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舍不得了,悄悄弯下身将就她。
白里衣、圆领衫,束带为公服,武官绣着虎豹,看着虽然?凶气?,却也威风凛凛,就连魏长稷平日里的难驯,这一刻都变得有种?引人注意的魔力。
温恋舒盯着他。
魏长稷忽然?道:“夫人?”
温恋舒眼睛眨了眨,半晌懵怔抬头看他。
魏长稷又弯了腰,或许是因?为他高,有时候跟她说话,总喜欢弯腰,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鼻子对着她的鼻子,有股子郑重和认真。
“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话。”
温恋舒“啊”了下,不明所以道:“没?有啊!”
魏长稷笑?意淡了些。
相处的久了,温恋舒能轻而易举分辨出他不高兴,带着试探道:“那……早去早回,骑马慢些?”
不然?呢?还能说什么?
她没?伺候过别人上朝,又不知道。
魏长稷深看她一眼,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去了。”说完拿起乌纱帽,最后看了她眼道:“另外,你穿这件衣裳很?好看……”
衣裳?好看?
温恋舒看着他背影,有些莫名奇怪。
直到低头那刻,看见身上黑色的衣服,这才反应过来……她穿的竟是他衣裳……脸蹭的一下红了起来。
魏国公本也科举出身,在世家子弟中算有才学?。
不过因?他早年?醉酒强要过一个女子,更生下了魏长稷,事情闹出来后,名声?一落千丈,许多百姓甚至对朝堂科举选报出的人才,有了怀疑态度。
后来先帝大怒,剥了他的功名,且永世不得入朝堂。
此言虽是对魏国公。
但很?长的一段时间,魏国公府子弟,皆不为人所亲近,他几乎凭一己之?力,断送兄弟孩子们的所有前程。
没?得办法,成?年?之?后。
柳氏放任两个儿子――魏长序和魏长稷相携北上,投了燕王麾下从军。
他们两兄弟倒也争气?,几番出生入死,终随燕王逼宫,从没?有回头路的刀尖之?上,硬生生拼出一条生路。
如今华京魏国公府,一门双将,深得帝心,风头可谓一时无二?。
丽嘉
除了魏长稷,魏长序自?然?也要上朝。
同心苑和念云院交会之?处,魏长序同样一身朝服而立,只是和弟弟的虎豹不同,他身上却是一品狮子之?绣。
花纹虽为百兽之?王,然?因?为他面相不似魏长稷凶气?,又有诗书在怀,礼仪得体,举手之?间,自?有一番儒将气?质。
就在他等的不耐烦时,魏长稷终于?到了。
“怎的这般慢?”魏长序道:“以前不是都你等我的吗?”
“因?为我成?亲了。”
“……”
魏长序无语,先他一步而去。
到门口上了马,才又一次转头,“今日晚了一刻钟,咱们骑马怕是要快些了。”说着接过马鞭,做出一副即将策马狂奔的架势。
魏长稷不紧不慢踩上去,口头悠悠道:“不行。”
“什么不行?”魏长序问。
魏长稷回他,“我夫人嘱咐我骑马慢些。”
魏长序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抽,十分复杂道:“……小二?,你在跟我炫耀?”
魏长稷转头,“你才知道吗?”
不气?不气?,这是亲弟弟。
魏长序深吸两口气?,“得瑟什么,说的跟我没?有夫人似的。”
“你有夫人,但有本事,你让大嫂早起嘱咐你两句啊!”
“……”他倒是想,但黎初胆子小。
可以想象若自?己开口,黎初定然?是惶恐不安看着他,以为自?己这个妻子先前做的不好。
他虽羡慕弟弟。
但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私/欲,去让妻子担惊受怕。
这话接不下去,更无言反驳,魏长序扬了马鞭,策马而去,很?快把今日有些找抽的弟弟,狠狠甩在身后。
而魏长稷呢?
果如自?己所说,温恋舒让他慢些。
无论是不是晚了一刻钟,始终坚持风度不减的缀在魏长序身后,兄弟一起出门,却又相隔一盏茶功夫,陆续到达宫门。
庆幸的是,倒没?迟了朝会。
*
温恋舒这边,待他出门,也没?有回到床上再睡什么回笼觉。
过去看了眼温以微没?有认床,这才安心,梳洗过后,叫来立夏吩咐:“你出去一趟,找到当初我赎出来的那三个丫鬟,给她们递几句话。”
“夫人说的那三个丫鬟,可是庆阳王府的三个丫鬟?”
温恋舒点头,“正?是。”
昨日回门,不仅温恋舒从姜锦竹那处知道了陆清安的算计。
就连立春和立夏,都被姜锦竹身边的大丫鬟交代过,如若温恋舒有所行动,若有所不对,或者危险,让她们势必给家里捎去个信。
气?急的温恋舒有时会不计后果,这些身为贴身丫鬟立春立夏都知道。
因?此她们应下了。
只是没?料到,这才第二?日,夫人就开始有所筹谋。
立夏解气?痛快,同时又忧心道:“夫人要带给她们什么话?”
