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下成这样都能锲而不舍,也……算是喜好下棋了吧?
就是心疼怀里抱着的青玉白玉棋,而且,老将军回来看见自己的心头好被送人不会揍他吧?他有些忧虑。
顾灼侧首同情地看了一眼钟先生,难为他就这么与宋老下了一路的棋。
正巧钟先生看过来,读懂顾灼的意思,颇为无奈地笑笑,把剩下的半个辣椒塞进嘴里,寻了个不容易被看出来的地方让了步棋。
宋老势如破竹,不出意外地……赢了。
过了瘾的宋老心情很好地问顾灼的来意,顾灼刚喊了声“宋老先生”便被打断:“我与你祖父熟识,你合该叫我一声阿翁。”
顾灼有些惊讶,她爹在信里倒是未说。不过她不合时宜地想着,宋老与她祖父下棋谁悔棋比较多啊?
她从善如流道:“宋阿翁,钟先生。书院一事我爹应该已与你们说过,晚辈今日来是想请两位先生出一份试题,以区分书院学生的水平。能入书院者皆为秀才,题目难度略高于童生试即可。”
宋老捋着银须:“这事儿好说,还有呢?”
顾灼眨了两下眼:“没了。”
宋老噎了一下:“你不交代交代书院如何办?”
顾灼脸上笑得无害:“除了束脩一事我需要跟三州太守商量,关于书院如何管、如何教,全听您二位的,我没意见。”
“你倒是会偷懒。”
顾灼让顾山上前来放下东西:“这是我代父亲给您二位的贽礼,书院以后就托您二位费心了。”
宋老摸出几粒玉子,咂舌道:“小丫头,你把这么好的东西送我,你爹回来会气着吧?”
钟先生揭开蝉形紫檀砚匣,眉头微皱:“小将军,这礼……有些贵重了。”
顾灼站起身摆摆手,恭谨地行了文人的拱手礼:“北疆条件艰苦,两位先生愿意来是为大义,晚辈替北疆百姓谢过先生。”
她衣角猎猎于一地枯黄落叶中,行完礼挺起的脊背满是坚韧,似是北疆寒彻骨的风霜也吹不垮。
钟嵘总算明白,为何顾老将军敢将北疆防务托付给十几岁的顾灼,在江南一待便是五年。
那是顾家人累世的铮铮铁骨赤胆忠心,是风沙黄土打磨出来的排除万难坚韧不屈。
荆棘丛生之路,正缓缓生花。
他还了一礼:“小将军言重了。”
宋老高深莫测,来了句:“你娘说你一向求稳不冒险,难得见她还有这么谦虚的时候。”
顾灼无语,宋阿翁你不用替我娘解释,我知道她的原话是说我不思进取胸无大志。
她娘亲可真是的,知不知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④啊!她已经被粮饷逼得志存高远了哎。
她笑嘻嘻道:“我是在求稳啊。”
给北疆求个长久的安稳。
-
顾灼从西院出来,看着天高云淡碧空万里放松下来:“你照看着点西院,别让人怠慢了。”
“是。”
“找两个人同时去送信,等五日后告示发出来看看反响再回。”
顾山跟在身后:“是。”
“姑娘!”
顾灼听见声音,抬头便看见玉竹正沿着檐廊快步朝她走过来,等玉竹走到近前,顾灼问她:“有急事?”
玉竹挠挠头:“没有,大厨房来院里问我姑娘午时是否在府内用饭,我去大门问小厮说没见姑娘出府,就来找找姑娘。”
顾灼回道:“嗯,让他们加一道川菜。”在西院看钟先生手里火红的辣椒,她有些馋。
想起西院,顾灼又吩咐道:“让大厨房给西院也添一道。”
玉竹点头称是,转身时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没说,抬步朝大厨房走去。
顾灼看出玉竹的踌躇,想着许是小丫鬟碍着顾山在这儿不好说,便也没当下就问。
-
午时,玉竹张罗着摆饭,顾灼见丫鬟们都出去了,开口问道:“顾山在场的时候想说什么?”
玉竹摸不着头脑:“啊?”
顾灼拿起筷子伸向光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的水煮肉片,说道:“你要是喜欢顾山,我做主让你嫁他。不过,你啥时候跟他看对眼儿的?”
顾灼都已经想到给小丫鬟备什么嫁妆,突然有种嫁女儿的不舍。
玉竹瞬间脸红,又疑又懵:“姑娘你说什么啊?”
她终于明白过来姑娘最初问的是什么,哭笑不得:“姑娘您误会了!”
“嗯?那你看上谁了?”
“姑娘,我那时是想问您,那帕子是不是您自己做的?”
这下成了顾灼一头雾水,愣了一会儿决定自损八百:“谁给你的信心觉得我……会做帕子?”
