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过来吧。”
没一会儿,暗卫与顾川、顾山一起过来了。
傅司简起身:“我这便回书院了。天色已晚,姑娘早些休息。”
“嗯。”
顾灼让顾川去送,留下顾山:“你何时回来的?”
顾山抱拳行礼:“属下两日前回来的,这是老将军和夫人给您的信。”
顾灼接过信,摸了摸有些厚,定是她娘写了许多。
她有些欣喜,拆开后看了前几张,抬头看向顾山:“那两位先生安排在哪了?”
“在西院。”
“嗯,明日我去见见。”她爹倒是及时,她正愁书院的先生呢,本打算明日去磨磨姚太守,让他暂代一段时日。
只是不知她爹是如何把这二位大儒拐到北疆的。
顾灼又问:“我爹娘身体怎么样?”
“老将军身子硬朗,夫人看起来已经无恙,呃……我去时夫人正在院子里耍大刀。”
顾灼瞪眼:“那他们还不回来?!”
顾山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嗯?”
顾山硬着头皮:“夫人说江南待着舒服,想……再待一段时日。”
其实夫人还说“让夭夭不要羡慕爹娘,我们会把她那一份儿也享受了的。”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
顾灼无语,又问:“我爹呢,他也同意?”
“……老将军说他听夫人的。”
顾灼气得头疼,闭了闭眼咬牙道:“行。”
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爹娘!
她还是太幼稚了,怎么能指望她爹不站在她娘那一边呢?
她按了按额角:“你去休息吧。”
顾山笑着低头道:“是,属下告退。”
顾灼气呼呼地看着手中的纸张,还是舍不得不看,便又装进信封准备回去慢慢看,听见玉竹问她:“姑娘,这帕子你还要吗?”
她转头去看,是傅司简的,想了想:“留着吧。”
玉竹收起来准备去洗干净,心下有些奇怪:她家姑娘何时开始用帕子了,还是这么一块什么纹样都没有的。
她得去给姑娘多找几块好看的备着。
-
夜像是墨色的帷幕,月华如水照着脚下的路。
傅司简突然出声:“给小五传个信,让他查完后来幽州一趟。”
暗卫以为王爷有什么事要交代个小五:“是。”
又听傅司简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让他去并州我们住的客栈附近一个叫什么斋的糕点铺子,多买几盒桃花糖带过来。”
暗卫:“……是。”
想到喝酒时问出的话,暗卫觉得自己真是操心的命:“王爷,属下方才与顾川他们喝酒时,问出一个大消息。”
傅司简有些疑惑,眉头蹙起:“什么消息?”
他觉得这玄卫首领真的得换,还学会说一半留一半了。
暗卫丝毫不知道自己又在被换掉的边缘试探了一圈,他看了看傅司简的脸色,心下无语:王爷不会以为是什么公事吧?
“那个,顾川说,顾姑娘有个青梅竹马,叫——”暗卫想了想:“叫贺辰,就在军中。顾姑娘刚出生时,贺辰家中长辈开玩笑要定娃娃亲,前几年贺家还请媒人来提过亲呢。”
看着他家王爷一瞬间黑下来的脸色,暗卫牵着马离远了点,补充道:“顾川说的啊。”
别这么看他啊,不关他的事啊。
吓得他突然想起来最重要的没说:“不过,顾姑娘没应。后来老将军和夫人去了江南,顾家没有旁的长辈,这事就再没提过了。”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第16章 提亲
方才傅司简听见贺家提亲时倏地散出来的煞气,让暗卫顿觉头皮发麻,久违的不寒而栗一如两年前先帝刚驾崩时。
那时朝堂不稳,世家大族欺圣上年幼,想趁机逼迫皇上恢复“政在士族”,甚至想染指兵权。
可前朝就是毁在“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①的门阀垄断。
大裴高祖皇帝重兴科举,彻底废了九品中正,与三姓五宗②斗了多年才渐渐砍掉一部分他们在各地的门生故吏。
可冠冕不替的累世公卿,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何况还没死?
