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劲妮嘴唇微张,汗毛倒立,身体瞬间绷直成了一个感叹号!
一定是自己刚才的咒骂声被这个渣男听见了,让他杀了个回马枪!
硬刚,谁怕谁!
洪劲妮一甩碎发,仰起头,从下往上打量面前的男人。
逆光中,男人垂顺的裤管勾勒出欣长的腿型,他倾身向前的姿势,让白衬衫顺着肌肉的线条形成曲线鲜明的褶皱,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白暮晨。
洪劲妮继续抬眼看向男人的面孔,本以为是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却没想到,那是一张俊美中带着羞赧,张扬中带着亲和的娃娃脸。男人略疑惑地瞪大的眼睛,把含蓄的内双翻折成欧式外双,卷翘的睫毛点缀在微微下垂的眼角。他的眼睛像水墨画里惊鸿的一笔,点亮了这张脸庞。
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就当洪劲妮因这双眼睛,而暂时放松警惕的时候,男人突然弯腰靠近她。
咫尺之间,白暮晨的目光像毒蛇吐信一般,在洪劲妮的脸上来回游走。洪劲妮也不甘示弱地迎上目光,她的眼神锐利而执拗,把不卑不亢的底气和百折不屈的韧劲结合在了一起。那两点因眼睫轻眨,而似闪非闪的眼眸,在黑暗中像星河粼粼的微波,让人想置身其中,探寻她眼中光芒的来源。她粉面桃花的脸颊被汗水晕染,鼻头上还点缀着一颗汗珠,宛如五月里未曾开的半点幺荷,风情淡抹。
白暮晨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脑海里尘封的某段往事一样,那目光将洪劲妮牢牢控制在他的凝视之中。这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肤和骨骼,洪劲妮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秘密,好像都要被这个男人看了个精光!
洪劲妮下意识地向后,没控制住力度,一下子摔了个屁墩!
“哎呦!”
白暮晨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展颜露出一对酒窝。
他轻咳一声,目光中跳脱着顽皮,憋笑问道,“这么快就心虚了……所以你,是从哪一句开始偷听的呢?”
03 锣鼓喧天,彩球齐飞,新娘不见,哭丧一片!
就在洪劲妮和白暮晨相互对峙的时候,三楼和四楼的喜宴和丧宴已经准时开始。
三楼金色玫瑰厅里,彩带绵延,喜字高悬。
聚光灯下,司仪康哥拿着麦克登场,声情并茂地朗诵起开场词。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紫燕喜翔黄道日,鸳鸯佳偶美景时,红梅吐芳成连理,兰芝永携结伉俪。在这春风荡漾,生机勃发的日子里,我们喜酒相逢,欢聚一堂,共同庆祝张凯先生和方晓曼女士的结婚庆典!值得一提的是,新郎张凯先生是一名呼吸内科医生,一直奋战在抗击疫情的最前线,请让我们把掌声送给新郎!”
宴会厅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新郎鞠躬感谢,后背已经紧张的湿透了,手中的提示卡也被他握得皱皱巴巴。他站直身体,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满怀期待地看向宴会厅的大门。
另一边,四楼金色大厅。
朴松灵走上舞台,调整麦克,轻咳两声,表情严肃地开始了烂熟于心的丧宴答谢词。
“请各位喧哗暂停。十分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从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参加田府老爷子的丧礼答谢宴。云蒙低沉,草木含悲,苍天垂泪,大地哀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老人家的故去是田府的不幸,更是亲人们的一大损失!老人家的孝儿田先生,怀着沉痛的心情感谢各位莅临吊唁!”
就在这时,朴松灵放在台下的手机震了一下,传来吴师傅的信息:
“小灵,咱们骑电驴超速被交警抓了,赶不过去喽!”
酒店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三楼。
金姐踩着高跟鞋,带着一众哭丧大汉乌泱泱地走出电梯。金姐站定,从精致的马蹄包里拿出一小瓶眼药水,滴在眼睛里,眨巴两下,顿时眼泪汪汪,梨花带雨。
另一层的宴会厅门前,小萌给新娘子补完最后一次口红。
新娘子抿着嘴唇,紧张地握着手里的捧花。
小萌安抚她,“没事,你放心,洪姐一定可以找到戒指的!”
新娘犹豫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其实,我爸爸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所以这条红毯只能自己走,但我一直都特别想在结婚当天,做一件很大胆的事情纪念我的父亲……”
小萌握拳鼓励道,“做呀,今天你是新娘,你做什么都可以!”
新娘受到鼓舞,目光灼灼地看向宴会厅的大门。
婚礼宴会厅内,新娘进场音乐缓缓响起,灯光聚焦在宴会厅的大门。
康哥激情澎湃道,“此刻,浪漫的婚礼进行曲已经响起,让我们所有人将祝福的目光投向幸福的方向,爱情之门即将缓缓打开,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美丽的新娘登场……”
康哥眼神示意,现场控制台的师傅抬起手,马上就要按下地爆球的开关——
丧礼答谢宴厅,才看见吴师傅消息的朴松灵,赶紧握着手机朝门口跑去——
与此同时,赶到现场的金姐扔下墨镜,用自己的恨天高水钻高跟鞋“砰”地一声踢开宴会厅大门——
“砰!”
