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她大声喊。
她看到前面的少年顿住脚步,回过头,脸上还带着一瞬茫然。
她小跑来到他身前,又怕离他太近,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在一步远的距离停下。
这时候,小女生的眼睛已经弯成两道月牙。
晨间光晕清透干净,从小巷的墙头遍洒,把少女因为奔跑而变得红红的鼻头都照得粉嫩无暇。
像剥了壳的鸡蛋,又像覆满露水的嫩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很纯粹的气质。
“早上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眸子说。
盛遇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顺利对话了,不过大部分都是许听芜叽里呱啦地说,他默默听着,偶尔应一声。
但这已经是不小的进步,许听芜满心满眼都是他回复她了。
她这才敢仰头看他,嘴的弧度还扬着,但在看到他的脸之后荡然无存,嘴角一点点耷拉下去。
盛遇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红红的伤痕,嘴角和鼻梁都挂着擦伤,他皮肤白,所以一目了然。
“怎么回事啊?”她拧起眉,怎么又受伤了……
她的担忧溢于言表,眉心间的褶皱让她看起来蔫了吧唧的,明亮的双眼一下子就暗淡下去。
多漂亮的男生啊,怎么非得是鼻青脸肿的。
关于他总是打架这件事,她不知道原由,他也不愿意说。
所以她只能打量着他的伤口,倒吸着凉气:“上药没有?”
盛遇看了看她的眼睛,慢慢道:“没。”
“怎么能不上药,你得去看看啊。”她不知道自己语气焦急起来了,忘记和他保持距离,踮起脚往他脸上仔细检查。
还好脸上的都是轻伤,应该过个小半月就能完全消下去。
盛遇看到女生一直关切的眉眼,主动弯下腰,把脸凑近一些:“不痛。”
他语气总是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可能不痛啊。”她凑近了看,这鼻青脸肿样更触目惊心,“谁打你了?”
天杀的,打人还打脸,这就过分了吧。
盛遇顿了顿,眼睛看向另一旁,把这个问题带过去:“不要紧。”
他不想说,她也不好过问,他的脸凑得那么近,她不忍心看到他的伤,于是把视线别到一边,微微蹙眉,往前走。
盛遇也随之直起身子,跟在她身边,继续垂眸无言看她。
两人一起沿着巷子往里走,许听芜一直把脑袋埋下不肯抬头。
盛遇有些试探地问:“丑?”
问了,眼神又心虚地忽闪了一下。
许听芜这会儿还在心里谩骂那个杀千刀的把盛遇脸打成这样的王八糕子,没听清他问的话,斥责了一句:“打人也不该打脸啊。”
盛遇见她还没有看他,又想起她夸别人长得好看这件事来。
他没觉得脸上有伤是一件多大的事,受伤不受伤也都一样,活着……怎么都无所谓。
但她好像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他忽然抬起手肘,指尖碰了碰许听芜的胳膊,示意她看他。
结果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许听芜眼尖地看到少年手背上的淤青,指节都破皮了,涔着血色,看得心里直抽抽。
她能想象到是他用力挥拳的时候弄伤的。
现在她也不知道在气个什么劲,就是耷拉着脑袋不愿意抬头。
盛遇默默注视她的神情,安静地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覆盖住她的手腕。
而后慢慢抬起她的手臂,让她指尖触碰到他脸上那道伤口。
他语气波澜不惊,但眼神却一直落在她脸颊上,淡淡地说:“浅的,不担心。”
第14章 【013】低哑·为什么要找我
许听芜脑子又开始宕机了。
盛遇好像是在让她感受,他脸上的伤很浅,并不严重。
但她的手腕正被他捏住,指腹按在他的脸颊上,肌肤就这样触碰贴合。
少年的手心温度依旧冰凉,可许听芜手腕和指尖那里却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
这,这太亲密了。
盛遇的动作很坦荡,很快放下她的手,垂下眼帘看她,声音淡然地重复:“浅的。”
“哦,哦……”许听芜脑子不太利索地蹦出这个词。
随后两人再次沉默了,并排着往巷子深处走去。
听涛巷很安静,仅有踩过落叶发出枯槁细碎的声响,因此少年在身边行走难以忽视,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慢慢发酵。
他们来到上次那家店铺外面,盛遇停下脚步。
许听芜正式打量起这家店面,“小江包子铺”,门面有些年头了。
这次门口的桌椅板凳摆放整齐,已经张罗起一个工作台,几个蒸笼堆叠着冒着热气,一个少年正给客人找了零,热情地笑着。
少年身材瘦高,皮肤偏蜡黄,笑起来颧骨很高,但莫名亲切。
