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如寄——九鹭非香
时间:2023-08-20 23:05:35

  男子一愣,摸了摸鼻子,竟然当真蹲下来,开始跟孟如寄一起趴在地上找了起来。
  “长什么样啊?药丸?”
  “白色油纸包着的。指甲盖大小。”
  风声窸窣,阳光散落,林间一时再无人发声,两人各自趴在一块地上,翻找着地上的枯枝落叶,一片也没放过。
  画面诡异,却又宁静。
  “这不是吗?”男子找到了油纸包的药丸。
  孟如寄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转身凑到男子身边:“是!”她一把夺过药丸,捂在怀里,“还好没丢,我的八银。”
  “这药丸叫八银?”男子好奇开口。
  “这药丸值八银。”孟如寄郑重的向他介绍。
  随即,孟如寄看清了同样与她一起蹲在地上的男子的脸,她愣住了。
  “你……”
  男子微微一笑,撑着自己的脸颊,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哦。看来你还记得我啊,小孟。”
  面前的男子,肤白胜雪,黑发如墨,笑起来红唇皓齿,更比女子绝色。
  孟如寄记得他……
  当然记得他!
  给她那颗拥有创世之力内丹的人,把她变成半妖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个笑得人畜无害却差点毁了整个人间的男人!
  “魇天君……莫离。”
  “没错,是我。”
  孟如寄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竟被震得有些哑口无言起来。
  错愕中,望着面前这人的笑,孟如寄霎时便想起了早尘封心底的回忆。
  许久以前,那时的孟如寄还是个平凡人,家住在人间一个最普通的乡村,家边有一条最平平无奇的小河,她遇见魇天君的时候,正是世道全乱了的时候。
  她家里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了,生病的,饿死的,逃出村子遇见意外被人杀了的……
  只有孟如寄这个干瘦的女孩还守着破败的家,无望的活着,像蝼蚁一样。
  而魇天君莫离,却是她这个蝼蚁一样的人,也听说过的大人物。
  因为大家都说,世道乱了,是起于魇天君,他是只半妖,他权欲滔天,想天下唯他独尊,同时,他还性格古怪,喜怒无常,嗜杀成性,满手血腥。
  遇见魇天君的那天,孟如寄已经饿了三天没吃饭了,她在家附近的林子里刨树根,林子外就有其他饿死的尸骨,她知道自己今天要是再找不到东西吃,她就会跟那些尸骨一模一样。
  而就是在这时,饿得头晕眼花之际,孟如寄看见了自山林间踏来的一人。
  他面色惨白,一身华贵的暗色长袍,看着却湿哒哒的,在他走过的草地上,都拖出了血色,还有些许猩红的血抹在他过于白皙的皮肤上,血色便显得更加的触目惊心。
  “农家女。”他看见了她,“好啊,农家女普通人……你叫什么?”
  莫离在孟如寄面前蹲下,然后抬手,掐住了孟如寄的下巴。
  孟如寄想要挣扎,却反抗不能。这个“大人物”哪怕看着身受重伤,却也比她这完整的模样,要厉害许多。
  孟如寄只能乖乖回答:“孟……”
  “小孟。”显然他没有心思听她说太多,只声音嘶哑的打断了她,“我刚在来的路上,决定了一件事。我决定一路向西走,直到我遇见了第一个人,我就给他一个东西。”
  这话说得荒诞无稽,但他显然没有给孟如寄选择的权利。他说完之后,便微微张开了嘴。
  他口中,一颗金色的珠子携带着耀眼的光芒慢慢凝聚成型。
  “我送你,直上青云。”
  金色的珠子被他轻轻一吹,随即扎入了孟如寄的眉心,慢慢没入其中,根本不管孟如寄想不想要。
  而随着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钻入皮肤,孟如寄只觉自己好似要被撕裂一样的疼痛,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惨叫,而她的喉咙,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莫离松开孟如寄,任由她摔倒在地,然后他站起来,高高在上的凝视着地上的她,也好似在看一只蝼蚁。
  伴随着身体极致的痛苦,孟如寄看着的莫离,深刻的记住了他的这张脸。
  得到内丹后的许多天,孟如寄一直都昏迷不醒,过得浑浑噩噩,等她从死亡一样的痛苦中走回来时,她便成为了一只半妖,不再那么容易饿,同时也不再那么脆弱。
  她还听说,魇天君死了,被仙妖两道,合力诛杀。
  接下来,就是她从人间冒头的时间了,她以这内丹之力,在乱世中数次死里逃生,终建了衡虚山,快登顶妖王之位。
  后来多次午夜梦回,她都清晰的知道,当年,得到内丹于她而言是机遇,是改变,是莫离和世人口中的“上青云”。
  但在得到内丹的那段时间里,那永远刻在灵魂里面的痛处,还有莫离那张冷漠的脸,却变成了日后年年月月,孟如寄梦中的魇。
  真如他给自己取的那个称号一样,魇天君,他好似是这天下人的梦魇……
  而她的梦魇,在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年后,在她终于已经治愈自己,不再做那噩梦的时候,他忽然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笑眯眯的叫她——
  “小孟。”
  孟如寄当即浑身一阵恶寒,她“咻”的一声站了起来,扭头就走,毫不停留,而那“梦魇”却也跟她一样“咻”的一声站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她走多快,莫离就跟多快,她不停,莫离也不停。
  直到孟如寄意识到,再往前,破木屋就快到了,牧随说不定会出来,他可能会冲动,但他现在的身体,不适合与任何人发生任何冲突……
  何况这是魇天君。
  曾经搞乱人间的最大恶徒!
