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疑摄政王想篡位并以粮饷威胁顾家支持他,简直是再合理不过的猜测。
傅司简闭了闭眼,先前刚到北疆忙着安顿查案之事,竟是忘记去查暗卫曾拦下的那封京城将军府给顾灼的信上为何会写是摄政王拦着粮饷。
此番裴昭倒是帮了他的大忙。
他前些时候就是怕小姑娘对他的喜欢抵不过对摄政王的怀疑,才不敢与她说明真实身份,便想着这回派亲信去江南提亲时拜托顾老将军写封信替他解释解释。
他原本还担心,小姑娘即使看见老将军的信打消了对摄政王的怀疑,也必然会因为他之前的隐瞒与他生一阵子的气。
有了裴昭盖着玉玺的信,他便能亲自与小姑娘解释清楚。
不过,纳采一事是得让王府准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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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简收起信,问道:“查得如何了?”
小六将查到的东西递给傅司简:“王爷,凉州的那些小官对一处宅邸讳莫如深,据说是凉州一个富商的。属下去那附近转了转,守卫颇为森严,不过那富商人在江南,几年才回来一次。”
傅司简皱了皱眉头:“又是江南?”
暗卫脑海闪过什么,出声道:“王爷是说,并州那个赌场老板?”
傅司简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匣子提手上的纹路:“嗯,我记得小五说那人是江南一带的口音……呵,还真是全凑到江南了。
他停顿须臾,又道:“小六你继续说。”
“如今凉州的户曹参军是三年前刚爬到这个位子的,四哥诈吓了一番,从他嘴里问出来,六七年前凉州户曹零零散散签发了十几张去大月氏的通关文牒,后来户曹的存档又陆陆续续都被毁了。”
“因路途遥远,大裴商人很少与大月氏做生意。这位户曹参军当年只是户曹里的一个小官,给上官办事时觉得不寻常便私自留了一份。”
“前些日子又有商队要签大月氏的通关文牒,他想瞧瞧是不是前些年的那个商队,便又找出自己留的那份,一看还真是。”
“四哥派人在凉州北城门守了好些天,始终未见这个商队出城。”
“别的,还没什么进展。”
傅司简沉默良久,问道:“凉州太守九年前为何没换?”
暗卫从京城送过来的一堆档案里找出一份看起来十分陈旧的奏折,递给傅司简:“王爷,俞太守当年上奏说自己身体旧疾难忍,想辞官留在凉州。”
后面的话他没说,都在王爷手中的奏折里写着呢。
先皇的朱批字迹清晰:“朕念你治下凉州多年安定,便留任凉州,免于奔徙。”
傅司简合上奏折,那时候母后薨逝,父皇身体越发不好,皇兄忙于处置南方水患焦头烂额,只每日晚间能抽出一会儿功夫来看看父皇。
皇兄一时不察,倒是让俞汉以退为进,留在凉州多年。
“继续去查那支商队,暗中问问凉州百姓。知道那处宅邸的主人叫什么吗?”
小六挠了挠头:“这个倒没查出来,问的时候,有人说姓罗,有人说姓范。听附近百姓说,那富商回来凉州也不怎么露面,只是大张旗鼓地带着好多大箱子往那宅子里搬,也不知道是搬的什么。”
“王爷,要不属下找机会去那宅子里看看?”
“不必,让我们的人离那宅邸远一些,盯着何人进出便是。至于那个富商……我让人从江南查,你们别管了,免得在凉州打草惊蛇。”
“是。”
“你们先出去,”傅司简指了指暗卫,“两个时辰后你再过来一趟。”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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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简打开桌案上的匣子,里头是那两个照着他与小姑娘的模样捏出来的瓷娃娃,依稀能看出与他们二人有几分相似,极是憨态可掬。
他展开一张纸,思考良久才组织好言辞落了笔,将顾老将军给他的那块玉佩一道装进信封,郑重其事地封好。
这才发觉,外面天色都已经有些暗了。
没过一会儿,暗卫便在书房外敲门:“王爷。”
“进。”
傅司简将信封递给暗卫:“将这封信送回王府,让小二亲自去江南给顾老将军送去。”
暗卫还疑惑着,为何不直接将信送去江南,非得从京城绕一圈?