他看到走近的盛遇,对他笑着挥了挥手,比划了什么。
盛遇点头,走过去,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向许听芜,没说话,似是在等待。
许听芜“哦”了一声,迈着步子跟上。
她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瘦高少年给她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她望着他:“谢谢。”
少年眼神有一瞬呆滞,应该是知道她的含义,所以也笑着比划着什么,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许听芜愣了一下。
盛遇坐下来,神色很平淡:“他听不见。”
说着,他对少年比划了一个姿势,少年明白,笑意更大了,甚至于激动的样子对许听芜点了点头。
有客人来买早餐,他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又回到工作台那里招呼。
盛遇垂下眸子,神色平静地拿起一杯豆浆喝了一口,随后无言打量着来买东西的人。
她发现了,如果靠近的是一些正常的食客,他就没反应。
但如果是一些混混样的人,他就会十分警惕。
刚才在这儿坐的一小会儿,有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过来买早餐。
其中一人掀起蒸笼盖子,不屑地笑了一下:“有鲜肉的吗?送我两个尝尝呗。”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盛遇站起来立在男人面前,把他的身子往外推,无声凝望着他。
男人看他脸色冰冷,不太好惹,伸出的手只好摸了一把自己的大油脸,讪讪地笑:“我就看看,又没说不给钱。”
盛遇还是无言盯着他,攻击性十足。
男人色厉内荏,拉着同伴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小声地骂:“神经病,遇到算倒霉。”
许听芜默默打量这一切,不知道自己看盛遇的眼神已经变味,笼上一层莫名的哀愁。
她好像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身上带伤,总是充满警惕了。
刚才她看到店铺里还有一名陌生少年,坐在轮椅上揉面皮,少年面黄肌瘦,他的一只腿的下摆空空荡荡。
店铺狭窄,门面老旧,一个聋哑,一个残疾……许听芜不知道怎样来形容内心的触动。
这个社会发展很快,繁花似锦,灯红酒绿。
依旧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有人承受不被命运眷顾的生活。
盛遇回来,无言坐在她旁边,冷厉着脸。
许听芜小声问:“他们是你朋友?”
他短暂且冷漠地:“嗯。”
许听芜捏紧了手里的豆浆纸杯,再也问不出一句话了。
虽然吃过了早饭,许听芜还是来到摊位前,指了指其中一种包子,五指张开比了个数量。
给钱的时候,少年不愿意收,她先一步扫码把餐费付了。
再回到座位上,她无意间看到盛遇正在打量她。
他的眼神总是淡淡的,一副很疏远的感觉,熟悉了之后,又觉得他这种平静的眼神清澈而温柔。
仿佛是野草荆棘上将化未化的白霜,一半承受着世道浇漓,一半映射着乍暖初阳。
他盯了有那么一会儿,直到许听芜咬下一口包子,他还没挪开视线。
许听芜头顶一片热,就着有些害羞的心情,壮起胆子调侃回去:“一直看我,是不是觉得我挺好看的?”
盛遇这才揉了揉耳朵,不太自然地看向另一边。
许听芜吃了一个包子就放下了,准备把剩下的带回家去。
她两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仰起头笑意盈盈凝视他。
盛遇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整个人的气质叛逆,透着坏坏的感觉。
初遇时他把她吓得不行,唯恐被他暴打一顿,但接触久了就知道,他打架之时虽然狠戾,但在其他方面就是一个青涩的少年,近乎于单纯的那种。
她的视线明目张胆,盛遇看了看地面,又拿出手机看了会儿,感受到脸颊那道明晃晃的热度,他终于迎了过去:“嗯?”
许听芜对上他的视线,扬起嘴角,过分直白:“想看看你。”
此话一出,盛遇视线偏离,没看她了,也没搭理她。
许听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纯粹干净呢。
巷子深处骑来几辆自行车,少年们停在包子铺前,扫码要了几份早餐。
“哟,这不是林医生家的小美女吗?”其中一人认出了许听芜,笑着招呼。
这人叫谢新,住在舅舅家隔壁的那栋小洋房,在镇上读大学,和舅舅家关系不错。
“新哥好。”许听芜笑着和他打招呼。
谢新拿过早餐,大咧咧无意地来了一句:“你来这儿做什么?这里乱得很。”
许听芜弯起眼睛笑:“来找同学。”
“你怎么会有同学住这儿啊?”谢新挑眉,言语中有些不可思议,“早点回家啊,对了今晚来我们家吃饭!”