不过是看皇室强硬,才暂时藏锋敛锐,维持微妙的平衡罢了。
幼主即位是多好的机会,几大世家结党联姻无所不用其极,故意使绊子逼得朝堂几乎无人可用。
暗卫想到那个时候的王爷,不由得打个激灵。
王爷揪了个因为族中子弟吃喝嫖赌实在没出息而跳得最欢的卢氏,暗中查了卢家贩卖私盐的铁证。
那时卢氏只卢家家主任刑部尚书,还算个人物,倒是不难查,他们还意外地查到卢家在祖籍之地关南瞒了一座铁矿。
没急着发落,派人拿着半块虎符去了离关南不远的镇南军,几天后挑了个早朝的时辰派兵围了卢家在京城的宅子。
王爷在殿上突然向卢家发难,审问了两句却不耐烦起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摄政王握着匕首捅进刑部尚书肩上还转了个圈,卢尚书那嚎叫声吓得殿外洒扫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
又见摄政王拔出红刀子扎进卢尚书大腿,阴鸷地盯着跌在地上的卢尚书,似是在欣赏他痛苦扭曲惊恐的脸。
卢尚书出气多进气少,殿上另两个卢家人的哭天抢地都噤了声,却也没躲过被摄政王用侍卫的刀当场砍了脑袋,血溅了替卢家求情的大臣满身满脸。
暗卫当时就在殿外站着,殿内鸦雀无声了好一段时间。
朝中众人哪见过一向温雅清贵的王爷这副狠辣乖张的模样。
虽说这几年王爷不苟言笑了点,可那只是在他的温润如玉上添了几许威严,从不像现在这般……邪气得似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
关南的卢家人被押着进京,连着京城的卢氏本家,抄家灭族砍了三日,菜市口的血渗进土里,纵横交错怵目惊心。
卢家主事几个人的脑袋在宫门旁边的墙上挂了月余,大臣回回上朝都得顶着那几颗脑袋的死不瞑目。
自此,王爷暴戾恣睢嗜杀成性的名声在京城能止小儿夜啼。
世家起初还有些不甘心,撺掇御史台弹劾王爷,被王爷抓了几个爪牙杀鸡儆猴,这才慢慢安分下来。
朝堂上倒也不全是世家的人,大裴几任皇帝从不让世家子弟和门生入兵、礼、吏三部任要职,世家没能左右科考和官吏任免,是以寒门出身占据了不少位置。
没了世家的威胁恐吓,这些官员总算不再当缩头乌龟,明着站到了守正的老丞相一边,压住了世家的攻势,朝堂这才恢复了运转。
暗卫想到此,长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好像已经平静下来却一言不发的王爷。
顾姑娘被提亲居然能激起王爷这么大的心绪波动,啧。
他得赶快给小五写信,让小五抓紧把任务收尾,送糖过来。
“查查那贺辰如今在何处。”
泛着寒意的声音蓦地传进暗卫耳中,他不敢再开玩笑:“是。”
-
将军府内的气氛就舒缓自在多了。
屋内熏香袅袅,薄如蝉翼的轻纱后,顾灼趴在美人榻上看信。
玉竹在一侧给顾灼绞着头发,见她看过信后无聊地在榻侧的刻纹上划来划去:“姑娘今日用饭时,可与那公子相处得愉快?”
听着小丫鬟揶揄的语气,顾灼竟还有心思认真地想了想,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还行吧。”
除了提起摄政王这个煞风景的。
顾灼想起傅司简落下的那快帕子:“玉竹,明日把那帕子洗干净给我。”
那可是云锦,寸锦寸金,放在她这儿算怎么回事。
也是好笑,她咳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时,竟然还能分出神来凭着触感判断,甚至想起当初她命侍卫盯着傅司简时侍卫给她传的信:
“傅公子银钱颇多。”
确实。
玉竹不知怎么就突然说到帕子了:“呃,是。”
又话音轻快地道:“姑娘,箱子里有好些更好看的帕子,我给您都拿出来,您换着使。”
顾灼被逗笑,合着小丫鬟是嫌弃那帕子丑。
北疆云锦稀少,玉竹不认得也正常。
将军府仅有的几匹还是先帝赏下来的,可不舍得那般奢侈用来做帕子。嗯,她娘亲给她做了好些肚兜,当时就穿在她身上。
而且,那帕子也不丑啊,银灰古朴雅致,就是素了点。
顾灼摇摇头打断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不用,我平日不使帕子,你挑好看的拿着玩儿吧。”
玉竹听了这话,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不使帕子,为什么要那块灰不溜秋的?
“那帕子……不会是那位公子给姑娘的定情信物吧?”
顾灼觉得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正起身朝拔步床走去,闻言差点左脚绊了右脚,回头无语地望着正捂着嘴的小丫鬟。
玉竹扑棱着眼睛看向自家姑娘:呜呜,她明明只是在心里想想。
但是她又实在好奇,见了顾灼的反应,没忍住小小声问:“真……真是啊?”
顾灼还没想好怎么回才能打消小丫鬟这离谱的念头,便看见玉竹用一副防着隔墙有耳走漏风声的姿态试探出声:“那公子真的亲姑娘了?”
顾灼美目微瞪:?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玉竹声音越来越小:“我端粥进去时,姑娘嘴唇有些红肿……既是送了定情信物,亲一亲也没什么——”
顾灼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好像傅司简给她擦嘴角擦到了她唇瓣上,或许还揉了两下?