不过,小二作为玄卫副首领一直留在京城,三年前王爷去江南时也没跟着,怕是不知道老将军在江南的住处。
“王爷,顾老将军可是还住在三年前的那处宅子?”
“嗯,你给小二写清楚,让他别找错了地方。”
暗卫点了点头,刚要应“是”,便听见自家王爷沉稳严肃但是能听得出几分紧张的声音:
“另外,让他清点府库,按照礼部规定迎娶王妃的规制再添五成准备聘礼,将礼单送去江南给顾老将军过目。”
第16章 提亲
暗卫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就要下聘了?!
王爷您出息啊!
王府总算是要有女主人了!
玄卫那些兔崽子知道后非得大吃一惊!
暗卫一派喜气洋洋之色:“恭喜王爷!”
傅司简反倒是有些不安地在桌案后踱步,唯恐落下什么环节,轻慢了小姑娘。
纳采礼活雁为佳, 可此时北疆天寒地冻, 鸿雁早已南飞……只能明年春天再补给她了。
他垂眸思考片刻,吩咐道:“让小二到了江南捉一对活雁作纳采礼先送过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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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灼训练结束, 与姚云一道往回走:“阿云,让将作坊加紧制箭, 关南送来的那批铁留下一半以备不时之需。”
“是, 我待会儿去安排。”
“孙景阳最近怎么样?”
“将军,你说那个小孩啊, 挺吃苦耐劳的,前些日子还立了一小功呢。”
顾灼饶有兴致地挑眉, 连战事都没有, 这小子立得哪门子的功?
便听见姚云颇为赞赏地道:“那天吴将军的人来军中与我们说你失踪的消息,运粮官鬼鬼祟祟地想在帐外偷听, 被孙景阳逮住了。不然被那人听见,属实是不好处置。”
说起那运粮官,倒是教顾灼又想起摄政王。
既然不可能是摄政王, 那究竟是谁吩咐运粮官给她传那些话的?
摄政王到底有没有威胁顾家的意思?
甚至于, 当初京城将军府传信给她是摄政王拦了粮饷, 这消息有几分真假?
是他们查消息时受人蒙蔽,还是京城将军府的人……本身就出了问题?
她与爹娘久不回京, 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顾灼一时间想到更多, 京城将军府的人若是不可信, 那她想弄清楚粮饷一事是何人阻挠,还是得派这边的人去京城一趟打探消息。
可边将无召不得进京, 派人回去也不成。
此事需她细细筹划一番,倒是不急。
远处群山起伏,烟岚云岫。太阳被连片的云层遮掩得严严实实,漫天灰白,一丝暖光都不肯散出。
顾灼心下叹了口气,京中无人,当真是深受掣肘。
“将军!将军!”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顾灼的思绪,她驻足转身,瞧见一个士兵带着顾家的侍卫正朝她走过来。
侍卫上前将手里的包袱递给顾灼:“小将军,这是傅公子给您的东西,说是给您调养身体的药,还有糖。”
顾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被京中之事挑起的烦躁都淡了几分:“嗯,辛苦了。”
别人注意不到,姚云可是在一旁看得分明,当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待周围没了别人,她才眯起眼一脸八卦神色地打量着顾灼,压低声音揶揄道:“啧啧啧,将军啊,可是那位与你在山中孤男寡女整整一夜的傅公子啊?”
顾灼点点头:“是又如何?”
姚云高深莫测地吐出一句:“我这双火眼金睛,早就看透了太多。”
顾灼听见这话好笑又无奈:“你看透什么了?”
姚云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捋着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子,活像一个神棍:“自然是看透,你当初将傅公子带回军营时,就对人家图谋不轨。”
说完就退后几步,生怕顾灼被她说中后“恼羞成怒”想出什么损招儿对付她,比如拖着她去涂她娘亲送过来的那个臭烘烘的软膏什么的。
姚云想起这个就觉得悲愤,她娘亲到底知不知道那东西那么臭啊!
谁料顾灼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淡淡地不解,仿佛是真的反省自己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这么明显吗?”
猝不及防的承认差点惊得姚云左脚绊了右脚,惹来顾灼一阵无情的嘲笑:“阿云,是不是路不平啊?”