“砰!”
“砰!”
一瞬间,地爆球炸开,无数的粉白气球从地面腾空而起,遮住众人的视线。欢呼声中,聚光灯的尽头,摄影机的中心,是呆立在侧踢动作的金姐,和一众连哭带嚎的哭丧壮汉……
另一边,朴松灵一把拉开大门,只听见一声感情饱满的呼喊——
“爸爸!女儿今天终于出嫁了!”
丧礼席的众宾客被着一嗓子吓得筷子都掉了,纷纷看向门口,竟然是一位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
朴松灵与新娘子大眼瞪小眼,在反复确认来者没有穿貂后,朴松林呆呆地问道,“妹子,你爸爸该不会是田大爷吧?”
两边宴会厅顷刻间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那场面可谓是锣鼓喧天,彩球齐飞,新娘不见,哭丧一片。白绸幕布,纸人绢花,红事误入,错综复杂!
而远离风暴中心的洪劲妮和白暮晨二人,正在尴尬的氛围里对视沉默。
白暮晨俯身垂眸,再次发问,“所以你,是从哪一句开始偷听的呢?”
洪劲妮心想,你个狼心狗肺,天怒人怨的死渣男,还有理了?遇见我洪劲妮就是老天开眼,要派我来收你这个孽障!论怼人,我洪劲妮从来没服过谁!现在,临川市骂街选手洪劲妮请求出战,不把你这个渣男骂到当街吐黄胆,我就不闭嘴!
洪劲妮拍拍屁股,站起身,梗着脖子开口道,“从你抛家弃子开始!”
“哈?”
白暮晨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问号,自己还未结婚哪里来的孩子……
“怎么?不服啊?怕被别人听见,有种就别干那丧良心的缺德事儿啊!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等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白暮晨试图打断洪劲妮的疯狂输出。
“误会?”洪劲妮直翻白眼,“哎哟,真是震撼我二大妈三百年!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结婚,没媳妇,没孩子!我告诉你,欺妻一世穷,对不起媳妇的男人,没一个好下场!”
白暮晨也不知自己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于是,他决定追本溯源,回归到问题源头。
白暮晨皱眉打断,“慢着,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洪劲妮扑哧一笑,嘎嘎笑出泪花,拍手咋舌,“我的天哪,刘老根大舞台又出新节目了!哥儿们,你跟我俩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呢?千变万变,还是你们渣男套路不变!下一句是不是要我微信了?你当我傻啊?没足月啊?我洪劲妮好歹也是久经情场,饱经风霜,敢在我面前花言巧语,装神弄鬼,我就让你铩羽而归!”
白暮晨没绷住,直接被洪劲妮怼笑了,虽然她骂的是自己,但白暮晨却丝毫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七年了,这个姑娘好像没什么改变,还是犹如疾风中的劲草,生命力一如既往的顽强。
“笑,笑什么笑?”洪劲妮插着腰,气势汹汹。
白暮晨抿着唇,“笑你,有意思。”
“啊?!”
洪劲妮顿时无语,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般骂到这个阶段,对方要么暴跳如雷疯狂反击,要么撸胳膊挽袖要动手了,怎么这位兄弟面色如常,还自我感觉挺良好呢?这心理素质,看来是个高手中的高手啊!
就在洪劲妮喘口气,打算下一局继续开始的时候,对方的电话响了。
白暮晨接起电话,瞬间表情一凛,“我马上回去!”
洪劲妮心想,别走啊,我还没骂完呢!
白暮晨挂了电话,刚走两步,却突然快步转身回来。
洪劲妮下意识地退后,双手挡脸,“干嘛,骂不过要打人啊!”
洪劲妮偷瞄着胳膊的缝隙,只见白暮晨弯下腰,捡起戒指,用白衬衫的袖口擦拭干净,递了过来。
“戒指,收好。”
洪劲妮接过戒指的瞬间,碰到了白暮晨冰冷的手指。
好奇怪,正常人的手会这么冰冷吗?那好像是不参与血液循环的手指,僵硬而低温……
就在洪劲妮愣神的时候,白暮晨已经不见了踪影。
洪劲妮收好戒指,准备赶回婚礼现场。
突然,她的电话也响了。
洪劲妮开心地接起,“喂,小萌,我找到戒指啦!”
“洪姐,你快回来吧!婚礼现场出事了!!!”