当时没注意……
玉竹看她神情没什么变化,不知她在想什么,有些不放心,欲言又止还是说出口:“但是,姑娘你可不能再进一步了,千万别落下个霸王硬上弓的名声……”
顾灼听这话有些熟悉,她怎么觉得以前也有谁说,让她不要“霸王硬上弓”?
哦,是姚云。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她们一个两个对她产生这样的误会!?
她明明是一个克己复礼之人!
顾灼觉得自己再不出声,这小丫鬟不知道能脑补到哪儿:“没有,都没有。”
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少看点不正经的话本子。”
玉竹还沉浸在深深的担忧中,听见这话懵懵地点头:“啊,哦。”
姑娘怎么知道她看话本子?
可是姑娘总是待在军营,她在府里没有事做,不看话本子会无聊死的吧,唉。
玉竹给屋内留了一盏灯,略带惆怅地退出去,合上门的时候偷偷想:她的话本子其实挺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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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顾灼一早就去书房写了两封信,叫来顾山:“派人送到凉州和并州的太守府。”
“是。”
她继续埋头写写画画,问道:“你们回来的路上,那两位可表现出什么喜好?”
顾山想了想:“宋老总是拽着钟先生下棋,许是喜欢棋?钟先生……喜欢吃辣。”
他们从江南到北疆走官道赶得比较急,总碰不上客栈,带的干粮吃得没滋没味的。
越往北天气越寒,一日午时钟先生拿出一大包红得诱人的干辣椒嚼着吃,辣得涕泗横流也不吐出来,说是不能辜负家中妻子的心意。
到了北疆地界辣椒快吃完的时候,钟先生已经能面不改色。
顾灼搁了笔:“走,去我爹书房。”
主院里有一片西府海棠,每年四五月份,便是层层叠叠一片娇艳夺目,是她爹一棵一棵亲手种下的。
嗯,她娘叫姜棠。
顾灼扭头随口一问:“江南的院子有海棠吗?”
顾山点点头:“有几棵垂丝海棠,不太高,估计是老将军近年刚种的。”
江南水边的垂丝海棠,那才是“云绽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③
顾灼牙酸,顶了顶腮帮子,她爹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
推门进去,角落里的箱子又多了两个,“这次抬回来的?”
“嗯。”
顾灼又深深看了眼箱子上的锁,还是放弃了在她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偷偷打开它的念头。
她爹娘不让她看,总有爹娘的道理。
顾灼上下扫着另一边的博古架,她爹那副棋放在哪了?
红木镶银丝的棋盘与博古架颜色有些像,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配着铜镀金镂空花纹盖像两面小鼓整齐地置在棋盘一侧。
顾灼揭开盒盖,取了两粒,触手微凉。棋子并非传统的黑白二色,而是青玉、白玉两色。
又从博古架上另一个格子内取了一方澄泥夔纹砚,边框上云纹如意纹缠绕,疏密有致,别有风趣。④
让顾山拿上东西,离开主院时看见光秃秃的海棠树,顾灼琢磨着:她爹娘不会想等到明年看过江南海棠花开才回来吧。
第17章 柔荑
刚踏进西院门,就听见一个颇为不讲理的声音:“哎哎哎,你等等,我要悔棋!”
顾灼嘴角抽了抽,心想:你们读书人悔棋都是这么明着说出来的吗?
她小时候跟她爹下棋时想悔个棋,背负愧疚软磨硬泡还被她娘亲嘲笑,她一定要学学这理直气壮的劲儿。
顾灼脚步不停,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清雅绝尘的大儒名士石桌对弈图吗?
不是。
鹤发童颜的老头儿一脸得意地看着对面,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要落子哪儿才能赢我”,生生破坏了鹤纹滚边长袍和须眉交白本该营造的仙风道骨。
石桌对面的人看上去年届不惑,美髯玄发映清姿①,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地又落了一子,一派“花开花落云卷云舒”②的淡泊,如果不去看他手中握着的没了一半的红辣椒的话。
许是抱着两个盒子小心翼翼的顾山实在惹眼,对弈的二人齐齐转过头,那老头儿先出声:“你就是顾青山的小闺女?”
顾灼还未点头,便被老头儿拉到石桌旁坐下:“来来来,有什么事看完这局再说。”
眼看老头儿下手又是一步死棋,顾灼没忍住:“宋老,您别——”
话没说完就被抬手打断,老头儿一本正经道:“观棋不语真君子。”③
那您知不知道“落子无悔大丈夫”啊!?
顾灼实在没想到名声如雷贯耳、常年不知所踪的宋大儒,是个臭棋篓子。
她抬头瞪了不远处的顾山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宋老喜好下棋?
顾山讪讪地看着棋盘,一路上他骑马走在马车前面护着老将军要运回北疆的箱子,总是见宋老喊着钟先生“来来来,下棋下棋”,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