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轿。”
“公主何事?”
沈晚伸出修长一指,点了点那辆已渐行渐远的马车,薄唇轻启,“拦下。”
马车内江辞听到外头传来武卫拦轿的声音,神情也没有丝毫意外,白皙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弯腰缓步迈出,官靴点地后,目光投向沈晚走来的方向。
“江大人。”
江辞折身一揖,“公主殿下何事?”
声音十分清润好听。
沈晚恐人多耳杂,缓缓走近江辞,他的身量十分修长,沈晚要垫脚才能对他附耳说话。
“若是入了内廷,有人问大人讨诗,大人一概不要给,无论何种理由,大人万万不要心软。”
沈晚压低声音对江辞说完这句话后,立马退开些许,却看到江辞的身体依然僵硬地紧绷着。
沈晚无声叹息,东芜五公主声名狼藉,江辞恐怕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
正待沈晚要进一步说服江辞时,却见江辞嘴角缓慢噙起一抹浅淡的笑,“好,臣听公主的。”
第23章 合力将萧越推入了莲池中
沈晚立时怔然,自己在江辞那没什么好名声,该十分不待见自己才对,可他竟什么也不问就应下她这句听起来毫无理由到有些荒唐的话。
而且,她原以为江辞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她准备的大段用来解释的说辞竟都被这抹春风拂面般的笑堵在了喉中。
“大人..不问问我缘由?”沈晚诧异道。
江辞好看的眉眼一弯,轻笑一声,“臣何须听什么缘由,公主一脸疲态,却还拦下马车赠臣一言,臣该谢公主才是。”
宫道两旁惊春子开得正盛,江辞一身青衫立在被花覆着的朱红宫墙下,眼角眉梢都含着一抹浅淡的笑。
沈晚心中突然不是滋味起来,书中的人物就在眼前鲜活地立着,他越是这般温良,沈晚便愈发觉得那样的结局对江辞来说实在太过凄凉。
“公主殿下?”
江辞清润的声音将沈晚从沉重的思绪中拉回来,她看见江辞向她拱手施了一礼,轻柔道:“公主早些回宫歇息罢,臣先行一步。”
沈晚也笑笑,福身一礼,“江大人,告辞。”
远处一方宫墙上,花树掩着一个修长的身形,那人神色阴鸷,冷眼看着不远处沈晚笑着对不知名的朝官福身作礼。
猩红泪痣下的薄唇缓缓一开一合,“不是说好...生辰时为我做长寿面么,原来在这儿...”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每一个字都轻得一开口便随风散去,只是那双眸中情绪越来越翻腾。
沈晚的抬舆越来越靠近萧越藏身的那堵宫墙,萧越便越能看到沈晚精致的面容上噙着的那抹笑容。
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却见墙下立了几个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少年。
其中脸上神色一脸谄媚的率先对着立在最前方满脸肥肉的那少年开口道:“世子殿下好眼力,此人正是那日祭春宴上像伶人一般献艺的南樾国七皇子啊。”
那几个人听了这话立马鄙夷地笑起来,“皇子?就他?一脸下贱模样,如何与我东芜定安世子相提并论。”
一群人都奉承那位世子殿下,这副场面萧越见得多了,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却是看到沈晚越来越近。
那位世子殿下被忽略,立马恼羞成怒叫嚷起来。
“本世子与你说话,眼睛喂狗吃了吗?”
这叫嚷声在宽阔的宫道上显得十分刺耳,萧越立马一个眼刀扫过墙下众人。
他本来就居高临下,神色又十分倨傲,墙下的人一时都被唬住,片刻后他们又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不过一奴仆而已,怕个什么。
于是那世子殿下一边骂着周围突然噤声的狗腿子,一边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扔进假山后的莲池中。
“本世子的腰佩不慎掉入水中了,去,给本世子捡回来。”
这宫墙对萧越来说如履平地,萧越想要甩开他们是毫不费力的事情,正准备旋身撤走。
那世子突然又叫嚷起来:“本世子的命令你没听到么贱奴?这里不远处的宫前殿全是守卫,我只要喊一声说你冲撞了本世子偷了我的玉佩,你猜你会不会被十指穿钉?”