玉竹:真是无法反驳。
“我洗帕子时觉得它好像与姑娘的肚兜是一个材质,翻了翻箱子还真找见一块与那帕子一模一样的布,以为是您何时裁了做的。”
“那帕子就锁了个边,我寻思……万一是姑娘亲手做的,您手上肯定被扎了针眼。”
顾灼:小丫鬟知不知道“万一”和“肯定”深深伤害了女红很差的她!
便见玉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盒:“您把这个涂在手上就不疼了。”
看着操心的小丫鬟,顾灼打定主意再给她加两成嫁妆。
玉竹想起昨日的误会,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道:“我昨夜还以为是那位公子送给姑娘的定情信物,没想到是姑娘送那位公子的——诶,那怎么帕子被姑娘用了啊?”
顾灼觉得小丫鬟想象力实在丰富,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屈才了。
她声音没有起伏:“昨夜吃饭时我呛了鱼汤,他随手拿出来给我用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尝尝这肉片。”
玉竹总算知道自己闹了个多离谱的乌龙,又看了看汤红油亮的满满一层的辣椒,敬谢不敏:“姑娘先用些温和的再吃这辣的。”
顾灼:她怎么就把玉竹的注意力引到吃饭上了!
-
申时,书院。
顾灼推开书房的门时看见的,便是温暖含蓄的光透过窗棂斜斜洒了傅司简半身。
他听见动静朝她看过来,像是愣了一下,逆着光看不真切的脸让顾灼觉得这一幕好看得有点不像话。
如果不是顾灼进来时看见他正伏案不知在写些什么,险些要被他不动声色遮掩的动作骗过去。
顾灼来了兴趣,缓步走至书案前,看了眼盖在最上方的纸,抬头挑眉问他:“我不能看?”
傅司简就那么一直垂眸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慌乱。
先败下阵来的是顾灼,她扛不住这双眼睛如此专注的视线。
她转头朝向门边站着的暗卫,抬了下下巴:“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暗卫越过顾灼看向傅司简,满脸都写着:王爷我真不是故意不拦着!
收到傅司简的眼色,他麻溜地离开书房这个一触即发又暧昧不明的气氛,他觉得自己无辜又多余。
替屋内的人关了门,又站得离远了些,他只希望王爷能体谅他看见顾姑娘过来找王爷而为王爷高兴,所以迟了一瞬就被顾姑娘推开了门。
他下次一定反应得更快一点,假意拦两下给王爷拖延时间再放顾姑娘进去。
他就是这么恪尽职守替王爷排忧解难。
-
屋内,顾灼的视线一直凝在傅司简脸上,绕过书案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
傅司简见小姑娘盈盈秋水顾盼生辉地离他越来越近,看出那妩媚笑意下小狐狸的算计,他没动。
以为她玩儿够了觉得没意思便会放弃。
柔荑抚上他侧脸,在唇上停了片刻似是犹豫要不要按下去,终是略过。
又扫过他的下颌,在下巴处勾了两下,让他想起小姑娘为他易容时也是这般,那时他便想伸手圈住她。
指尖轻轻柔柔滑到他颈侧,在跳动的地方摩挲了两下,便绕着凸起处转了两圈,他没忍住吞咽了一下,惹得小姑娘轻笑出声,还歪头凑近看了看。
他已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见她还不停手,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在她面前出丑。
他弃甲曳兵,只得握住已经在他胸前作乱的手,不甚平静的声音沉沉响起:“夭夭!”
她依旧眼波流转,声音嚣张又宛转:“我能看吗?”
傅司简只好抬起虚虚贴着纸张的手,无奈又纵容地看向她。
顾灼扫了眼被拉着按到他胸前的手,抬眼瞪他:“还不放开?”
傅司简松开时瞥见皓腕上清晰的指痕,有些懊恼手劲儿大伤了她。
第18章 桃林
顾灼压根没觉得疼,兴趣全在那纸下覆盖着的东西,掀开一看,第一个念头竟是,怪不得他的手不敢往下按——墨还未干。
桃林似海,落英缤纷,云蒸霞蔚,美如仙境。
一袭罗裙红艳似火,玉手微拈,回眸浅笑,人比花娇。
这好像是——她?
顾灼古怪地看了傅司简一眼,她想不通:为什么要在边上画一条……那么大只的狗?
指着那趴在树下抱着狗头还被她看出几分懒洋洋的一大团毛茸茸,她疑惑道:“这是旺财?”
傅司简没想到她一开口竟是问这个,静了一瞬才回道:“嗯。”
顾灼张了张口,过了会儿才一言难尽地出声:“你觉不觉得,它出现得……有些突兀?”
偏偏它还被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看来傅司简在军营那几天是够无聊的。
傅司简见小姑娘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委婉的质疑他写意水准的说法,解释道:“提笔时落了滴墨,只好就着画了它。”
顾灼:……行吧。
点了点左侧空出一块的地方,问道:“那你这处是想画什么?”
