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叔,我爹从江南给书院找来了两位夫子,宋大儒和衡鹿书院的钟山长。您看,是在太守府设宴,还是在将军府让两位夫子与您见上一面聊聊书院事宜?”
姚太守将目光收回来:“我去将军府吧,两位夫子愿意来北疆,我理应亲自上门拜访。”
“那晚些时候,我派人来接您。”
“好,你安排吧。”
“对了,姚叔,您知不知道钟山长以前是摄政王的老师啊?”
“嗯,知道。”
“那您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京城去江南吗?”
姚太守眉头皱起,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晓得,钟嵘是五年前辞官的,那之后就去了衡鹿书院。”
闻言,顾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五年前,先帝遇刺、北戎来犯……发生的事还挺多,她爹娘与钟先生都去了江南,难不成还都是与此有关?
不待她细想,便听见要姚太守出声:“许是志在衡鹿,想踏踏实实做夫子。”
她没再细问,原本就是想起昨日在书院时傅司简问过这事,她才随口提了一句。
顾灼要离开时瞥见书房里满面的书墙,猛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姚叔,书院藏书太少了,您这儿可有些古籍珍本?我着人去抄几份再给您送回来。”
姚太守横眉竖眼瞪了下她,走到书墙前一口气抽出好几本,递给顾灼时没好气道:“怎么不知道薅一薅俞老头和孙海!”
顾灼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雁过拔毛的本事被低估了:“写给他们的信里……提了。”
言罢,便瞧见姚太守的汹汹气势满意地平静下来,神情祥和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好样的”。
顾灼拿着书离开书房时,丢下最后一句话:“姚叔,我先走了啊,以后您休沐时有空去书院讲讲学。”
合上门时还听见姚太守声如洪钟:“你个小丫头在这儿等着我呢!”
说到底这书院办在幽州,后续一应事宜全部都落在姚太守头上,总得有个由头让姚太守能时常去书院看看。
一则书院夫子与州府官员及时商议能步调一致和衷共济,于书院有益;二则能教姚太守厕身其间时时上心,不至于因其他事而有所忽略。
就是累了些。
只是姚太守不是那等争抢功劳之人,顾灼觉得给皇上的奏折还得她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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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岔路口时,顾灼想着迟早也要向两位夫子引荐傅司简,不如趁今天一起,便抬脚去了书院。
正守在傅司简院门外的暗卫远远就瞧见顾灼走过来,吸取昨日教训想进去提醒一下王爷,又觉得王爷在院中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最重要的是,顾姑娘已走到近前,他此时回去实在刻意又失礼,索性推开院门,不等来人开口便抱拳出声道:“顾姑娘,公子在院中,您请进。”
暗卫动作迅捷、态度恭敬,活像顾灼才是他效忠之人。
顾灼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问道:“你家公子昨日没交代你要拦着点儿我?”
暗卫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姑娘肯来,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拦着姑娘?”
何况照着目前王爷的所作所为,顾姑娘成为王府另一个主子就是板上钉钉指日可待的事。
他没觉得会有什么变数。
既然如此,那就算是顾姑娘想看王爷沐浴,他也敢把人放进去。
至于王爷的清白什么的,哪有他在未来王府女主人跟前儿刷好感重要。
他就是这么忠心耿耿。
这话听得顾灼失笑,昨日回府后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问问傅司简的意思。省得日后遇到昨日的情景,她还得顾忌着“霸王硬上弓”没法心安理得地亲上去。
不过听傅司简的护卫这么说,她反而不急了。
她倒要看看傅司简能忍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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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院门时,顾灼瞧见庭下行云流水的身影,他手中银龙上下翻飞,剑锋凌厉,气贯长虹。
显然不是花拳绣腿,招招都是要命的路数,大气磅礴,狠而不阴。
顾灼几乎立刻就断定,傅司简师出名门。
那张一向温润含笑的脸此时满是凌人肃杀之意,却比平日更让顾灼倾心。
长剑横劈,带出摧枯拉朽之势,先前被剑气聚在一处的枯枝残叶猛地四散,一派苍凉萧瑟。
顾灼环顾左右,这院子被糟蹋得不轻,干脆更狼藉一些。
见收了剑的傅司简朝她走来,顾灼意兴盎然地开口道:“比试比试?”