萧越听到偷东西二字,手下招式已经起势。
可余光中见沈晚听到叫嚷声作循声抬头状,立时皱眉,收起即将出招的手,赶在沈晚抬头前旋身落在那群歪瓜裂枣面前。
那几人被他吓得后退,世子见用守卫威胁他有用,咽了口唾沫壮了壮胆,威胁道:“你不好好听话,本世子便立马出声喊人来。”
萧越虽然上次在承天门被抓住没有人盘问他,但萧越不敢在关键时刻拿与旧部唯一的的联络方式做赌,若此时被发现又偷偷出殿,被发现端倪就大事不妙。
而且...他似乎更多的不是怕被武卫发现,而是怕被沈晚发现他在此。
萧越径直走向假山后的莲花池。
“慢着。”
萧越顿住脚步,回过身看见那世子抽出了身侧之人的腰带,“那玉佩必然沉到底了,本世子便帮你一把。”
萧越面无表情任由那几人慌乱地将他的手反剪背后,与一块石头绑在一起。
那几人系好石头后,合力将萧越推入了莲池中。
沈晚的抬舆正好行过那堵墙的门,沈晚循着声响侧头看去,视线中却是一片假山,静悄悄的,似乎是听错了。
沈晚还挂念着给萧越做长寿面的事,眼见着天上已经漫起晚霞,再晚一会儿就要过时辰了,也没深究刚才在墙外听到的动静,往公主殿赶去。
莲池旁边,那群纨绔宗室子弟早已经在别处寻欢作乐了,萧越是生是死,他们丝毫不在意。
二月冰雪尚且才陆续消融,三月依旧春寒料峭,莲池中的水仍旧冰凉刺骨。
水下,萧越的双目紧紧阖着,背后与双手绑着的石头让他快速沉到底,发丝飘散在水中。
沈晚回到公主殿,前脚刚迈进前苑,就匆匆跑上来一个宫婢。
“殿下,侧殿那位殿下...又不见了。”
沈晚觉得太阳穴开始跳疼,又不见了?
难道他为了递信跑出去又被谁捉住了不成,可是四王现在已经被囚,太子沈策又不像沈封那般视萧越为眼中钉,谁会专程刁难他呢。
那么...萧越能去哪儿呢?
沈晚急匆匆迈入侧殿,想寻到点蛛丝马迹,却见殿内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萧越准备离开东芜,博山炉中还有未燃完的香杳杳升腾着。
沈晚心电转念间,忽然忆起今日在抬舆上,听闻假山那处似有落水的动静,不知为何,一个不太好的直觉让她不由心慌起来。
沈晚正准备回身出殿向那处假山去,却先听到背后一声闩门声,在这空荡荡的殿内显得格外响亮,沈晚回过头一看,惊得心头一颤。
因关上了殿门,天光暗淡。
萧越站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浑身湿透。
薄薄的白色春衫散乱着,濡湿的发丝铺陈在他两颊,贴合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蜿蜒而下,堪堪垂在腰际,还不住地滴着水。
那一双眸子水洗般地黝黑而湿润,眼下那颗泪痣红地就像要滴血。
萧越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一步一步靠近沈晚,衣衫在地面划出水痕,逐字逐句低沉着声音对沈晚道:
“你怎么...不笑了呢...”
第24章 不假思索给了他一个耳光
沈晚被突然出现的萧越怔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那句像疑问却又不是疑问的话语,心下更加奇怪。
“萧越,你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你果然落水了。”
萧越的步伐在听到这句带了关切的清甜少女音后陡然加快。
高大的身形将略显娇小的沈晚罩在一片潮湿的空气中。
萧越直勾勾盯着沈晚,眼底的阴翳让沈晚无所适从,呼吸都滞住一瞬,只能别开眼试着后退,却猝不及防被掐住侧腰,再不能动。
“我去哪儿了?这话...该我问...你去哪儿...了?”
沈晚觉得现在的萧越十分奇怪,平日惜字如金还对她不屑一顾,怎么今天这么多话还问起她的行踪了?不过这对沈晚来说是好事。
于是沈晚笑了笑,“我今日去家宴了。”
萧越看她笑,眼底更加深沉,“你很开心?”
沈晚想起那个让她如坐针毡的家宴,很想说不开心,但难得听到萧越问她的感受,也不好扫兴,笑道:“开心。”
可这句话一落音,沈晚就感觉掐在腰际的手力道猛然重了两分,不由皱了皱眉。
“萧越,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萧越脑内混沌一片,眼前人影重重叠叠,却能清晰地看见沈晚刚才的笑颜,面对自己时却在蹙眉,心底难以言喻的情绪似一把火越烧越烈。
“为什么...一说他,你就开心,却...”萧越口中断断续续呢喃。
沈晚听不太真切,稍微仰头听萧越说话,问道:“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沈晚突然感觉萧越又陡然靠近两步。
方才两人就已经近在咫尺了,现在沈晚只觉得呼吸的空间都被掠夺了去,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让她浑身僵硬起来。
“不是说好,为我做一碗面么...”
萧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分生硬,几分恼怒,几分别扭,兼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委屈。
沈晚一滞,原来萧越是在为这个生气么?难怪他今天不对劲,原来是以为自己在骗他么?
沈晚伸手去推萧越,急忙开口,“我这不是正赶回来准备去膳房么?你放心,我亲口说的,怎么会忘呢?”
“是么。”萧越纹丝不动,语气也听不出丝毫起伏。
“当然了。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可别感...风寒了。还有...你...你放开我,我才能去膳房...”