温恋舒不紧不慢说出来。
几乎她们这边才一结束,外头温以微就进来了,“姑姑,你起来了呀!”
“可记住了?”温恋舒低问立夏。
立夏颔首,“记住了。”
温恋舒摆手,“那你下去吧!”
说完敛了凝重,马上换上熟悉温柔的笑?脸,“自?然?起了,你当谁都是你吗?方才去看,还睡的跟个小猪似的。”
因?为这个小猪的比喻,姑侄俩又贫嘴了一通。
完了温恋舒道:“好了好了,该用早饭了。你过来一日,想必你黎姑姑已?经闻讯,吃完可能就来了。”
黎家未被流放时,温以微已?经是个记事的孩子了。
因?此她知道黎初,记得黎初对她好,也很?喜欢这个姑姑。
更因?为黎初跟三叔有过口头婚约,这些年?她一直把没?寻着的黎初当婶婶看,谁知如今黎初找着了,婶婶却忽然?成?了别人家的。
温以微还有些遗憾。
可不论母亲还是姑姑,都跟她讲过其中变故,遗憾之?后,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了结果,亦没?有丝毫埋怨。
如今听说许久不见的黎初会来,自?然?也满怀期待。
吃饭的时候,温以微快了许多。
等到吃完,门口离去的立夏忽然?折回。
温恋舒料到事情有变,不动声?色让人把温以微带下去漱口,她开口问:“怎的这么快回来了?”
立夏有些惊喜,有些意外,又有些懵怔道:“夫人,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
温恋舒一顿。
陆清安使得一手好苦肉计,赢得无数百姓可怜。
他把矛头引向新旧两朝联姻结合,就是要把陛下、魏长稷和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对他气?愤生恨,又无计可施。
这件事的棘手,怕是永平帝都要头疼。
否则不会六日谣言尚未平息。
然?而如今立夏告诉她,事情解决了?
温恋舒不无惊讶和震惊,“怎么解决的?”
立夏思索着,“或许是因?为……二?爷吧!”毕竟这么大的事,涉及一位公主和世子,除了魏长稷有这个本事,立夏不作他想。
事实也的确如此。
永平帝于?政务,一贯兢兢业业。
然?而出其不意的,今日大朝会足足延后了半个时辰。
众人不解其意的陛下,首先在偏殿召见了魏长稷,陆清安的谣言,直指永平帝为了新旧两朝融合,强逼他退婚,又逼嫁温恋舒。
毕竟温恋舒的温颐唯一的侄女。
若新帝近臣魏长稷笼络住温恋舒,也就相当于?笼络住温颐。
温颐位及辅国公,执政三年?,其影响深远,不用明说也知举足轻重。
正?因?为逻辑合情合理,动机目的也明确,因?此这话就是假的,信的人却很?多,本就不满永平帝逼宫为帝的人更多。
解决这件事,迫在眉睫。
这是永平帝见魏长稷的理由。
只是没?料到,君臣相见,永平帝这边郁闷恼火还没?有半分的发泄,魏长稷那边却忽然?先他一步开口――
“陛下,如今你可还要阻微臣,踏了庆阳王府?”
永平帝:“……”
朕再生气?,还只是召见你想办法解决。
不曾想你小子一开口,就要要灭人家满门?!
这么简单粗暴,倒让本来想发火的永平帝冷静下来,成?了安抚他的那个,“魏二?啊!你听朕说,陆清安不是人,但你不能跟他一样也不是人,咱们要冷静一点……对,冷静一点。”
第三十五章
虽说逼宫是先帝欺他太甚!
永平帝不过为保儿女性命, 被形势所迫。
但为当?上这个?皇帝,他起兵征战长达三载。沿途民声多怨,更斩杀了四位戍边的异母兄弟。
回城后, 受旧臣笔墨攻之。
他使计驱逐了父皇最为宠爱的儿子――梁王回封地。
后来先帝驾崩……
何尝没有被自己气的缘故?
如今兄弟一个?不在华京,底下早就有传他排除异己之声?。若再连唯一的异姓王陆家都赶尽杀绝,永平帝就真成了杀兄弑父夺位的阴狠暴君。
庆阳王府的男人,虽个?个?不是?东西。
为父者被赐婚薛氏, 却猜疑苛待。为子者幸得温恋舒为妻,却送之予人。但他们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趋利而行,不足为惧。
也?正因如此!