她觉得添些浓雾山石飞鸟,模糊掉墨色出现的生硬,断出色调层次,还是能要过来裱在她屋里的。
傅司简皱了皱眉,似是被困扰:“还未想好,我……未曾见过大片桃林,许是会有些走兽?”
他只在御花园里见过“数株桃树烂如霞”。
“那你这是凭空想出来的?”
傅司简点点头:“算是吧。”
顾灼:得,这画儿没救了。没救就没救在,她顾灼不擅丹青。
她随口说道:“西郊有一片儿,明年花开时我带你去瞧瞧。”
看着画中人,顾灼叹了口气。
北疆这地方实在没什么画工到了火候的画师,她还没有过如此惟妙惟肖跃然纸上的画像。
何况还是在一片灼灼桃林中,她实在喜欢。
傅司简见小姑娘面色失望又艳羡,拿不准她在想什么,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嗯,到时我与你画一幅。”
顾灼眼睛一亮,那敢情好!
似是怕她不放心,傅司简从一旁的字画缸里抽出一卷,展在桌案上。
是一幅大漠孤烟图,意境雄浑、苍凉壮阔,题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嗯,大气磅礴气壮山河,但顾灼不明白他给她看这画的用意。
只听傅司简道:“那幅画是个意外,往常是这个水准。”
顾灼见他侧头看向她,面上表情像是怕她不信,又想着刚才他一言不发翻出画儿来是要证明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
“嗯,妙手丹青,吴带当风。”
原来挡着不让她看,是怕被她误会画功不佳啊。
真不是她妄自菲薄,比起她的画,那是天渊之别。
听见小姑娘笑出声,傅司简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属实幼稚又莫名其妙。
直到打开门看见暗卫眉飞色舞的脸,傅司简也没等到顾灼问为何画她。
他说不清希望小姑娘有什么反应,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可看着小姑娘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却有些不是滋味。
傅司简,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暗卫以为这两人出来时总得有一个面红耳赤,虽然他家王爷的可能性比较大。
谁知一个比一个喜怒不形于色。
暗卫挠头,难道是在屋内平静一阵儿才出来的?
也对,他家王爷总被顾姑娘调戏这事儿不好被更多人知道的。
傅司简随顾灼往外走:“姑娘今日来书院是?”
“不日便会有人入学,我来看看还缺些什么。”
“我爹从江南请了夫子来,宋大儒和衡鹿书院的钟山长,你既是明年下场,有时间找他们聊聊总是好的。”
“我爹说钟先生还教过摄政王,你可以问问他摄政王的为人。”
傅司简听见钟山长,微不可察地愣了下。
他几乎立刻就肯定,钟先生知道他在北疆。只是不知先生寻他是查到什么要紧之事,还是顾老将军托先生带话给他?
见他迟迟不应,顾灼偏头就瞧见他蹙起的眉头和凝重的神情,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傅司简这才回过神,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没什么,只是在想为何钟先生会离京去江南。”
顾灼虽知他未必是在想这个,但也没追根究底地问,只是漫不经心地信口胡诌道:“被摄政王气走的呗。”
书院已经改建得差不多,她随手推开一间讲堂,视线向内望去。
因此没瞥见傅司简微僵的脸,也没听到叹息。
傅司简想,小姑娘对他的偏见挺深的。老将军再不回来替他说几句,他堂堂摄政王在小姑娘这里就真快成十恶不赦的奸佞了。
顾灼没管这些,她已经在讲堂最前面的案几坐下,摸着上面的纹路。
木料虽不名贵,胜在结实平滑,高度也合适。
她冲傅司简招手:“你来试试。”
他选了小姑娘后面的案几坐下,看着她半转过来离他极近的脸。
午后的光线泛着暖融融的金黄,照得她脸上软乎乎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面颊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似是上好的暖玉引得人去触摸。
眼睫翕动,如振翅的蝴蝶翩翩起舞,偏又被拉回桃花眼下,恋恋不舍。
朱唇翕动,一张一合地好像有什么声音发出,他只觉得那唇瓣还能更红一些,就如六七月份的贡品樱桃,娇艳欲滴。
她总有这样让他失神的本事。
直到素手自香罗翠袖伸出,在他眼前摆了摆,他才动了动腰背:“有些矮。”
脑海里想的却是不久前,书房里贴在他颈侧的温软酥麻。
顾灼又回过头试了试,觉得正合适。
她想起傅司简比她还要高很多,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哪有那么多人像他一样身长八尺。
顾灼突发奇想:“傅司简,你乡试都中举了,应该能教一群秀才吧?”
她还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以往不是你啊我啊地叫着,就是玩儿心大起故意娇声娇气地叫他“阿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