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劲妮拿出手机,想发消息问他,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番纠结百转千回,以至于出门的时候都快要晚了。她急匆匆快步走出别墅区大门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社区工作人员们正在门前的公告栏上贴着告示。
另外一边,白暮晨一大早去了火葬场,回到公司后冲了个澡,然后就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白暮晨到了医院,挂号,付费,轻车熟路地去诊疗室外等候。
因为他来的有些晚,所以叫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上午最后一位患者了。他推开门,走进了骨科二诊室。
里面坐在诊桌前的陆卓然抬头看见他,顿时一愣,站起身,“学神,你怎么来了?”
白暮晨将挂号单放在陆卓然桌前。
陆卓然看见挂号单,“你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还挂号?”
白暮晨坐在诊桌对面,朝陆卓然展颜一笑,略带一丝顽皮。
“陆大夫,我是来复查手臂的。”
“啊!”陆卓然恍然大悟,“算一下时间,差不多半年了,你的手臂也该来复查了。”
陆卓然开始帮白暮晨查体,让他做出举手、肘部弯曲、手指伸直等动作。
白暮晨按照指示弯曲肘部,就在这时,他突然开口道,“我昨天看见江窕了。”
陆卓然搭在白暮晨手腕的手瞬间一顿,磕巴起来,“啊,好、好巧啊……”
白暮晨侧过头看着他,“卓然,我只跟你说过昨晚我在哪儿吃饭。”
“哎呀!”
陆卓然松开手,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对不起学神,我错了!我昨天确实接到了江窕的电话,一激动说秃噜嘴了……但是我真不知道江窕会直接过去找你啊,她跟我打电话只是说,哪天咱们都有空的时候见面小聚一下!”
“好,那就见一面吧!”白暮晨爽快答道。
“什么?”
“就今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吃午饭吧!”白暮晨神色如常道。
“这么突然?”陆卓然一脸震惊。
“你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学神,你真的不介意吗?我知道你们两个因为之前的事儿,心里肯定有些别扭,只是你这么快就要主动见江窕啦?”
白暮晨思忖片刻,“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老躲着也不是办法。”
“嗯!”陆卓然点点头,“你放心,万一场面尴尬还有我呢!”
白暮晨笑了,“你可是重要人物!”
“那是,我陆卓然可是聚会里的氛围担当!”
陆卓然抬起白暮晨的手臂,“那我给你检查完,就给江窕打电话。”
“嗯。”
陆卓然摁了摁白暮晨的手指,“你最近的大拇指感觉怎么样?”
白暮晨淡淡答道,“还是会有抽痛感,而且频率比以前高了。”
陆卓然认真道,“我给你开个肌电图吧。你再挂一次神经外科,到那边再检查一下。臂丛神经受损,通常受到了神经支配和神经传导速度异常的损害,这个还是得找神经外科的医生再好好看看。你这右手可是大事儿,最好两科会诊一下。”
“不至于吧?”白暮晨苦笑。
“怎么不至于?”
陆卓然有些着急,“你既然都已经不避讳江窕了,那你也不用再避讳咱们医院的康复治疗了吧?之前你不愿意来医院做复健治疗,非要自己练习。”
“这些治疗我在家也能做,就是太枯燥无聊了。”
白暮晨伸出了右手问道,“卓然,我记得之前手术的时候你们说,这只手有可能会恶化,这个概率是多少?”
陆卓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严肃的神情,“这个还得跟神经外科会诊商讨,我也很难给你确切的答案。”
“算了,我做过医生我知道,就算有 1%的概率那也仍然存在风险。只不过,概率小的时候,大家都会觉得轮不到自己。”白暮晨说着挤出一丝笑容。
陆卓然叹了口气,“我现在真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选神经外科,这样还能多帮帮你。”
白暮晨拍了他一下,“说什么呢?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应该更后悔自己怎么不是神经外科的医生?”
陆卓然垂着头,没说话。
白暮晨看着他认真道,“卓然,如果有一天我的手臂要是恶化了,请你一定要如实地告诉我。”
这边厢,洪劲妮上午接待了两位新人,没想到这两位客人竟然是来比价格比方案的。
洪劲妮激情澎湃地介绍了半天,对方突然拿出另外一家婚庆公司给出的设计图和报价表,直接拍在桌上问她,能不能做到比这个道具更多?价格更低?
洪劲妮顿时无语,这算什么?