登基之初外?祖父――也?就是?沈老先生, 几番交涉之下, 建议他保留庆阳王府,驱逐梁王。
既然对陆家早有此决策。
永平帝怎可让魏长稷坏了谋略。
这才有了极速冷静,安稳魏长稷的一句:
“魏二啊!你听朕说……陆清安不是?人, 你却不能?跟他一样也?不是?人, 咱们要冷静一点……对,冷静一点……从长计议。”
魏长稷板起脸,“陆清安伤我妻, 辱我名, 若还忍气吞声?,那?我就真不配为人。”
身为丈夫,怎可护不住内眷?
身为将军, 又岂能?让人践踏尊严?
“陛下已拦臣三次,此番我绝不会轻易退步。”
魏长稷看着永平帝, 眼神无比坚定。摆明就算永平帝不同意,他也?会悄无声?息弄了庆阳王府。
永平帝拧眉, 觉他过于?偏激。
“你性情本就桀骜,姜俨对你多有微词,若此番再暗中朝庆阳王府使用手段,一旦被抓把柄,怕就真的洗不清了。”那?些?个?文人虽对治国有名策,然清高顽固,对于?不喜欢的魏长稷,恨不得笔墨杀了他去。
“臣不管别人,只在意陛下。”魏长稷淡而抬眸,却难掩坚定,“若您信臣,我必不会让陛下难做,待此事事罢,即可自愿请缨永驻燕地,守住梁王北下的第一道?防线。”
梁王必反,这是?既定事实。
而魏长稷请缨,就是?把命也?压在那?儿。
永平帝心情复杂,“何必呢?为一个?陆家。”
再有,燕地偏远冷寒,温氏可不定愿意同去?
“本来我也?在华京呆不惯。”魏长稷嘟囔。
当?初若非为了娶温恋舒,他都不一定回来,这地方规矩多不说,人心还狡诈。
话说到这种地步,永平帝也?不忍拒绝这个?近臣,心里思索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君臣二人一时沉默,宫人都不敢说话。
直到某一时刻,张公公瞟到门口方向,诧异了一瞬,赶忙提醒道?:“陛下,临安公主到。”
永平帝抬头?。
魏长稷也?是?一愣。
相较于?别的陛下,永平帝或者是?不受拘束的燕地待惯了,眼界要更广泛些?。
李玄玉纵为公主,却能?干果断,他就不拘着女儿针织女工,放兵权到孩子手下。遇到有些?朝政纠结,若李玄玉也?在,永平帝更会主动?询问?或考验李玄玉,达到身为父亲的教育目的。
其实比起过于?温善的太子李玄殊,他更热衷于?培养敢上战场的女儿,这件事魏长稷早就知道?。
正因如此,李玄玉一来……
永平帝和?魏长稷不约而同的都猜到――
女儿/公主此时前来,定是?为了陆清安一事。
“见过父皇。”
这般想着,李玄玉行了礼。
动?作?之间少了华京姑娘的婉约聘婷,倒是?带着几分女将军的潇洒利落。
永平帝暗自满意,他就不喜那?些?扭捏做派,“快起来吧!听张公公来报,今日你不是?要出城策马?时辰还早,怎的折回来了?”
李玄玉无奈,直言直语道?:“还不是?因为听说父皇有难,刻意赶回来帮忙的!”
闻言永平帝熨帖又遗憾,“朕都左右为难的事,我儿能?有什么良策?”
李玄玉没说话,而是?转身看魏长稷。北上征战三年,他们也?算同僚,甚至平定华京,父皇动?过让她和?魏长稷结亲的想法。
没等和?人开口,谁知魏长稷就透露喜欢温恋舒。
不过也?幸而……
魏长稷喜欢温恋舒。
她和?魏长稷都出身军中,性子难免不服输。
魏长稷这人看似粗矿,实则最长情,不是?心里的那?个?人,他不会轻易退让。
同样她皇室血脉,也?不屑于?目光局限在男人心里那?巴掌大的地,同样不会惯着他。
这世上有太多东西,值得她追求……
比如新朝安定,又比如百姓安居乐业。
她既当?了这大周唯一的公主,自要对得起这份荣耀。
魏长稷不在她丈夫的人选之中,她也?不适合做魏长稷妇,如今的君臣同僚,是?他们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新朝初定,父皇手下信任之人不多,往后各处安定,还要仰仗魏将军。因着一个?陆清安,魏将军倒也?不必出此下策。”
“公主是?有良计?”魏长稷挑眉,同她肯定的问?。
李玄玉道?:“有啊!本宫同陆清安定亲就是?……”
“荒唐!”
“不成。”
话音方落,一齐涌上两句反对之声?。
不同的是?“荒唐”出自护女心切的永平帝之口,“不成”则是?魏长稷……不愿因这事连累无辜。
最后终究因为身为父亲,永平帝先颇不赞同的开了口。
“陆清安奸诈之人,毫无底线,父皇怎会允许你与这样的人产生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