洪劲妮快步往婚礼现场赶去,路上,小萌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讲的差不多了。
刚到婚礼现场,洪劲妮就被各种声音包围,新娘的哭声,新郎的劝说声,两方父母的吵架声,小孩的哭闹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嘶吼声充斥在洪劲妮的耳膜。
司仪康哥和陈经理正在维持现场的秩序。
洪劲妮刚一现身,新郎和新娘就围了过来,新娘呜呜地哭地泣不成声。
新郎生气地问道,“怎么回事啊?洪姐,我这好端端的婚礼怎么变成这样了?”
洪劲妮赶紧鞠躬道歉,“对不起,张哥!这次真的是我们的疏忽,您先容我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到时候您是要怎么赔,我们悉听尊便!”
小萌拉了拉洪劲妮的衣角,嗫嚅着,“洪姐,我们可能没钱赔了……”
洪劲妮小声安慰,“没关系,这个我来想办法。小萌,你和新娘怎么会走错地方呢?”
这时,陈经理走过来解释道,“不好意思,妮子,也是我不好。我今天实在太忙了,忘了告诉你们,我们这装修了以后,原来四楼的金色玫瑰大厅改到三楼了。这不,小萌带着新娘还去了老地方……”
康哥也过来插话,“妮子,我以为陈经理跟你说了,所以我就没提醒你……”
陈经理挠头,“我也以为就算我不说,康哥也能告诉你,谁知道我们两头都没说,这就整岔了……”
洪劲妮理清思路,“所以,是我们新娘子走到别人家宴会厅里了?”
康哥摇头,“嗐,我们去别人那还好,关键是我这正说新娘登场呢,隔壁哭丧的来了,你说——这也太晦气了!”
洪劲妮一愣,“怎么哭丧的来了,他们也走错地方了?”她说完看向陈经理。
陈经理赶忙解释,“白事那边我可都通知到了,他们自己走错的!”
洪劲妮眼神一凛,咬牙切齿,“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洪劲妮怒气冲冲地转身,朝对面喊道,“你们那边负责人是谁?给我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快步走来,人未到,声先到。
“真不好意思,是我们的责任。”
洪劲妮抬眼一看,这不就是刚才的天怒人怨死渣男吗?
白暮晨看见洪劲妮也是一愣,但很快收敛情绪,一脸严肃,“你好,我是摆渡人殡葬公司的负责人,今天的意外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们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来宾,让来宾冒然去了你们的婚宴大厅。这件事情是我们的责任,你想怎么赔偿,我们都会尽全力让您满意。”
“你赔得起吗?”洪劲妮一嗓子,“人家好端端的婚礼都被你们搞垮了!婚礼!你懂吗?一生中多么重要的时刻!”
白暮晨转身朝新人鞠躬道歉,“两位新人对不起,今天意外所有的损失,我们摆渡人愿意全额赔偿。”
“你觉得钱赔得了吗?”洪劲妮上前一步,质询道,“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钱根本买不到,你也赔不起的……”
白暮晨的脑海里突然从很远的地方,响起这句话的后半句……
“死而复生……”
“爱而不得……”
洪劲妮一字一句道,“还有,时光流逝。”
“你觉得你的钱,能弥补他们心底的遗憾和失望吗?”
洪劲妮话音未落,突然被一个老太太薅住头发,往后摔去!
“你这大骗子婚庆公司!”
顷刻间,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家长,揪住洪劲妮扭打起来,白暮晨赶紧上前拉架。新郎新娘也哭喊着,控制住老人马上要打下去的手。
洪劲妮委屈极了,这六个月疫情期间积累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吓得新人的父母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
洪劲妮哇哇狂哭,那场面,见过各种哭丧大队的朴松灵都惊呆了。
她忍不住跟白暮晨小声建议,“我去,这姐们太能哭了,白哥,我们公司还招哭丧大队嘛?”
白暮晨侧头,眼刀朝朴松灵飞去,她乖巧地捂嘴噤声。
洪劲妮的哭声让整个大厅都安静得落针可闻,她抽泣着,“我容易吗我?!五年前,辞职创业开婚庆公司,最难的时候我从早到晚去民政局门口发传单,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画设计图,一步一个脚印让公司步入正轨,谁知道赶上疫情了!接的单子全退了,这公司账上的钱全都赔了出去,东西都做好了,花束也都烂了……疫情期间我六个月没开张,好不容易接到了你们的婚礼,我当然想好好办了……谁知道铂尔曼酒店装修了……呜呜呜……”
陈经理挠了挠头,“对不起,妮子,我们不该装修……”
洪劲妮抹着眼泪,继续道,“我这公司开了五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今天我把你们婚礼搞砸了,以后谁还找我爱妮婚礼策划公司办婚礼啊?我门店租金都到期了,房东天天砸门让我交房租,我就想着这单做完收了尾款,赶紧把房租交上。小萌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欠人家工资,我洪劲妮也太不是人了吧……我现在连门店也租不起了,我要流落街头了……”
洪劲妮的哭诉让现场所有人沉默,没有人敢上前去安慰她,但大家都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六个月因疫情而开始的隔离生活,让所有人的心理和认知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众人听着洪劲妮的哭诉,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相似遭遇,默默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