如果光靠这种比价格拉竞争,看谁价格低取胜的话,那她自己肯定不会做这单生意。最后洪劲妮维持着商业礼仪,满面笑容地送走了这两位客人。
其实,这种客人还不少,他们不会看你的设计,就是在对比性价比,仿佛自己的婚礼就是一个越便宜越好的产品。还有一些新人就是喜欢道具的堆砌,根本不在意整体设计的美感,换句话说就是为了面子。
送走这两个人后,洪劲妮突然发现自己的胸有点疼。一定是昨天晚上和白暮晨吵了一架,再加上今天被这两位新人气的。真是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洪劲妮摸着自己的胸,忽然越想越害怕,决定下午去医院检查一下。她跟小萌说了一声,便起身出发了。
虽然洪劲妮的乳腺癌手术已经差不多过了七年,一般来说,五年以后就可以一年复查一次了。但是洪劲妮是很年轻的时候得过乳腺癌,再加上当时医生提醒过她,另一侧发展为乳腺癌的概率为 25%到 30%……所以她基本上半年就会复查一次,一有不舒服就赶紧就医。
之前帮洪劲妮做手术的那位温柔的女大夫,已经去省里的医院入职了。自从那位大夫走了以后,洪劲妮就没有固定的医师了,挂号的时候就属于撞大运,遇见谁挂谁。
当洪劲妮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挂号窗口前,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道,“你好,还有专家号吗?”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开口道,“还有一个。”
“那你帮我挂专家号吧!”
“你要是初次问诊,普通号就可以。”工作人员好心提示。
“哦,我算是复查,还是挂专家号吧!谢谢!”
工作人员把挂号单递给她,提醒道,“那你赶紧去吧,这个点副主任医师就要下班了!”
“好的,多谢你啊!”
洪劲妮拿好挂号单,熟练地跑到了位于中心医院三楼的乳腺外科。
她见门口并没有排队的病人,估摸着应该是直接到自己了,也没注意看门口的牌子,直接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大夫,你好,我来复查。”
洪劲妮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诊桌后的女医生,她虽然戴着口罩,但是洪劲妮还是瞬间认出了她,因为她们两个昨天晚上才刚刚见过面……
对方看见洪劲妮也是不胜惊讶,她隔着口罩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月牙一样的弧度,“是你啊。”
对方开口后,洪劲妮更加确认了,她眼眸剧烈晃动,最终聚焦在对方胸前的工作牌上——乳腺外科,副主任医师,江窕。
洪劲妮感觉自己一时间无法呼吸,下意识扶住了诊桌的边缘。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
江窕莞尔道,“真是太巧了,我今天中午还和暮晨一起吃了饭,如果知道你要过来,我们就可以一起了……”
洪劲妮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耳朵突然响起蜂鸣声,嗡嗡的蜂鸣持续了好几秒让她根本听不清江窕后面的话。
她的脚试图挪动一下,但却仿佛失去控制般地被定在了地上。那种失去了重要器官的羞耻感和在爱情中沦为败兵的痛苦,瞬间紧紧攫住了洪劲妮的大脑,心中的羔羊再次叫嚣起来,恐惧顺着她的血管流遍周身。洪劲妮想要逃跑但是却浑身无力,只是紧紧攥住桌子的边缘,弓着腰做出本能的反抗姿态。
江窕看出洪劲妮的反常,以为是她身体不适,向前一步,问道。
“请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洪劲妮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她狠狠地用指尖划破手掌,疼痛让她清醒过来,战胜了恐惧。
她抬起脚,转过身,在自己没有彻底崩塌之前,头也不回地跑了。
59 我想跟你睡觉。就现在。你敢吗?
洪劲妮开着车,把油门踩到底,高速飞驰的速度使路边的景象形成两道模糊的墙壁,仿佛她正逃亡在一条没有终点的野蛮荒路上。
街景飞快掠过,洪劲妮的脑海里闪过刚才的一幕幕,她突然意识到之前的一切美好,终究是自己营造的镜花水月罢了。白暮晨的好让她陷入了自我麻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失去乳房的女人……
像白暮晨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喜欢少了一个胸部的女人呢?
就算是跟自己经历了青春时代,一起走过四年风风雨雨的林子昂,不也是无法接受吗?洪劲妮的脑中再次闪进林子昂看见自己胸部瘢痕的眼神,那种目光多么令人绝望。
就在今天,江窕一身白袍,站在乳腺外科的模样,顷刻间就击碎了洪劲妮努力搭建的完美自己。因为在一个真正完美的人面前,任何伪装都会自惭形秽,所有的虚假都会轰然倒塌。
洪劲妮回到家里,拿出了冰箱里所有的酒,她看到客厅里那把长椅的时候,突然脾气上来,狠狠地踹了一脚,当然,踢在铁板上,疼的是她自己。
这一脚刚好踹在脚趾上,疼得洪劲妮直接摔在懒人沙发上,眼角都飞出了泪花,“啊好疼!果然是我自作自受!”
