早都该拆了,社会要发展。”
这波记者应该是盛世集团请来做宣传的,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几个原住民,领了送的物资拍照。
记者问:“请问你们对这次拆迁安排满意吗?”
受访者拎着一袋米和油,笑出对新生活的神往:“满意,肯定满意啊,我在这住了十多年了没什么钱,现在有房子还有补贴。”
江逢大概是整个东南街最后留守下来的人,包子铺也停业了,他坐在家里,一个人烧着水。
“这里还有一条巷子?”记者走到听涛巷,有些诧异。
这条巷子太小太窄,藏在东南街最里面,很少有人光顾。
见到还有人留在这里,记者们恨不得挤破脑袋冲进门去。
“小伙子,你是一直住这里的吧?我们能采访你吗?”记者问。
江逢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害怕地避开了眼神。
记者对后面的摄像比手势:“快拍啊!”
拿道具的人把大米、牛奶还有食用油成堆地往包子铺里面摆。
“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是东南街的听涛巷,这里还住有一位尚未来得及搬迁的居民,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家里已经摆满了慰问品,现在让我们去听听他的声音。”
记者蜂涌把话筒递到江逢面前:“小伙子,请问你对这次拆迁满意吗?”
许听芜这几天有空就会去看他,赶到时,看到这一幕,冲进人群,把江逢挡在身后。
“他听不见,你们别吓他。”她把记者往门外推。
摄像机又全都聚焦到她身上,记者像壁虎一样恨不得往她身上扒。
“小妹妹,你也是这里的拆迁户吗,请问你对这次拆迁的安排满意吗?”
许听芜没打算回应他们,尽可能礼貌把他们往外赶:“抱歉,他不接受采访。”
“那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筒像拔地而起的芦笋,长在许听芜面前。
许听芜扭头去看到家里堆得热闹的米和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别太过分,做什么秀呢?到底满不满意,你们不清楚?”
记者们噤了声。
“我们需要发展,但请别忘记还有很多底层的人没被妥善照顾,你们别太过分了,欣欣向荣给谁看?”
说完,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江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天他郁郁寡欢,现在抬起头疑惑地看她。
「他们做什么?」
许听芜回应:「不管他们。」
「遇哥呢?」
「回家了。」
盛遇最近几天不自由,那个人回来了。
兴许是拿下了娱乐城项目,履历上再添辉煌一笔,他高兴大方地送了盛遇一辆新车。
盛遇没办法随意支配这些东西,也不喜欢,任由它放在车库里积灰。
他,他的妈妈,还有那个人,都以一种极难理解的家庭关系保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他虽然没受伤,但过得并不舒畅,神经紧绷,每天的精神状态都很差。
许听芜又开始在网上买一些安神补脑的保健品,变着法哄盛遇喝。
她猜测自己年纪再大一些,估计就是被药贩子盯上的老太婆,说什么好用,就买什么。
盛遇安静喝下安神补脑液,抬起笔做数学大题,写下一串公式。
高三那一层是另外种氛围,把迎战高考的横幅挂在走廊上,空气里一缕风都没有,横幅自然端正地垂在半空中。
时间像种不均匀的介质,走得快与慢全凭上天意愿,他要玩弄你,便按下暂停键,每一秒都过得漫长难捱。
许听芜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时间快点过去,恨不得推着时针转动。
这个春天太长了,夏天快来吧。
上天没有听到她的呼唤,没把夏天送来,倒把不期望的人送来了。
一日放学回家,许听芜走到宏济诊所,在门外看到了一辆黑色豪车。
诊所已经歇业了,家里人都聚集在后面的客厅。
沙发一侧坐了三伯和一位身穿西装长相彪悍的男人。
许听芜放下书包,有些不可置信地喊了声:“三伯?”
“嗯,可惜吧,在你面前的不是灵魂,是你三伯本人。”三伯哼了一声,“小猴儿,过来。”
许听芜在三伯面前坐下,看到三伯自然是亲切的,但此刻有些不安。
“你老人家怎么来了啊。”她笑起来,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
第99章 【099】太阳·不该落进深海里
“喊了三伯就不喊别人了?”三伯下巴指了指,示意旁边的男人,“还记得这位叔叔吗?”
