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时——岁安【完结】
时间:2023-08-21 23:08:19

  房东在群里问续租的事,关歆合租的两位室友皆纷纷回复——不租了。
  关歆眉头紧蹙,直接切到只有她们三人租客的群里,首先敲了个问号发过去,紧接着才发送文字“不租了?”“不是说好一起续租的吗?”
  连发了三四条,似石头落水,并没人答。
  关歆又私聊和自己关系稍亲近些的室友 Tammy,语气缓冲得更平和些,问其因果。
  Tammy 秒回了她消息,一句话拆成三四段朝她微信里蹦,连发了四五条,还没说到重点。
  关歆直接拨打语音电话过去,口头询问。
  Tammy 说是合租的另一位室友提的,说和男友最近聊到了婚姻与未来,决定先同居试试,看是否能包容彼此的生活细节。
  “那你呢?”关歆试图挽留 Tammy,问她:“她不租了,我们再找个女孩子也不算麻烦,你是怎么想的呢?”
  关歆和她们合租了近两年,三人关系虽谈不上亲密,但彼此相处还算融洽,遇事有商有量。最让关歆不舍的是那套房源,户型方正,两居改的三居,三个房间大小一致,房费分摊下来,单价比正规的三居和两居都要便宜许多。
  “我…”Tammy 在电话那边笑了一声,语气无奈,说:“我准备回老家了。”
  关歆没想到她是这个想法,一时哑住了口。
  “你知道的…”Tammy 自己继续说:“我家里人一直就想让我考回老家,去年突然双减,苦撑了一年多,感觉真的撑不下去了……”
  Tammy 是江苏人,她曾说过这套理论——在江苏,考上公务员为大孝,教师编和医生次之。她常自嘲在她老家不孝有三,无编为大,像她这种没编制还漂在北京的,就是家族里最大的逆子。
  “淦!”她突然又骂道:“和苏州那帮人内卷就算了,山东人还要来凑一脚热闹,像打游击一样先打江苏。”
  关歆闻言,不免也跟着笑出了声。
  山东人的考公热情的确可怕,他们能根据考试时间,把江浙沪津轮着先考一遍,然后再考山东及其他省份,考上哪个算哪个,只要有编。
  “可是…”Tammy 沉下嗓子,又说:“这样随大流,为了稳定而稳定,真的就是正确的决定吗?”
  Tammy 问着关歆,更像是在发问自己。
  她本科时就在兼职家教,毕业后很顺利地入职了头部教育机构,至今从事教培工作近六年。家人常言都是教书育人,还是在学校里更稳妥些。可 Tammy 工作中得到滋养的是教研时的自主权,和机构里更为开放、不拘泥于形式的行事风格,以及同事之间思维碰撞产生的化学反应。
  她是自由的,这都是她所贪念的。
  20 年春节,网课普及至每家每户,教培行业突然出现井喷式的蓬勃发展状态。在其他行业萧条的情况下,Tammy 这类在业内小有名气的讲师,薪资在猎头那儿翻了几倍,几个追赶风口的新兴机构都在高价抢人头。
  也是在那个春节,Tammy 爸妈首次没抱怨她工作。原本以为,在这个趋好的走势下,教培行业的朝阳会持续照耀着她们,父母也会渐渐接受这份工作。却没想到在去年,一路高走的 k12 竟在没有任何预兆之下,被拦腰斩折。刚完成暑秋续报的 Tammy,突然被告知——她失业了。
  Tammy 教学经验丰富,离开机构后,手上还有之前一直跟随的学生,他们私下跟着她继续学,直至今年中考。送完这批学生,经家长介绍,Tammy 手上添了几个学生,但收入大减,与以往远不能比。自己苦撑了一年,前段时间和家里通话,父母并没有苛责她,平心静气同她分析当下局势,希望她还是能够回家。这次没有争吵的通话,让她一下就屈服于了自己的软弱,坚定的心也就此摇摆。
  面对她的疑问,关歆思考良久,还是寻不出最佳答案,她只能顺着 Tammy 现在的决定说:“先顺着大环境去你觉得最安妥的地方吧。等到大环境好转,还是有机会再做选择的。”
  年少不经事时,常以为自己如小说里的主角一般,遇事能力挽狂澜。蹉跎几年,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时代里的一粒沙,是记在主人翁之后没有姓名的“一众人等”,是不惜一切代价里的“代价”。
  时代设计了所有人,面对无法抵抗的洪流,人们都只能逆来顺受,唾面自干。
  “谁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呢。”Tammy 自嘲,声音却逐渐轻快了起来,心里的那块石头好似也没继续压着了。
  关歆同她说笑,继续闲聊了几句,又想到什么,直言问:“你那个表妹呢?她顺利入职的话,是不是可以考虑租住你的房间?”