洪劲妮把愤怒发泄在这把白暮晨送给她的长椅上,她天真的想,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如果没有白暮晨对自己的好,也许就不会陷入到对白暮晨的感情里了。
洪劲妮揉着脚坐在沙发上,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啤酒,随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她突然扑哧一笑,嘲笑自己今天好丢人啊,像一个惊慌失措的胆小鬼,像一个铩羽而归的逃兵。两方甚至都还没有开战,自己就主动举了白旗。连江窕问自己哪里不舒服,她都不敢回答。
是的,江窕什么都不用做,她只是站在那里,自己就已经输了。
洪劲妮想到这里,打转的眼泪滑了下来,苦涩的啤酒就着咸渍的眼泪,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傍晚,白暮晨回来的时候,忽然闻到客厅里传来一股酒味儿。
他走过去发现洪劲妮倒在懒人沙发上睡着了,脸上跟蒸了桑拿似的面颊绯红,眼角的泪痕和眼线晕染在一起,像凌乱的水墨画,毫无章法,十分狼狈。周身的酒气盖过了她身上惯有的热带红果的香味。白暮晨插着腰,扫了眼满地的酒瓶,揉了揉眉心,看来喝得真不少啊……
白暮晨弯下腰,拍了拍她,“醒一醒,别睡在这儿。”
洪劲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醉醺醺地嘀咕一句听不清的话,就又睡着了。
白暮晨强行把她拉起来,按坐在沙发上,问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洪劲妮听见声音,艰难地睁开朦胧的醉眼,挠了挠头,眼神飘忽地看到了面前的白暮晨,她以为自己正在做梦,笑了一下,声线飘忽道。
“白暮晨,我怎么又梦见你了……”
白暮晨愣了一下,以为是她的醉言醉语,没有理会,顷身试图拉起她,“我扶你回房间吧。”
洪劲妮抬手打走白暮晨的手腕,“你松手!”
她抬起手,晃晃悠悠地指向白暮晨,食指跟画圈圈似的,警告道,“你不要碰我。”
“你怎么了?”
洪劲妮笑吟吟地,又伸出了中指,手比成了一个耶。
“这是什么意思?”白暮晨不懂了。
“两个月……”洪劲妮的声音软绵绵地说道。
白暮晨蹙眉,“什么两个月?”
洪劲妮深吸一口气道,“从第一次见到你,到今天刚好是两个月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在找新人掉的戒指,那个男戒也不知怎么了,跟长了翅膀似的,嘀哩咕噜地就掉到了楼梯那里,然后我就听见了你在打电话……”
“我当时为了找到那枚戒指跟上天发誓,愿意花光我两个月所有的运气。果然,我找到了戒指,然后遇见了你。”
白暮晨意识到洪劲妮喝醉了,但是她的话好像再往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洪劲妮抬眸,咧嘴苦笑,白暮晨看到她的眼中有若隐若现的泪光。
“遇见你也就算了,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白暮晨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人多想,尤其是像我这种……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的女人……”
白暮晨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原来洪劲妮是这样想的。
洪劲妮的话已经很明确了,但她毕竟醉了,反而令清醒的白暮晨陷入了纠结而尴尬的境地。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叹了口气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间。”
他走上前,刚碰到摇摇晃晃的洪劲妮,就被她一把推开了。
白暮晨沉默地再次上前,又再次被推开。
洪劲妮醉着,手上没个分寸,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两个人跟单方面打架一样,白暮晨就是那个没法还手被打的一方。
“你离我远一点!”洪劲妮再次大力地推开他,自己摔坐在懒人沙发上。
白暮晨也失去了耐心,质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洪劲妮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抬眼看向他说,“你知道我想怎样。”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缓,跟刚才不太一样,白暮晨有点不太确定她是不是清醒了。
那一刻,白暮晨带着想确认的心态,赌气道,“我不知道。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怎样?”
有时候,当自己无法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是希望别人的话来点醒自己。白暮晨的心已经走上了交叉路口,他很希望洪劲妮的话能推他一把。
就在这时,洪劲妮站起身,一把拉住白暮晨衬衫的衣领。
她迷离的眼眸就像流光溢彩的宝石,闪着令人心动的暧昧光晕,她漾起一丝醺然的笑意,凑道白暮晨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想、和、你、睡、觉。”
白暮晨一下子僵住了,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赤裸裸的告白。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但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他愣神的顷刻之间,洪劲妮靠的更近了,她的胸部贴在白暮晨的胸膛,她的脖颈像蛇一样侧头绕到白暮晨另一侧耳边,湿热的呼吸扫在白暮晨的脸上。
洪劲妮的嘴唇贴在白暮晨耳畔,轻笑道,“我想跟你睡觉。就现在。你敢吗?”
说话间,她的唇瓣一张一阖,蹭到了白暮晨的耳廓,耳尖倏地微微发红。
白暮晨的喉结滚了滚,洪劲妮胸前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霎时他的胸膛里燃起了一团火焰,他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和心理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赶紧抬手拉开贴在身上的洪劲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