姚云:你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她错了,她不该这般不自量力地试图调侃顾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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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北疆一日比一日更冷,风刀霜剑,透骨奇寒,雪窖冰天。
为了让那处山头的地形发挥最大的作用,顾灼与几位主要将领研究更合适的战阵,训练骑兵的弓箭,带人过去演练了好几次,忙得脚不沾地。
只冬至那日赶回幽州,交代了顾川派人进京的一应事宜,又与傅司简匆匆忙忙地吃了一顿饺子。
没来得及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不说,还被傅司简拉去医馆,让郑大夫把了个脉,又给她拿了一大包的药。
顾灼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入骨相思,魂牵梦萦,当真是比那些药都苦。
她有时都想,不如干脆让傅司简过来陪她好了,就像在山脚营帐时一样,他就在她触手可及、回头可见的地方。
却也只能是想想。
军中规矩不是摆设,傅司简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可是,她好想他啊。
想触摸他,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听他低声喊她的小字,想看他寂静眼底的汹涌爱意。
顾灼看着所剩不多的桃花糖,拈起一颗丢进嘴里,甜甜的,多少是冲淡了心中相思的苦。
等这些都吃完了,她便纵容自己回去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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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这是顾老将军给您的信。”
玄卫副首领邵西从江南一路快马,将这封轻于鸿毛却重于丘山的信面无表情地递给傅司简。
他的脸已经在北疆腊月的刺骨寒风中冻得僵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傅司简接过信,却是迟迟未打开。
他有些忐忑。
邵西是没见过王爷这般犹豫迟疑优柔寡断的模样的,颇为稀奇地看了一眼,站得离炭盆更近了些。
未来王妃就是在这种隆冬苦寒之地守着国门,他已经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冷不防听见王爷问他:“老将军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邵西想了想当时顾老将军给他信时的横眉立目,嘶,那是一句话都没与他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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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将军会生气,邵西觉得原因全在自己,他这差事办得实在不够妥当。
他在王府接到暗卫的信后,高兴之余便是觉得此次的任务非同小可。
礼单倒是好说,府库里贵重的东西都写上便好,可提亲这事,他是真没做过啊。
因此,从京城出发之前,邵西专门去请教了一个有名的媒婆如何提亲。
那媒婆相当热心地告诉他:“你去到女子家中,要面带喜色,寒暄几句后将话题引到要求娶的那位姑娘身上,将那姑娘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再说提亲之事。”
于是,邵西刚到那座被修葺得十分古朴雅致的宅院时,表明身份后便想着先寒暄几句。
顾老将军问他:“王爷派你来江南寻我所为何事啊?”
他笑得灿烂,想了想道:“凉州有一富商久居江南,回凉州时总是带着好些东西送进他的一处宅院,那宅院守卫森严疑点颇多,王爷让我来江南查查这富商是谁,所运何物。”
这可不是假话,跟他一道来江南的另外几个人就是来查这事的。
而且,大哥说查案的事是不需要瞒着顾老将军的。
邵西下一句正想说“听闻顾老将军的女儿在北疆任顾家军主帅,可谓是惊才绝艳、风华正茂、运筹帷幄、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蕙质兰心……”,他来之前可搜罗了好些夸人的词呢。
才开了个头,便听见老将军出声:“老夫自当竭尽全力帮王爷寻人。”
邵西一个激灵,脸上的笑都僵住。
哎,不是啊,老将军您别误会啊!
这还没提亲呢,就让王爷的未来老丈人误会王爷来提亲之余还顺便使唤老丈人帮忙查案!
谁来救救他啊?
邵西都想抬手扇一下自己这张说话不过脑子的嘴。
媒婆这营生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他再顾不上媒婆教他的那些,赶紧摆摆手道:“您别误会,王爷派我来寻您不是查案的事。”
邵西向后招了招手,叫跟来的人把大雁送过来,又拿出王爷那封沉甸甸的信和他整理好的聘礼单子递给顾老将军:“顾老将军,这是王爷命我交给您的信,还有这份礼单。”
他就眼睁睁看着顾老将军瞅了一眼活雁和礼单后狠狠皱起眉头。
信封拆开后抖落出一枚玉佩,老将军看完信肉眼可见地大动肝火,一甩袖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