  想到这里,孟如寄又是一个猛地转身,朝着离开破木屋的方向疾行数十丈。
  莫离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孟如寄一个猛转身,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疾行数十丈。
  “你要干什么?
  ”距离够了,孟如寄猛地顿住脚步,黑着脸回头问莫离。
  莫离差点一头撞在孟如寄身上,他还是停住脚步,回以孟如寄温柔的微笑:“没什么啊,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养老。”
  孟如寄本打算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要第一时间一口拒绝他。
  但听到“养老”这两个字的时候,孟如寄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开口说了个短促的:“哈?”
  莫离点点头,认真的确认他刚说的话:“对,养老。”
  孟如寄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
  不过想了想,魇天君,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从他以前的行事,到给她内丹,桩桩件件,无不透露着,他就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疯子。
  然后孟如寄回到了自己的主线上,她一口拒绝了他:
  “你有什么大病?”
  “没什么大病。”莫离认真的回答,“生活还能自理,腿脚也都方便,就是有时候容易腰酸背痛的,比较容易疲惫。”
  孟如寄是越听越离谱,她无语的望着他:“魇天君。”
  莫离摆了摆手:“还叫这些称呼做啥,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老祖宗。”
  孟如寄想叫他一声老不死的。
  “第一,我与你不熟。”
  莫离望着孟如寄,一挑眉,似有些受伤一般:“这就不熟了?我的家产,我可是都留给你了。”
  “你留什么给我了!?”
  “内丹。”
  “那算什么……”孟如寄说了一半,自己想了想,也噎住了。
  那确实算是给她了。
  “那不是我找你要的。”孟如寄把握住自己的理智,“我跟你没什么关系。”
  “谁拿了家产,谁不就该多照顾下家里的老人吗?”
  “谁跟你是家里人?”
  “那你拿我内丹干什么?我在无留之地多年,我可听说了,人间出了个妖王,孟如寄,身怀创世内丹之力,还建了个自己的门派,衡虚山是吧?没我的内丹,你可能已经饿死在那林子里了,小孟。”
  小孟哑口无言,在钱财之争上,她总是难以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角度。
  憋了半天,她也只能揉着眉心,嗓音干涩道:“那……那也不该我给你养老……”
  “做人不能这样。”莫离叹息,显得语重心长,“不能吃干抹尽了,就不负责了,小孟。而且……”
  “没什么而且,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不是早死了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呀,我就是早死了,早来了无留之地,早就活腻了,变成了奈河里面的一块石头,我差一点意识便要尽数消失,但这不是因为你吗?”
  莫离望着孟如寄,笑得温和,“你的气息,唤醒了我,还把我从河里捞了起来。这还不该你负责吗?小孟,这就是你该给我养老的缘分啊。”
  孟如寄听罢,望着莫离,好半天,又只憋出了一个短促的气音:
  “哈?”
  --------------------
第21章
  “我的……什么唤醒了你?”孟如寄显得困惑极了,她望着莫离,好像听不明白他的话,“我又什么时候把你从河里捞起来了?”
  莫离眨巴了一下眼睛:“我感知到了内丹的气息呀。”
  “不是我。”孟如寄立马否认,“你去找……”
  她缓了缓,还是决定先把牧随藏一藏。现在让这“老不死的”去找牧随,四舍五入不还是等于找她吗!