彪悍的大叔冲她眯起眼笑:“小朋友你好。”
许听芜思考半天,努力搜刮记忆,也没想起来是谁。
“叔叔好。”她说出了全国通用称呼。
“兔崽子,你小时候在他脖子上撒尿的事儿就忘了?”三伯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也不卖关子了,“这是你刘叔叔。”
许听芜立刻站起身,对刘叔叔鞠躬问好:“刘叔叔。”
前几月,她加了刘律师的微信,朝他咨询过盛遇的事,不过他没给正面回复,只是让她不要冲动。
大概没人把她信誓旦旦要告那个人的话当真,毕竟谁会信一个十七岁小孩的说辞。
当时刘叔叔还说:「自己都没法对自己负责呢,还负责起别人的家事来了。」
后来她再去询问,刘叔叔就传了一份文件让她看,也不正面回应,和她打起了太极。
“您怎么来了?”许听芜问。
“我们不来。”三伯的语气再次强硬起来,“你怕是就要被卖了数钱了。”
说完,林宏济的表情颇为难堪,取下眼镜,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而舅妈在另一侧,神色凝重,像是很气愤。
家里的氛围不算和谐,看得出来舅舅和三伯那边经历过不愉快的对话,所以两方都僵持着。
舅妈先开的口:“听芜,你自己说,你在这里,我们对你到底好还是不好,有没有把你照顾到。”
“少说两句。”林宏济制止她,皱眉看向身后一脸疑惑的林苏叶,“来这干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别看。”
舅妈蹭地起身,趿着拖鞋,牵起林苏叶“啪嗒啪嗒”上楼去,步伐很重。
刘叔叔也站起来:“我出去抽根烟。”把交谈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人。
许听芜隐隐猜测什么,但真的听到三伯开口说出那句话时,她心口依旧猛地跳动。
“小猴儿,我来这里,是想管管你和那个男孩子的事。”
许听芜条件反射转头看向舅舅,眼神很直白——你出卖我。
舅舅话语里有些无奈:“我把你和盛遇的事,给你三伯说了,不要怪舅舅,你来我这,我就得对你负责。”
“行了,我跟她单独说说。”三伯截过话语。
许听芜知道,今天多半得面临三堂会审了。
谈话的地点就在她的房间,她和三伯坐在书桌前,三伯看着她桌上一摞摞练习册,随手翻了翻。
“优秀啊,许知耀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许知耀是她的堂弟,三伯的亲儿子。
许听芜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孩儿,因此要更受几个叔叔宠一些,童年生活里也没受过什么挫折。
正是这样,他才不愿意看着她走错路。
“跟三伯说说,你和那男孩子的故事呗。”三伯一手撑在书桌上,侧身看她,“平时怎么交往的?拉拉手,亲亲嘴儿?”
“这……你有什么好知道的。”被大人询问这种事儿还挺别扭。
三伯卷起课本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三伯年轻的时候也很帅的好吧,我又不是没谈过,交流一下好不好。 ”
许听芜自然不会给他讲得多详细,但谈起盛遇时,眼里还是不自觉带着炫耀的感觉。
“他长得很帅,性格比较内向……嗯,很乖。”
这点儿微表情躲不过他的眼睛,他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的。
早恋这种事不少见,小孩的思想能有多成熟,等长大了会觉得小时候相当幼稚。
但怕的就是,在小孩心智不健全的时候,因为幼稚思想,做出什么偏激的事儿,所以做家长的得疏导教育。
“帅是挺帅。”三伯也认同,“至于乖,你怎么得出结论的?”
“唉,跟你说不清楚。”许听芜想描述,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大人和小孩,始终是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觉得他难以理解,他觉得她幼稚好笑。
“他对你好吗?”
“好!”许听芜马上回答,斩钉截铁地像要发誓。
“哟哟哟,瞧你激动那样,你要宣誓?”三伯轻笑,接着问,“怎么好的?”
“他……”许听芜张嘴想要说个两三条,可是又犹豫了。
盛遇的好,她描述不出来,他做的事自是不必提,但更深刻的是他的态度。
比如他对谁都冷冷淡淡,但是愿意对她笑,比如他在她遇到危险时,会奋不顾身冲在前面。
这样的描述太扁平了,许听芜不知道怎么形容出,他那种内敛的性格下,汹涌沉重的情意。
明明他什么好听的也没说,什么承诺也没做,他顶天立地往身前一站,就让人觉得,他很值得信任。
属于他的东西很少,如果问他要,想都不用想,他必定愿意全都给她……
她好像知道怎样形容了——强大的意志,炙热的爱意,和自我奉献的精神。
想到这里,许听芜竟然有些难受,心口被刺了一下。
看到小姑娘的眼神不对了,三伯暗自叹气,谁都是从那个年龄段过来的,不难理解这种想法。
可他也担心,她年纪还小,哪里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正常家的小孩,由着她去也就算了,不过是年少轻狂,给她一片海也翻不出几个浪。
那家人的情况,他是一查吓一跳,他纠结着坐观其变,没有来过早干涉,可和林宏济交流下来,知道她最近做的事,觉得不可能放任不管了。
三伯摸了摸她的头:“得了,当三伯是老掉牙,不愿意分享了。”
“不是的。”许听芜摇头,她只是……想把这种情绪小心翼翼珍藏起来。
她觉得谁都不能理解,那是属于她的糖。
那晚他们还说了别的事,谈到很晚,三伯也觉得时间久了耽误她休息,主动结束话题。
“之后再说吧,你先休息,我最近都在市里,周末来找我吧,三伯带你去玩那个你最喜欢的打地鼠?”
“……”许听芜无奈揉额,“那是我小学的爱好了。”
“切,你以为你现在年纪就很大了?”三伯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崩,“人还没有葱高呢。”
许听芜给三伯道了晚安,捞起手机看消息。
之前她给他说了,三伯在和她聊天,让他早点睡,盛遇回了好。
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给他编辑消息,其实她脑子很乱,又很空,不知为什么就发了一句:「我们会一起长大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