傅司简早已恢复一贯的清雅绝尘垂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闻言怔了下,含笑点头:“好。”
将手中长剑掷出,钉在不远处的地上,铿然作响,似虎啸龙吟。
不断摇曳的银芒晃了顾灼的眼,教她愈加热血沸腾,习武之人本就见猎心喜,何况是傅司简这种一看便是高手的切磋对象。
顾灼没与他客气,拳风朝他面门流星赶月般而去,丝毫没有会在那张眉眼如画的脸上留下青紫的担心。
傅司简伸手握住离自己的极近的手腕,两人便纠缠在一起。
看上去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像是配合默契,偏偏锋芒逼人,锐不可当。
顾灼抬腿横扫,不期然被傅司简抓住脚踝往旁边一扯,她只好顺势抬起另一条腿绕在他脖颈上,上半身后仰直至双手够到地面,远远看去便成了她被傅司简提着一条腿倒挂在他身上。
傅司简明知以她的身手不会掉下去,却还是提心吊胆地用另一只手环住贴在他腰腹处的纤细,甚至还分出一些心神注意着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却没瞧见顾灼将垂在他胫侧的双臂朝后环绕过他膝弯,按在他经脉处,逼得他不得不松开握着她脚踝的手。
顾灼一条腿得了自由,另一条腿也不再勾着傅司简的脖子,手撑着地离开禁锢,侧着翻了个跟头翩翩立住,正想转过身开口叫停,却毫无防备地被傅司简突然的动作打断——
傅司简从身后又环住她,她的后背便不得不紧紧贴在蒸腾着热气的胸膛上,严丝合缝,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一些分明的轮廓。
顾灼立时便想起一些其他的东西,思绪不再集中。
其实方才傅司简提剑朝她走来时,略薄的衣衫因为染上晨起的湿气从脖颈处便紧贴着他身体,顾灼那时就看见衣料覆盖下显出的胸腹上的硬朗线条。
再往前一些时日,他被她捡回将军府治伤时,她就见过。
嗯,是挺好看的,不知腰腹那道伤有没有留下疤。
傅司简垂首看见身前小姑娘耳朵上细小的绒毛时才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她似一尾柔软的鱼滑出他环着她腰肢的手臂中时,怀中空了的怅然若失让他本能地将人捞了回来。
现在倒是无法解释。
顾灼扭动了下身体,她有些热。习武之人本就耐寒,就如傅司简练剑时的衣着一样,她也穿得并不厚重。
于是就导致她与傅司简于紧贴的胸膛后背源源不断地交换着热度,还将傅司简稍稍有些急促但是有力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
让她有些……不自在。
怀中人的挣扎惹得傅司简回神,胡乱找了个借口问她:“再打一场?”
顾灼听见傅司简的问话,以为他还未尽兴。
实际上她也有些意犹未尽,方才她是怕傅司简练过剑又与她打斗这么长时间会体力不支才想着叫停。
虽然她并未感受到傅司简有什么乏力的迹象,出招依旧稳准狠,但是她善解人意心地善良不是?
既然他想继续,那顾灼当然乐意奉陪:“好啊。”
本该就此结束这场过招的两人又缠绕胶着起来。
顾灼被他拉着转过身看见他那张依旧如玉的脸时,后知后觉地揉了下耳朵。
方才他说话带出的热气就落在她耳侧,顾灼颇为无语:他是怎么把“再打一场”说得缱绻得好像是“再亲一下”似的?
第21章 体力
先觉得吃劲的反而是顾灼,倒不是因为她体力不支,而是她近身的招式几乎要用尽了。
她学的本就是马背上战场上杀敌的本事,面对的威胁并非是武艺高强之人,而是人海战和车轮战。
与傅司简这种高手对上,自然落下风。
何况傅司简与她过招许久,早将她路数摸透。
她只能竭力将他拖在身前,教他难以施展。
眼见两人要从石桌上翻滚而过,顾灼瞥见桌上有一茶盏,电光石火间抬腿一扫,正巧打在院门上。
暗卫被这声音惊了下,忙回过头踏进院中,看见的便是——
自家王爷被顾姑娘压在地上。
他唐突了。
利落地转过身,为院中二人关上门,一本正经地站着,活像是一尊石狮子。
顾灼还是格外感激此刻被她压着的傅司简的。
虽然地上铺着石砖,但摔上去还是会粘得一身土,她实在做不到顶着背后的泥印子招摇过市。
她可不是怕疼。
傅司简却是怕她疼。
才在从石桌上翻下来的时候,将两人位置掉了个个儿。
与背后硬邦邦的地面比起来,她就如一团温软的棉花撞进他怀里。
只是怀中人并未察觉到她的腿压在什么地方,还蹭了几下。
傅司简额上青筋跳了跳,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
顾灼想起身,见傅司简下颌绷住,面上像是痛苦又像是克制,以为是他背后受了伤。
之前她好似确实看见地上有些石块。
她更觉铭感五内,挣开搭在她后腰的手臂,站起来又去拉傅司简,过意不去地问道:“你磕着哪儿了?”