  于是孟如寄张口就来:
  “我内丹被偷了,不在我这儿,你找错人了,跟我没关系,你找那有内丹的人去。”
  “我内丹给的你,你也用它成就过一番事业,后来的事我不管的,我只认你,至于那内丹在你这儿被弄丢了或者被偷了,我可不管的。孙子该不该给老人养老两说,但儿女总是该养的。”莫离说得一本正经,“你得对我负责,养到我不想活为止。”
  孟如寄望着莫离,她想要反驳,但两片唇就像被黏住一样,扭了半天也没张开,只因她没想到什么反驳的话。
  内丹,是莫离给的!
  衡虚山是因为有内丹才建成的!
  她多少次遇险也是靠内丹之力度过的!
  四舍五入,她这条命,就是魇天君救的!
  他倒是也没有说错!
  而他的要求在任何时候看来,都不过分,养老而已!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病了带他去看病,死了给他找块地!
  没什么难的!
  这要但凡换在以前,孟如寄那肯定就一口应下了。但!现在不是以前了啊!
  她难在没钱养老啊!
  她自己都还朝不保夕呢,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牧随呢!她有什么钱给他养老!
  “我穷得叮当响。”孟如寄摆烂了,直接拿出手里油纸包着的药丸,“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我拿什么给你养老?再这么下去,我自己可能都没法活到老。”
  莫离看着孟如寄手里的药丸,打量了片刻:“八银?”
  “就是它。”
  “治什么?”
  “误食奈河水。”
  “奈河水,是有点毒。”莫离打量孟如寄:“你看起来不像喝了。”
  “给朋友买的。”
  “好朋友,讲义气,你对牧随真好。”
  “救人一命……嗯?”孟如寄咂摸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他是不是说“牧随”这两个字了?
  莫离笑嘻嘻的看着孟如寄:“你对牧随真好。”
  孟如寄错愕,呆呆的盯着他:“你怎么知道牧随……”
  “昨夜里,在他怀里,听见你叫他了。”
  “你……”
  这句话,乍一听,还有些歧义。
  孟如寄揉了揉太阳穴,与此同时,心中也确认了,果然是昨晚牧随掉入奈河,身体里的内丹气息唤醒了这个莫离石头,然后估计慌乱之中把他带上岸了。
  “说来,你要是没钱给我养老的话,也没有关系,牧随有呀。你们既然是这么好的朋友,你便找他要点呗。”
  孟如寄听了,理也没理莫离,只自顾自的盘算,要怎么再回去之前甩掉这个狗皮膏药。
  “他可是逐流城主,给我养老的钱,总该是有的。”
  也就是在莫离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孟如寄心里关于“把莫离打晕,然后刨坑埋了”的想法忽然戛然而止。
  她看向了莫离。
  “你说什么?”
  “嗯?牧随是逐流城主这事……”莫离看戏一样看着孟如寄,“小孟,你难道不知道么?”
  孟如寄,当然不知道。
  “他与我一同来的无留之地,魇天君,你怕是认错人了吧。”然而,当孟如寄说出这话的时候,另有一道稍显吵闹的声音却穿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我们可渡过人。”
  “就前段时间。”
  “逐流城的城主就渡了。”
  逐流城主,富可敌国。
  许多过去的声音画面接入孟如寄的脑海中,她陷入了不可遏制的沉思中。
  “昨日虽没有见到他的模样,但我知晓的,无留之地叫这名字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莫离看着孟如寄,颇为玩味的又点了点孟如寄手里的药丸:“小孟,你讲义气,但你的朋友似乎不太讲诚信呀,自己的身份都没有明说。”
  “名字而已,也可能相同。”孟如寄似解释,又似呢喃,“而且,牧随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莫离的声音有些迷离飘忽,落在孟如寄的耳朵里,似疑问却又似某中印证。
  孟如寄抬头望向莫离。
  莫离白皙的脸上,红色的薄唇勾出了诱人的弧度。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孟如寄想到了昨夜牧随从奈河里爬出来后,有些奇怪的小反应。
  他今天对她承认了,他想起来了一些事,但说的,也只是他偷了她内丹这种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见孟如寄自己在思考,莫离顺势说道:
  “给我养老呢,也花不了多少钱。我还可以变成石头的模样,你带着我,把我揣怀里,温暖我一下便可。我只需要偶尔吃顿饭,喝顿酒,好养的。”
  孟如寄打量了一下莫离。
  “我在无留之地呆的时间久,有很多你不知道的规矩,不认识的人,我可都知道,都认识。”
  孟如寄挑了一下眉梢。
  “你也不用一口就答应给我养老,先试试我的作用呗。”
  “试什么?”
  “你把我揣怀里,让我去见见牧随,逐流城主,我见过,同名可说巧合,长得一模一样,总不能是巧合了吧。”
  孟如寄沉默着,有些心动。
  她确实也想知道牧随到底是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