沈晚别过头躲过萧越肆意打量的目光,突然感觉腰上一松,暗自松了口气。
沈晚转身,一边抚平腰际衣裳的褶皱,一边向殿外走去。
萧越浑身透湿,狼狈又茫然地站在殿中看着眼前唯一生动的色彩离他远去,无端的恼怒浮上心头。
脑海中沈晚对着那青衫公子笑吟吟的模样挥之不去,恼怒的情绪更是叫嚣着冲向四肢百骸。
“不想吃面。”
在沈晚即将打开殿门的一瞬间,沈晚忽然听到身后的萧越十分干巴巴来了这么一句。
沈晚几乎想发笑,一句“那你想吃什么,我只会煮面”尚未出口就感觉一股潮湿的气息自背后袭来。
她惊觉自己被萧越蛮横地从纤弱的腰肢那单手捞起,桎梏在他坚实的臂间,大步流星向最近的那张金丝楠木椅上走去。
“萧越!”
“萧...啊!”
而后沈晚觉得背上吃痛,她被摔在那张椅子上,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双肩便被两只大手掰正,紧紧地按在椅背上。
看着萧越幽暗的双眸,沈晚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伸出一腿去踢曲跪在椅面上别在她膝间的萧越的那条腿。
但脚刚踢出几寸,就被一只大手捉住纤细白嫩的脚踝。
指节的薄茧在若凝脂一般的踝上摩挲,泛起阵阵痒意,沈晚脸上迅速晕染上一层薄红。
她用尽力气想抽出脚,萧越却根本不在意她的挣扎。拽着她的脚踝一番拉扯过后,沈晚的两腿都被别在木椅扶手的空隙中,再也动弹不得。
这个姿态实在让沈晚无地自容,眼尾迅速染上绯红,用散乱的鬓发掩着半边脸遮住难堪的情态。
“萧越!你住手!你要做什么?”
“你。”
萧越语气十分沙哑地回答,胸膛剧烈起伏,气息紊乱。
沈晚的脸上瞬间烧红一个度,“你疯了吗萧越?!!”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前几次是因为有东西催动着,那现在呢?
萧越看着沈晚因为侧头而露出的脖颈,有一瞬间的愣神,就在他想咬上去时,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迎头罩来。
沈晚方才趁着萧越愣神的空档,不假思索给了他一个耳光。
沈晚还从未打过人,遑论照着人的脸扇,此刻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又见萧越被打得偏头一手捂着半边脸时,也不由滞住。
萧越转过头,一双眼眸十分空洞茫然,沈晚一怔,不由疑心方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你没...”话未说完沈晚就看到萧越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沈晚内心惊了一跳,“萧越!萧越!!”
偏生她此时被桎梏在椅子上,只好向后一倒,先从木椅中抽出双脚,连忙走到萧越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只是呼吸十分烫。
沈晚又探了探萧越的额头,也滚烫无比,不由一惊。
莲池刺骨寒凉,也不知他在里面泡了多久,都烧糊涂了。
“春夏,快传医官!”
侧殿烛光摇曳,沈晚立在桌案旁,看着医官为萧越一番望闻问切。
“他如何了?”
“回公主殿下,心肺有些溺毙之征,但好在不是很严重。只是在冷水池里泡的太久,寒气入体,发一阵高热在所难免。下官施过针后,殿下须得吩咐侍婢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额上的帕子以便尽快降温,否则高烧不止,人就无用了。”
“好,我知道了,劳烦大人。”
沈晚看着那医官将几根银针从萧越头上几处穴位扎进,暗自叹了口气。
诚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刷好感度改变自己的结局为前提。
只不过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像东芜皇室那般,视人命如草芥,所以攻略人物之下,她的确为萧越着坎坷的少年时光唏嘘与痛心。
怎么会有人,这么苦呢。
第25章 母亲,何弃我
子时夜半,烛光下沈晚的身形从榻前起身,弯腰拿下萧越额上覆着的帕子,走到铜盆前将帕子浸入水中,又仔仔细细拧得半干。
沈晚拖着里有些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榻边,倾身将帕子重新铺平在萧越额头上。
跳动的烛火下,沈晚看到萧越的眉头紧紧蹙着,双颊与唇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如纸,浑身时不时因为高烧颤抖着。
她伸出手背在萧越颊边轻轻碰了碰,还是一如既往的滚烫,也不知要这样烧上多久。
沈晚在前不久就有一次高烧的经历,她知道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那时她一个在家,想喝一口水也需费尽全身的力气,想到此处,沈晚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从桌案上倒了一点热水,用汤匙沾弄后,一点点湿润萧越干裂的唇。
就在沈晚准备起身放下茶盏时,却猝不及防被身后的力量扯得踉跄地坐回去,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袖被意识朦胧的萧越紧紧地攥在手中。
“萧越?”
“不要...别走....”