傅司简顺着掌中柔软的力道半坐起来,缓了缓因为小姑娘起身时再次无意间给他带来的煎熬,声音低哑道:“我没事。”
见他迟迟不动,顾灼以为他伤得严重,转过身想朝着院门方向走,却没抽出还握在傅司简掌中的手。
被他拉住后低头瞧见他略带疑惑的眼神,只得解释道:“我让你的护卫找个大夫过来。”
傅司简知晓小姑娘误会,又不能解释,只好含糊其辞道:“我坐在这儿缓缓就行。”
顾灼居高临下,自是瞧见他方才躺着的地方没有石块,那想必不会伤着骨头,便顺着他的意没再坚持。
只是——
能不能别一直拉着她的手!
傅司简那双手骨节分明,此时手背青筋鼓起更显修长有力,掌中薄茧刺得顾灼的手有些痒。
她有些蠢蠢欲动。
再不松开她真的会把持不住挠两下。
傅司简正屏气凝神,一门心思要平息自己的心浮气躁,压根没注意还拉着顾灼的手。
地面的凉意终于让他的异样消退,他这才敢站起来,也才发觉自己失礼地抓着小姑娘许久。
他松了劲儿,小姑娘把手抽走,惹得他握了握拳,似要留住掌中温度。
他问起小姑娘的来意,便听得:
“今晚幽州太守要去将军府见一见两位夫子,你一道去吧。”
傅司简听见这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是书院有事需她亲自过来,没想到小姑娘是专程来找他。
不过,他倒是没料到能这么快就与老师见面。
老师不知他住在书院,他也没什么借口去将军府。他本想着等到书院开课,自然有机会询问老师江南的事。
“好。”
“那到时候我着人来接你。”
看了看傅司简染了土的袖边,估摸着他背后更甚,顾灼觉得他此时该是十分想沐浴,便没再跟他继续聊下去:“那我走啦。”
“嗯。”
他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别着了凉。”
顾灼推开门瞧见站得笔直的暗卫,想起一事:“待会儿去给你家公子找个大夫来瞧瞧,他后背磕在地上了。”
暗卫眼睛瞪大,战况这么激烈的吗?
既然王爷受了伤,那想必是顾姑娘赢了。
玄卫还没人能打得过王爷,暗卫瞬间对顾灼佩服得五体投地。
啧,他一定得嚷嚷得让玄卫所有人都知道未来在王府该听谁的。
他就是这么识时达务。
顾灼确定,她在这护卫的脸上看到了喜形于色。
她古怪地瞥了暗卫一眼,不明白怎么自家公子受伤他还这么不着急,最后只能归咎于他脑子不好。
送顾灼出了书院,暗卫倒没有去医馆找大夫。
一则,看顾姑娘的神色,王爷伤势该是不重;再则,王爷必是不愿意有陌生人进他住的院子的。
而且,王爷离开京城时带着太医给备的药,在外查案这些时日一直没派上用场,效果总是比外面的药要好些的。
但他没想到回到院中时,见到的是自家王爷还在练剑。
看起来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
暗卫哪知道,傅司简是觉得还不够平心静气,想再消耗一些体力。
“浴室里备桶冷水。”
暗卫闻言纳闷,他猜着,王爷许是想冷敷伤处?
那也没必要冷水沐浴吧,这天儿这么冷,光是想想就冻得他一哆嗦。
但他唯命是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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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在山峦间映出缤纷绚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傅司简到将军府时,正巧碰见顾灼往外走。
“我去迎一下姚太守,你先去西院见两位夫子。”
“嗯。”
傅司简见顾灼换了衣服,放下心来。在军营她头发未干来给他送衣服那回,他就发觉小姑娘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
其实顾灼这回也并不是因为怕着凉。
她离开书院回府的路上,被风一吹,觉得方才打斗时出的薄汗将衣服黏在身上,像是严严实实地束缚住她。
她可受不了这个。
虽然她在军中摸爬滚打,狼烟起时在战场上滚一圈就浑身血污,甚至两三天都无法沐浴。
可平日里但凡有时间,她总要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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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简随着引路小厮进了西院花厅时,宋老正对着一本看起来十分残破的棋谱与桌上的棋较劲,没瞧见他。
倒是端着本书的钟嵘正望着花厅门口,见傅司简进来时下意识地要起身,又生生止住。
从午时顾灼来西院与他们说,晚些时候幽州太守会来拜访,还有一位学问不错的公子。
他就猜到是傅司简。
“晚辈傅司简见过宋老先生,见过钟山长。”
傅司简这揖礼行得规范,让钟嵘如坐针毡,他可受不起摄政王向他躬身,不动声色地侧着躲了过去。
宋老听见声音,放下棋谱问他:“顾丫头说你学问不错,会下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