  Tammy 的表妹也是家里一“大逆子”,填志愿时就不顾家人反对,自己坚持选择了信息与计算科学专业,拒绝家里规划的道路,一门心思留在北京。她当初面试那间自带国家荣誉光环的企业时,为了通勤方便,曾借住过她们租屋几天。
  “华子的 HR 一直以 HC 定了,但还没发到部门的理由拖着她。她看泡在池子里的人太多,感觉不太对劲,已经签给别家了。”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关歆闷着说不出话。
  “那…我们不租了,你计划怎么办?”Tammy 弱弱地问。
  关歆想脱口而出我能怎么办,租期马上就到,自己还不在北京,这个时间点才来跟她说她们都不续租了。
  她越想越烦,想冲动说你们走吧,我也不租了。她更想置气地说我现在也回不来北京,我那一屋子东西也不要了,全扔了吧。
  但她都没有说出口,她就说了句让她想想,草草挂断了电话,沉着一张脸盯着碗里的土豆。
  “辣到了吧,”在一旁听着的麻辣烫阿姨端了杯绿豆汤放她手边,说:“今天下午熬的,送你解解辣,喝点甜的舒服。”
  关歆摆手,连说不用。
  阿姨不依她,直接拿吸管戳破,说:“今天客人少,剩了也要倒掉。你喝喝,好喝的。”
  关歆扭头一看,旁桌的那三四人已经走了,就剩她一人了。
  她这时是真没胃口,瞥眼数了下桌边的竹签,只有四五根。抬眼又瞧了瞧麻辣烫阿姨,实在不忍,便开口说:“您给我烫份牛肉吧。”
  “诶!好嘞!”阿姨起身就拿漏勺去装牛肉,在大锅里烫了会儿装进纸碗,再添上香菜、碎麻花和秘制酱料一顿搅拌。
  关歆硬着头皮吃完,买完单就走了。
  她想寻辆共享单车骑回去消消食,但放眼望去只有助力车。这也是郢城和北京的大不同,郢城的助力车随处可见,单车却寥寥。
  关歆遂放弃,随手扫了辆助力车,骑了上去。
  没骑多久,就遇上了红灯,她夹在两辆轿车之间停着。红灯时间很长,她感觉等了好久,还是没出现倒计时数字。
  她望着信号灯上的红色光圈,回想方才饭局,记忆在得知陈周杨升职那段反复重载。叠加刚刚得知 Tammy 他们不续租的心情,她的记忆拉到更远,远到一个月前——
  她刚结束自己首个主策项目,她将活动海报留了三份,一份贴在自己卧室墙壁,剩下两份塑封后准备留着珍藏,以此纪念她工作中一个新里程碑时,被 HR 带进了洽谈室。
  HR 问她,主策完自己第一个项目的感受如何?
  她体内还残留着项目结束后的余劲,她难掩兴奋地分享自己的感悟以及后续规划。那个项目落地很成功,她猜想 HR 是跟她聊进阶职称的。
  “有没有想过休息一下?”HR 柔声问她,神态平静。
  关歆并没多想,脱口而出:“能休息几天当然很好。”
  “我的意思是…”HR 放下手里的笔,上身俯近,语气放的愈加柔和:“要不要休一个更长的假,去尝试看看其他环境?”