镇上的邻里关系都比较亲近,周末在一起吃饭是很正常的事,许听芜笑着应了。
盛遇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了,闷闷看着一边。
沉默寡言是他的常态,所以他没搭理她,她也没在意,又拿起豆浆喝了一口。
眼神不经意一扫,又看到盛遇放在桌面上的手臂。
他拳头上四个尺骨都破了皮,不知道砸中了什么,挥拳的时候得多用力啊。
兴许是目光过于灼热,盛遇把手移开,垂在桌子下面。
许听芜凑近了:“给我看看。”
盛遇无言抽开手臂,莫名的,还有点疏远的感觉。
许听芜不知道这位哥怎么一下子就冷了,摸不着头脑。
早餐时间段比较短,包子铺在十点过就开始收摊。
盛遇站起来和聋哑少年对了对视线,示意要离开。少年对他们挥手再见,许听芜也笑着回应了。
离去的时候,盛遇的步子迈得大,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好不容易追上他时,许听芜已经开始微微喘气。
她对他弯翘着唇角:“你每天都来这?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盛遇沉默了,没有回应她,只是大步继续往外走。
“可以吗?”许听芜追赶上他再次问道。
他终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她,声音有些低哑:“为什么,要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脏,乱,而且,你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
少年的空而冷的眼底映照着小小的她,他仿佛是用尽了全部的耐心,在和她说这句话。
他在拒绝她,浑身带刺又疏冷淡漠。
盛遇低垂着眼帘,眼里的光有些破碎,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别的话,作势要离去。
许听芜想也没想,伸出手,攥着他的袖口。
“为什么不来?”
第15章 【014】温柔·因为我想见你
许听芜扯上他的袖口,忽然觉得这动作有些暧昧。
她不想松,还想继续拉会儿,但又怕盛遇反感,所以几秒后还是不留痕迹松开。
盛遇感觉到手臂上轻轻的力道消失,垂眸瞄了瞄她的手,没说话,继续往前走了。
她跟着他往东南街外面走去,半晌没交流,只是这气氛着实有点奇怪。
许听芜也在回忆,明明来的时候,盛遇还很亲近地给她看他的伤,怎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好像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谢新出现了……并且和她对了话?
难道盛遇在介意?
想到这,许听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第一反应是,你在开玩笑吗,这是高贵的盛遇诶,人家会在意你?
后来想了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对不对。
单相思的要学会自己找糖吃,许听芜心说,不管,他就是介意了,四舍五入,他醋了。
“……”
他们一起默默无言走到东南街主街上,外面的车鸣声逐渐清晰。
许听芜忽然仰头,对身边的少年说:“我来这里……”
盛遇顿住身形,有些茫然看向她。
少女望向他的眼神总是十分温柔,像是一池春水,掺了好多美好的情绪。
现在她也依旧这样看他,盛遇能从她的剪水明眸中找到倒映的自己,不管是一副或残缺或完整的身躯都能包容在她清澈的眼瞳里。
“我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想找你。”许听芜说。
她觉得自己蛮粗犷的,说的这些话好露骨,也不怕害臊,但她就是想说。
她看到少年微怔的神色,随即就是有些躲闪的视线,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甚至皱起了眉头。
许听芜心里跳得剧烈,她继续说:“因为我想找你,我想见你。”
说完,她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心里念叨,阿门阿门。
她来不及看他的反应,被抓了兔子耳朵一样,把手里给他带的小零食塞过去,然后一溜烟地往街道外跑。
就像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给他放下药膏那样,拔腿飞快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
许听芜冲到大路上,阳光炙烤着脸颊,她这才“啊啊啊啊”地无声捂着自己的脸颊,心里念叨,好矫情好肉麻。
盛遇一个人留在东南街,手里提着曲奇饼袋子,有些发愣地看着少女远去的方向。
耳边是她的那句话——“我想找你,我想见你。”
那道声音温软得一塌糊涂,他有些发懵,好像整个紧绷起来的神经就那么被安抚了一下。
许听芜觉得自己蛮自私的,一时情难自禁说了那么多暧昧的话。
但又能怎样呢,盛遇又不可能揍她一顿。
最恐怖的事不过就是被他凶巴巴瞪着,一副欠了他几百万的样子,她又不是没经历过,所以现在无所畏惧。
回了家之后,她哼着歌回到三楼,翻出几张卷子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