  那周结束,关歆和她所在团队小组的所有人,和那栋曾熬过无数个黑夜的大厦说了再见。
  作为在全球市场拥有一百多间办公室的企业,关歆的离开并不会给那间 4A 公司带来波澜。关歆也没像影视剧那样,抱着一个牛皮纸箱,仓皇无措。
  她挎着个小包,和往常下班无异,只是脖颈间,那张任她随意通行的工牌,不见踪迹。
  入职时仔细签下姓名的那张卡纸,离职时,被随意地抽出丢弃,尚有利用价值的卡牌,继续交给下一个员工使用。
  关歆想着想着,眼角渐渐泛起了潮。
  后面轿车喇叭不停,催促她红灯已过,她执拗地咬住下唇,手背朝眼角一抹,用力带了去,她转动油门,继续前进。
【7】体面
  被冷风吹了一路,关歆渐渐平静下来,放弃原本冲动的想法。
  她将助力车停到路边,坐在上面跟 Tammy 敲微信,让她帮忙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打包寄到郢城。发完便点开微信红包,输入密码时又停住了手,跳出页面点开支付宝,找到 Tammy 账号转了 188 备注“辛苦了”,然后截图到微信,并配了个猫猫两手举花花的表情包。
  自己还在郢城,下份工作还不知归处。比起劳心费神地在网上寻两个不知脾气的新室友合租,还不如直接放弃续租,节省一个月空置房间的房租,去平后续可能上涨的租房费用。
  最让关歆烦心的便是那一屋子的行李,她很想意气地大手一挥,全不要了。但一想到那一柜子冬装就不免肉疼,毕竟今年的寒潮又要来了。
  Tammy 客套两句后弹来视频通话,她将摄像头对准关歆的房间,从室内摆件到饰品衣物,毫无疏漏地一件件询问关歆意见。
  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关歆都不要了,就和 Tammy 说让她们两人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让她们俩分了去。床品类就把失眠时狠下心剁手买的泰普尔枕头留了下来,被子、毛毯这些让 Tammy 和不要的衣物一同捐助出去。夏季的衣物,关歆庆幸自己的购物习惯都是百十来块的 T 恤,裙子也不会过千,她就留了两条今年新购的裙子。春秋的衣物筛选完留了一半,冬天的衣物挑了两件年份久远的扔出去,剩下的均保留了下来。
  Tammy 细致,不辞辛苦地和关歆讨论了近一个小时。
  “那就还得辛苦你帮忙寄一下快递,”处理完那些物件,关歆心里松快了不少,把自己的收件地址发给 Tammy 后说:“快递费你到时候跟我说,我转你。”
  Tammy 点头应好,在和她确认收件地址无误后,两人结束了视频。
  关歆放下手机,眼皮耷拉,瞧着柏油路上倒映的路灯光斑,虚无地发了几秒呆,缓过几分精神后抬头,这才注意到周遭的细微变化。
  距自己三四米远处,不知何时停了辆车,还是那辆眼熟的路虎老卫士。
  江铖正坐在副驾里散酒气。
  车停在小区侧门,夜深人静,适才关歆视频里的对话,他或多或少听走了些。他觑着眼,关注着后视镜里的关歆,在她看过来时,朝里挪去身子,躲了过去。
  动作很快,但后视镜里那一闪而过、燃着火星的烟蒂,还是让关歆抓了个正着。
  关歆唇角微动,拧响油门,逆着方向驶走了。
  两人今日皆窘迫,彼此都想留些体面,给对方更是自己。
  *
  关枝华在家休养几天,身体恢复了大半,她渐渐开始下楼在小区里溜达锻炼身体,白天也会在店里坐上一会儿。顾客几日未见她都分外想念,路过碰见都会停下跟她聊上几句。
  这天也是,清早买完菜后,关枝华和外婆都没直接上楼回家,就坐在店门口,择菜聊天晒太阳。关歆则拿着块抹布擦货架,近些天降温,风一阵雨一阵,边边角角里积了不少灰。
  “请问我微信上下单的东西是在这儿自提吗?”
  关歆闻声探出了头,只见出声人的侧影,看着像是个中年妇女。
  “对、对、对!”
  关枝华应声答着,将剥到一半的玉米放回袋中,两手拍了拍,走到那人的身后,踮着脚瞅了眼她下单的页面,说:“你加个我微信,我拉你进我们团购下单群,有划算的特价活动我都会在群里通知,到货我也会第一时间发在群里,不让你们跑空。”
  最近几年社区电商发展凶猛,利用实体超商没有的高折扣优惠和次日提的便民服务吸引了不少用户。关枝华也紧跟发展,身兼了几个社区电商团购的团长,线上线下的生意都紧紧抓住。她的店就紧挨着小区进门口,小区住户进门就顺带手把自己下单的货物提了,大家也都乐意在她那儿下单。
  然而这些平台最近改了佣金算法,只有通过她分享的链接下的单才给她算佣金。她刚刚瞟了眼,那个女士的单就是在小程序里自己下的,她这单自己就没有佣金。
  关歆走过来时,她们俩已互相加好了微信。
  “我把你拉进群了,”关枝华朝那人笑了下,转头冲关歆说:“快去帮忙找下货。”
  那人转过身,报上手机号的末四位,说:“麻烦了。”
  关歆这才看清她背着光的那张脸,目光从她那一头红棕色头发扫过,在鬓边那一簇银丝上停留几秒,她犹豫地开口道:“江妈妈。”
  刚染没多久的头发又显露了原形,蒋胜岚手指夹着头发向耳后捋了捋,说:“我姓蒋,可不姓江,你得称呼我蒋妈妈。”
  关歆脸上臊得慌,她一贯称呼同学母亲都不带姓,统一称谓“阿姨”。她看到蒋胜岚那缕白发,一时吐不出那二字,便挑了个更年长的称呼,没想到竟被直接打了回来。
  蒋胜岚见她一脸局促,没绷住笑,指着她说:“江铖同桌,关歆,是吧?”
  关歆瞳仁微动,惊讶道:“您记得我?”
  蒋胜岚上下扫了她一眼,点点头说:“还是那么漂亮。”
  关歆素着一张脸,刚忙着打扫卫生,还沾了点邋遢。这时被夸,她脸上热得厉害,轻声道了句谢,赶忙给她找自提的货物去了。
  蒋胜岚也是家里小辈推荐下的单,指尖划拉划拉,看什么都实惠,稍没注意,就买了不少。
  关歆见她望着地上那一堆米面粮油犯难,主动提出:“我们家的小推车借您用。”
  说着就从后面的小仓库里拖出个推车,帮着把那一堆东西移上去并用绑带扎好,正要将推杆递给蒋胜岚时,扫眼瞧见她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便没再松手,直言:“我帮您送到家。”
  蒋胜岚的眉头一下就给解开了,亲昵地拍她肩,说:“谢谢你啊!”
  关歆摇摇头说没事,跟关枝华交代了声,就同她一起往小区里走。
  两人走在小区里,步子因身后那堆重物并不快,彼此闲聊了两句。
  蒋胜岚很有尺度,没去打听关歆,也没有提自家事,话题浅显地围绕这团购便宜的话在说。
  关歆随她话风聊,跟她分享在这上面购买品牌类的产品不仅优惠还有品质保障,蔬果类就需要精挑细选一下,尽量选择省内当季丰收的品类,比如正应市的柑橘柚这类就不太会出错。因为这类社区电商的生鲜供应商一般都是优先挑选省内,而省内不盛产的品类,电商平台为了低价引流就不太能保证品控。
  蒋胜岚惊诧她了解得这么深入,认为她一定是个细致生活的,便说:“小姑娘柴米油盐这些东西说起来头头是道,在外都是自己做饭饮食的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